最后的鸭媒子
2007-05-14许建立
许建立
早先的广城南槐,有一块地方,官府圈定作为行斩犯人处,历时数十年。到了清代末期,广城的县官突然取消了南槐的刑场。南槐回归清静之地,不过,从先前刑场经过的人还是有几分心悸的。直到广城富甲一方的周靖工,突然宣布要在南槐搭戏台,设庙宇,南槐似乎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戏院落成那日,广城的一些大家人物都先后到场庆贺。人们发现,其实南槐的交通还是蛮好的,有发展前途的。于是,南槐原本清淡的街,又开始被商贩经营得风生水起,不久,就又热闹非凡。
离南槐不远,有个村庄,村中有户吕姓人家,曾娶一个北地唱过戏的女子黄英为妻,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吕戏飞。这个吕戏飞深得黄英的遗传,骨子里喜欢听戏,自从周家戏院建成开戏后,像个魂被牵走的主儿,经常往周家戏院跑。
不久,周家戏院从北上来了一个春明戏班。戏班子有个小女子翠屏,一天到南槐溪面去洗搓戏服,一不小心就跌进南槐溪里。南槐溪虽不是很深,但也过肩,这翠屏不熟水性,本来可以踩到溪底的,人一慌,瘫软在水中。吕戏飞当时在一只竹排上,见到这一幕,就从几十米开外的溪面上把竹排撑得飞快,转眼就来到翠屏失落地,把翠屏救上竹排。又给她按了水,做了人工呼吸。他认出女子正是春明戏班的戏子,经常演梨花女的角色。因为这层救命关系,后来吕戏飞经常去戏班子窜后台,也就更加随意了。
不过路归路,桥归桥,春明戏班主春锦和却看不惯吕戏飞的嘴脸。有一天,他在戏院后台把吕戏飞拉到一旁去,怒喝道:“是男人就找点正经事做,别整日吊儿啷当的,看的让人心烦。”吕戏飞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他除了捕鱼打鸭没啥别的本事,要不,就跟戏班子学戏怎样?春锦和哪里会要他。
有一天,吕戏飞偷偷从母亲黄英的妆盒子里,偷出一支簪子。那簪子有三粒鱼目大的珍珠,镶在簪子上,很是漂亮。吕戏飞把簪子送给了翠屏。
不过没几天,等吕戏飞再去戏班子,翠屏告诉他坏事了,他送的簪子被春锦和给没收了。春锦和说那上面的珠子都是珍珠,那样的一支簪子值很多钱,他怕翠屏弄丢了,就替她保管了。春锦和问翠屏哪来的,翠屏不敢说是吕戏飞送的。
吕戏飞并不认为珠子是真的,要是真的,他的穷光蛋母亲早就拿去卖了。他对翠屏说既然春锦和要替她保管,就当孝敬他了。趁她不备,吕戏飞耍赖地在翠屏的脸上吻了一下。翠屏推开吕戏飞埋怨不该戏弄她,要不,带她去哪儿逛逛,近几天戏班子的戏排不上。
吕戏飞二话没说,就转回家,撑了竹排,把翠屏接到竹排上。竹排的架子上蹲着一只鸭子,翠屏问吕戏飞干嘛出行带只鸭子。吕戏飞神秘地说,这是只鸭媒子,是南槐一带打鸭人惯用的伎俩。
吕戏飞撑着竹排往离南槐村不远的一座孤岛而去。孤岛周围都是一丛白花花的芦苇,像在翠绿的竿头铺了一层棉被。翠屏不懂吕戏飞要搞什么鬼。吕戏飞把竹排撑进芦苇丛,吹了一声口哨,那只呆笨的鸭媒子清醒过来,如猫见了鱼腥一样,跳下竹排,迫切地游走了。
吕戏飞赶紧把竹排隐蔽起来,穿梭进繁密的芦苇丛中,找准了方位。这个方位很隐密,又可以看清前面的水域,支好了梨花枪,示意翠屏不要说话。这种梨花枪,因喷药筒内装有形似梨花的铁蒺藜、碎铁屑而得名,是最好的猎具。
过了半刻钟左右,翠屏快要等急了,吕戏飞把手放到唇上,用手指了指耳朵。不远处的湖泊水面上,传来了嘎嘎的野鸭欢游声。透过芦苇间隙望去,果然是一群顺水而来的绿头野鸭,有十来只,游在群鸭前头的那只,分明是鸭媒子,左右逢源,取得众野鸭的信任,正往刚才停泊竹排的水域游来。不一会儿,鸭媒子停止了向前游,带领野鸭在原地戏游,却见鸭媒子伸脖往湖水底钻去,倏忽间不见了踪影。这个时候,躲在芦苇丛中的吕戏飞快速地拉响火铳,几声过后,野鸭吓得四散飞逃,不过还是有几只被梨花枪击中,漂在了湖泊上。
