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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点古典名著的开拓者汪原放

2007-04-23

文史春秋 2007年4期
关键词:王云五汪老亚东

李 英

汪原放,字方泉,1879年出生于安徽省积溪县一个清寒的书香世家。在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由于他与当时大名鼎鼎的陈独秀、胡适、顾颉刚等人称兄道弟,过从甚密;又是分段标点我国古典名著《水浒》、《儒林外史》、《红楼梦》、《西游记》等书的开拓者,还翻译过高尔基的《我的童年》、《一千零一夜》、《鲁滨逊飘流记》、《伊索寓言》等世界名著,许多人都猜想他一定是一位有着辉煌学历的教授。其实汪原放只读过几年私塾,早在他13岁时,就因家中生活困难,不得不辍学从积溪家乡步行到上海,在他叔父汪孟余开的亚东书局当了一名学徒,后经过刻苦自学终于成才。

汪原放于1925年参加中国共产党,曾一度担任中共中央的首任出版局局长。此后,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几十年来的生活历程大都与整理史志古籍结下了不解之缘。

亚东图书馆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战斗营垒,也是汪原放的自修大学,他在那里与陈乔年结为知交,参加了中共

汪原放工作的亚东图书馆,除了编辑出版《独秀文存》、《胡适文存》、《吴虞文存》等书外,更重要的是还出版了当时的进步书刊,如《新青年》、《向导》、《少年中国》、《甲寅杂志》等等。

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在上海创刊,亚东就成了当时进步文化人的聚集之地。1923年6月,《新青年》由月刊改为季刊,成为中共中央理论性的机关刊物后,又成为中共党人碰头接触的场所。

“五四”以前,陈独秀住在上海环龙路渔阳里2号,汪原放就住在陈独秀家的二楼上。汪原放受陈独秀之托,照顾他延年、乔年两个儿子,每个月给兄弟俩每人5块钱的生活费。陈乔年每逢周末都要到亚东帮汪原放站柜台,他们两人很谈得来。

后来陈乔年当选党的中央委员,给汪原放介绍认识了丁玲、胡也频、柔石、白莽等左翼作家,汪原放和他们一接触,思想就像长了翅膀。他要求陈乔年介绍他参加中共,陈乔年说:“你还不够格,布尔乔亚的习气那么重,把你放在解剖台上去解剖,也只能是个国民党左派,你是我们党的同路人,你就做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吧。”汪原放听了极不服气,经他一再要求,还是在1925年由陈乔年、郭伯和介绍入了党。

1927年4月,组织上派汪原放和陈乔年去武汉开展工作,安排在董必武和沈雁冰主持的《民国日报》当编辑和经理;后经党中央决定,汪原放担任党中央首任出版局局长。

出版局没有一点经费,是个空架子,汪原放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陈乔年把他约到武昌去想办法。陈乔年的妻子史精益是武昌人,史精益的娘家是武昌的绅粮大户,她把她娘家的大包田契、地契偷了出来,当了一大笔钱。经费有了着落后,陈乔年和汪原放乘船从武汉回到上海,正准备大干一场,没有料到,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政变,搞清党运动,大肆破坏国共第一次合作,闹得东南各省血雨腥风。

1927年6月,陈延年被捕,不久就被反动派杀害。1928年初,陈乔年在上海新闸路的一个学校开会,由于叛徒的出卖,会场被特务包围,特务点名要找陈乔年。林傲秋,一个陈乔年在震旦书院时的同学,因为平时就敬佩陈乔年,这时便自告奋勇地站起来抢生死牌。为了掩护陈乔年,他说:“我就是陈乔年,要去哪里我去。”但狡猾的特务手中拿有陈乔年的照片,而林傲秋是南洋华侨富商的儿子,满口闽南话,一下就露了馅。两人双双被捕,陈乔年当时就被特务杀害于上海枫林桥;林傲秋被关了两三年,后来由于他老爸给有关当局送了5000银圆才被释放。

陈乔年是汪原放走上革命道路的带路人,私交极为深厚。那时,白色恐怖的阴云密布,陈乔年一牺牲,汪原放的组织关系也就无可挽回的中断了。

陈乔年被害几个月后,汪原放才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呆若木鸡,两三天不说一句话,不吃一颗饭,悲痛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汪原放写了一首悼念陈乔年的七绝诗:“枫林桥畔待车时,磊落英姿仔细思。血肉欲寻何处是?斑斑点点在红旗。”

