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之中看到夺目之色
2007-05-14贾超二
贾超二
最独树一帜,无法模仿的捷克式生活方式是:从现实生活中浪漫地找到欢乐,善于用幽默,哪怕是用黑色幽默极大地装点自己的每一天,哪怕是悲痛的每一天
曾以《严密监视的火车》夺下1968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捷克导演伊利•门泽尔,40年后携其新作《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代表捷克电影再次冲击奥斯卡。而在此前,这部本年度最受世人瞩目的捷克电影,不仅夺下捷克电影最高荣誉——“金狮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配角、最佳摄影等四项大奖,在捷克本土更是成为连续蝉联八周的票房冠军。
促使人们疯狂涌入电影院的原因,一方面是影片美轮美奂的精良制作,但更为重要的是,门泽尔再度让捷克人回到了他们所熟悉的赫拉巴尔的世界,他带来了一部最为地道的捷克电影。门泽尔似乎是个坚定的“赫拉巴尔主义者”,这是他第六次改编赫拉巴尔的作品(之前的处女作《严密监视的列车》和获得1990年柏林金熊奖的《失翼灵雀》均改编自赫拉巴尔的小说)。
赫拉巴尔,这位被认为是最有“捷克味”的作家,对门泽尔或者捷克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曾有位读者写信给赫拉巴尔说,捷克人最欣赏的,独树一帜的,无法模仿的捷克式特点,就是“Pábitelé”式的言行举止。而用赫拉巴尔的话描述,Pábitelé是这样一种人,他们善于从眼前的现实生活中浪漫地找到欢乐,善于用幽默,哪怕是用黑色幽默极大地装点自己的每一天,哪怕是悲痛的每一天。这类人看起来有点儿像神话故事里中了某种魔法的人,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幻象里,但却能在昏暗之中看到光彩夺目的五颜六色。
影片正是通过男主人公扬•迪特荒谬而传奇的人生经历,让观众在银幕上再次看到了讓人含泪而笑的Pábitelé形象。迪特曾有一个质朴的理想——成为百万富翁,然后把钞票一张张铺满整个地板。他的人生就是被这个理想所支撑,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他都依赖这个目标而活着,从最初的小招待到布拉格最高规格餐厅的首席招待,他一步一步努力接近自己的目标。
当纳粹德国占领捷克后,他又因为朴素的爱情执意和德国姑娘结婚,战后也正是凭借德国妻子从犹太人处抢来的邮票收藏品而如愿成了百万富翁。但之后没多久,在捷克执政党的公有化改造过程中因拥有1500万存款而被判15年徒刑,不过,他还是为能成为百万富翁而欣然不已。
这位个头小小的迪特,虽然经历了半个世纪以来捷克最为动乱和苦难的时期,但他从未真正进入那个现实的世界,他颇为自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所有的哀伤、困惑和欢乐都与整个大的现实环境形成巨大的反差和悖论。
在纳粹占领期间,迪特没有选择走餐厅尊贵的领班那样的爱国之路,他似乎成为一个走在错误道路上的叛徒,而这样的选择仅仅是因为他真诚地爱上了一个和他一样小个头的德国女孩。他没有任何犹豫和挣扎,国家、民族这些概念甚至从来不曾在他脑海里出现,他就是天真而简单地需要爱情,并且对此充满幻想。
也许,就是迪特这样一个人物呈现了捷克文学自卡夫卡以来的巨大魅力。犹如昆德拉所说:卡夫卡小说巨大的社会、政治、“预言”的意义恰恰在于它们的“不介入”,而赫拉巴尔继承了这一文学传统。
热爱赫拉巴尔的门泽尔,最为忠诚和完美地阐释了赫拉巴尔。影片并没有站在一个所谓的高度来表述,从头到尾没有用清晰可辨的某种价值标准来判定迪特的所为,而是用夸张、绚烂而又充满反差的视觉风格呈现迪特那不可思议的戏剧人生。
片名《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出自那位尊贵的领班之口,那是他活着的尊严和荣誉。而对于迪特来讲,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并且和女人谈情说爱才是最重要的。后来,领班成为了民族英雄,但很不幸,他死了;迪特看起来是个毫无骨气和民族大义的“小人”,但是他活下来了,而这种天真的、甚至是愚蠢的幻想似乎又是一种高超的生存技巧。正是这样一种生存姿态使得捷克民族得以在血雨腥风的历史变迁中生存下来。因此,似乎很难去判定哪一种是好的,哪一种是坏的,没有永恒的真理,只有无所不在的悖论。
影片结尾,虽然迪特和那些同样被“抛弃”在边境上的人们依然在无望地劳改着,但是他依然还是那个迪特,也许他再也不可能成为百万富翁了,但是他可以作为边境上一个小招待,只为一个人服务的小招待而愉快地活下去,在昏暗之中依然可以看到夺目的五颜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