吕戏飞吹了声口哨,那只鸭媒子忽地从湖底冒了出来。吕戏飞从芦苇丛中拉出竹排,划向湖面上,把打到的野鸭一一捡到了竹排上。他从鱼篓子里捉了条鱼,抛给鸭媒子。那鸭媒子吞了后,便又蹲在架子上,像只呆鸭。翠屏愣愣地盯完这一套把戏,叹了口气。
十五月圆之夜,周靖工的三老婆过生日,这下,周靖工安排戏院弄了三天免费的戏场。看戏的,把个周家戏院塞得满满的。
春明戏班子,不得不拿出看家好戏,头天演了一出《十二月里》,隔天弄了一出《四郎探母》,都博得一片好评。到了第三个晚上,周靖工早早地就拉了三夫人来到尊位席。春锦和告知戏目乃是《八仙过海》,周靖工点头默许后,戏也就开演了。
戏演了一半,张果老的毛驴本来是由戏子林三来演,可林三关键时刻掉链子,竟然拉稀,搞得春锦和很恼火,因为戏员都安排了上去,再说中间有段路张果老是要骑这毛驴的,没有只青年驴怕是挨不起骑。这可如何是好,吕戏飞就在这个关头,让春锦和给凑上了。这小子穿起驴服,转了几圈,倒还真有点儿驴样,吕戏飞就在戏台子上当了一回畜生。
下戏后,春锦和叫过吕戏飞说:“你小子,骨子里还是有点儿戏分的!”言下之意,是答应让吕戏飞学戏。吕戏飞则夸口:“若论唱戏,俺娘不比翠屏她们唱的差,所以我当然是有天分的。”春锦和一愣,不知怎的就从怀中掏出那支簪子。吕戏飞笑说:“簪子是假的,不过那是我娘的东西。”
吕戏飞果真搬来戏班子,吃喝和戏子们在一起,也开始跟戏子摸爬滚打。春锦和对吕戏飞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不再是冷漠无情之人。吕戏飞和翠屏私下里说过这事,翠屏无动于衷。
一天,周靖工没事又逛到了戏院,盯了正在化妆的吕戏飞一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听说广城就你养的鸭媒子最灵了,改天去给我打几只野鸭来。”
打野鸭,这不是个难题!等戏排的不紧时,吕戏飞又拉上翠屏。翠屏回说:“要去你自个去,鸭媒子也太缺德了,是鸭子的败类。”吕戏飞摇摇头叹道:“培养一只鸭媒子要费尽心机的,你根本不懂。”
吕戏飞撑着竹排换了一块地方。这次他来到了南槐北面,那儿也有个孤岛,同样长着芦苇。他靠岸后,放出鸭媒子,一个人伏在芦苇丛中,专等着鸭媒子骗引群鸭过来。等的时间有点久,不禁打了个盹,直到一阵划桨声把他弄醒了,揉揉眼睛,看到湖泊上正摇过来一只乌篷船,男的在摇桨,女的在舱里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男的竟然是戏班主春锦和。不一会儿,舱中走出女的,躲在芦苇丛中的吕戏飞看的真切,是他的母亲黄英。
春锦和拿着一支簪子说:“当初见这支簪子时,我猜必定是你的,果然没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黄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突然,吕戏飞从芦苇丛中冒了出来,把手中的梨花枪对准了春锦和。他不能容忍他的母亲和别人在孤岛上偷情。
二人顿时愣住了,还是春锦和先明白过来:“你放下枪,你根本不明白的。”黄英也清醒过来,劝吕戏飞放下枪。
吕戏飞怒吼道:“给我一个不开枪的理由!”黄英无奈道:“戏飞,娘是有苦衷的。其实,他才是你的父亲!”“不!你们比鸭媒子还丢人!”铳子枪响,春锦和倒在黄英的怀中。黄英也算是个痴女子,她遗憾地看了吕戏飞一眼,竟然拿过春锦和紧攥在手中的簪子,向前胸刺去。
时间似乎凝固了,直到那只鸭媒子“嘎嘎”地独个儿跳上船舱,失去理智的吕戏飞一铳子就打爆了鸭媒子的头。
不久,广城南槐刑场,再次成为行斩处!让广城人大跌眼镜。周靖工恨恨地盯住犯人吕戏飞,骂他是个瘟鬼,让好端端的南槐又蒙上可怕的阴影。吕戏飞却骂周靖工不该叫他去打野鸭,如果没有去打野鸭的话,就不会撞上这件杀千刀的事了。
翠屏挤过围观的人群,看到犯人吕戏飞耷拉着头跪着,翠屏感觉他像极了一只鸭媒子。县官判斩的令牌一丢,刽子手刀一挥,翠屏看到的只是一只鸭媒子正在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