首个分段标点古典名著,声名大噪,鲁迅对他赞誉有加

1916年,胡适从美国给汪原放寄来他写的《藏晖室札记》。汪原放特别欣赏胡适在札记中提倡推广白话、推广新式标点的主张,从那时起他就想通过自己把这两项主张付诸实践。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埋头把几部古典著作读了一遍,下决心要第一个“吃螃蟹”,先把《水浒》、《红楼梦》、《儒林外史》、《西游记》分段标点出来,看看文艺界及广大读者有什么反映。他先告诉胡适自己的想法,胡适力表支持:你大胆去做,我负责给你标点的古典名著写考证。他再告诉陈独秀,也得到陈独秀的支持,表示会为标点古典名著写新序,给汪原放打包票。

当汪原放用新式标点把几部名著完成后,胡适认真负责地为标点后的名著写了3万多字的考证,还写了一篇《关敬梓传》;陈独秀也不食前言,说的话兑了现。

当翻印的新名著一出版问世,立即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汪原放在文坛上名声大噪,但他却不敢居功,说这几部分段标点名著之所以一炮打响,完全是因为有了适之兄的考证和仲翁的序言摆在前面。

对于新版的古典名著,文艺界的知名人士看了都说好。邵力子、沈雁冰、叶圣陶、晓风(即陈望道)等人更是大加赞赏,好评如潮。

鲁迅在他所写的《热风》一文中说:“汪原放君已经成了古人了,他的标点和校正小说,虽然不免有小谬误,但大体上是有功于作者和读者的。”

鲁迅与汪原放早就打过交道,大约在上世纪20年代后期,鲁迅到亚东找汪原放商量(那时汪原放已是亚东的半个老板了),鲁迅打算出一套青年作家写的长篇小说,丛书定名为“奴隶丛书”,其中有萧军写的《八月的乡村》、萧红写的《生死场》、蒋光慈写的《少年飘泊者》。

亚东大老板汪孟余怕担风险,不愿接手,汪原放自作主张把稿子接了下来出版,因此鲁迅与汪原放并不陌生。

后来,汪原放曾打算写一部近代中国出版史,要写出版史,王云五是个不得不写的人物。自从“五四”前夕胡适把王云五介绍到商务印书馆当总编辑以后,不几年他就把商务印书馆变成他个人的囊中之物。汪原放说王云五一直想拉拢亚东,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云五统率商务印书馆的时候,除了编辑出版《辞源》、《东方杂志》、《小说月报》等等外,还曾发明过一套查字典用的《四角号码》,出版一套《百科全书》、一套《万有文库》。这3套书一面世,立掀抢购风潮,王云五也成了出版界的冒顶人物。

1943年,蒋介石命陶希圣为他写了一本十几万字的《中国之命运》,这种书一印就是几十万册,由官方包销,发给各级军政人员。各个民间书店都想赚这钱,如不是官方包销,自己个人掏钱去买,又有谁要?但官方指定要大有名气的亚东、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三家中的一家出版,汪原放不愿赚这个钱,王云五也表示不贪而加以拒绝,最后由CC控制的正中书局捡了这个落地桃子。王云五不肯接手,使汪原放对他刮目相看。可是,1948年王云五手上集资有300万的金圆券,时金圆券1元相当法币的20元,300万金圆券还是个不小的数目,哪知由于物价暴涨,法币贬值,一夜之间便变成了一堆废纸,王云五因此捉襟见肘,便一头栽进蒋介石的怀抱,当了国民政府的财政部长。

上世纪60年代初,上海成立“出版文献编辑所”,国务院调了些老出版家和老编辑参与,这当然少不了汪原放。编辑所的领导便与他商量,请他主写党的40年出版史。他说:“我当出版局局长的时间实在太短,党中央领导出版工作的,实际上是中央的宣传部部长应修人。若是要我写,写的也是一鳞半爪,何况以后我就和党脱了钩,最多也只能是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我现在的身份仅仅是一个民主同盟的成员,绝不敢以中央出版局的局长自居。”编辑所的领导便改请汪原放先写一部亚东的回忆。这一写就是6年,写了约120万字,三易其稿。编辑所的编审徐铸成拜读以后大加赞赏,认为史料的珍贵揭开了几十年的未解之谜,文字的优美流畅,令人感到越读越有味。

“文革”风暴一起,张春桥就把编辑所当作批斗的重点单位,汪原放被批斗游街

胡适、陈独秀和汪原放都是安徽同乡,汪原放和胡适还是安徽积溪的小同乡,因此他们三人的过从密切。

早在1920年,汪原放住在上海牯岭路114号,胡适就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1925年,胡适到上海医痔疮,又在他家里住了4个多月。汪原放三次去北京,也都是住在胡适北京的家里。平时胡适叫他原放,汪原放叫他适之兄,两人的关系之密切非同一般。

汪原放与陈独秀在上海环龙路同住在一个楼上,两人关系之密切并不逊于胡适。汪原放因与其子陈乔年交好,不好称他为仲甫兄,遂称陈独秀仲翁。陈独秀叫他方泉兄,陈独秀对汪原放还有诗相赠。

上个世纪的60年代后期,十年浩劫到来的时候,张春桥便说文献编辑所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被指定是重点批斗单位。张春桥说:“那小小的编辑所竟有人对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恶名昭著的反动学术权威称兄道弟,左一个适之兄右一个适之兄,成心与我们批判胡适唱对台戏。陈独秀是我们早已批倒批臭的‘中国托洛斯基,但编辑所竟有人左一个仲翁右一个仲翁为他招魂。这些人都是幻想倒退复辟的现行反革命,决不可轻恕死不悔改的现行反革命。”

粉碎“四人帮”后,汪原放已是70多岁的高龄,有人问他对“文革”的感受,他凄然一笑后说:“都是‘适之兄和‘仲翁闯的祸,天天‘玩洋格,天天‘坐飞机。”

皮肉之伤汪原放并不怎么介意,最令他痛心的是:他呕心沥血写的120万字的原稿,已被造反派付之一炬,若要重写,岁数不饶人,已再也不可能了,只好搜罗残稿,勉强成书。

1983年,在汪原放去世一年后,他写的《亚东回忆录》,终于由学林出版社出版,120万字变成了十七八万字,虽是大伤筋骨,但闯祸的“适之兄”和“仲翁”却原汁原味并未砍去,这也许会有慰于汪原放于九泉之下。

在方志主编南方片区会上,笔者与汪原放初次见面,了解到汪原放乃世不多见的性情中人

上世纪的70年代末,我在四川省志的一个分志任主编,奉命去桂林参加方志主编南方片区会议,住在市中区园丁饭店。报到后,经办人员给我一份议事日程表和一份与会人员名单,名单上汪原放的名字赫然在目。在片区会议上我与汪原放初次见面。

当时汪原放已近80高龄,而我刚入花甲之年,他是我敬佩的前辈,因此我叫他汪老,但他却说:“你快不要这样喊我了,七十不稀,八十不奇,离九十、一百还远着呢,你把汪老二字打过颠倒,就叫我老汪吧。”

汪老喜爱桂林的山山水水,我也雅有同好,两人不约而同地游乐于桂林的天造地设的山水之间。

在去阳朔的游船上,他向我大侃特侃他的“仲翁”。他说:“陈独秀这个人既浪漫又固执。他在北大任教时,居然泡八大胡同;在苏州监狱坐牢,还要与女人上床。陈独秀是人不是神,他也有七情六欲,不必以‘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相责。”1938年春,陈独秀从监狱出来,住在武昌史精益的家里,汪老在汉口的《扫荡报》上看到有篇说陈独秀出狱的文章,说他“报国情殷,忏悔无限”,汪老认为“报国情殷”陈独秀不会有什么异义,但“忏悔无限”明明指的是他深悔参加革命,陈独秀一定会起而抗议,奇怪的是陈独秀却沉默得若无其事。当中共五老之一的董必老前去武昌找陈独秀,语重心长地劝告他写份检讨,回到党内去工作时,陈独秀极为固执,决不认错,还说:“我写了检讨岂不就否定了我自己。”

国民党的报纸说陈独秀“深自忏悔”他接受了,共产党劝他写检讨他却不写,根据这两件事,汪老认为陈独秀一关就变了:“人啊!真正难料!一个铁骨铮铮的人也会变成墙头草似的风派人物。”

不久后的另一件事,却使汪老感到对陈独秀有天大的误会,而深深内疚:陈独秀拖家带口流亡到重庆,暂时寄住在上石板街川原公司,经济没有来源,生活已临绝境,这时,蒋介石派贺衷寒给陈独秀送去5000元和一张委任他当国民政府劳动部部长的任命状,但陈独秀却把5000元和委任状抛于门外,把贺衷寒赶了出去。汪老的“仲翁”没有变。

汪老对他自己的怀疑和误会,内疚甚至错误,都能毫不避讳、侃侃而谈,真是一位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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