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癖
2007-02-11吴吴
吴 吴
明朝时候,一位太守,死在任上。阴魂不散,每日黎明,衙门点卯,他必乌纱束带,打扮整齐,坐在堂上,微笑点头,接受吏役叩头礼拜。太阳一出,就消失了。到了雍正年间,一位姓乔的太守来此上任,衙门里的人将此事告诉他,乔太守说:“此有官癖者也,身虽死,不知其死故尔。”第二天,不等死鬼来,乔太守就坐在了大堂上,死鬼远远而来,一见大堂上已经有人,于是非常沮丧,长吁一声,悄然而去,从此不再来。
上述故事,出自清袁枚《新齐谐》一书。有人评论说,这个故事,对于那些禄位已失而又恋恋不舍的官癖来说,是个辛辣的讽刺。
诚然,死后仍然留恋官位,固然可以称其为官癖,引人发笑。但比起那些为了争官、跑官、买官、保官而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的活人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算得了什么呢?而且这个死鬼的官癖尚有几分可爱,他不过是要南面而坐,享受一下差役们的礼拜,不干其他坏事。而且当他见到真的太守一来,即隐身而去,而为了争官保官,更有过之者,却可举出一大串:易牙烹子,邓通吮痈,吴起杀妻,董贤献身,王佑认父,严嵩媚上,袁世凯钻营……其中还有两个人,读者大多不理会,其实是很值得一提的:
一个是武则天时的庐江人郭弘霸,此人是个书生,在御史衙门当差。御史大夫魏元忠生病了,许多官员都去看望,众人离去时,郭弘霸托故留下来,对一脸病容的顶头上司魏元忠说:“看一看便液,即知病之轻重。”魏元忠不肯,无奈郭弘霸再三请求,魏只好撒了一泡尿。郭弘霸端着尿,看了半天,仍说不出究竟,于是提出要喝上一口尝尝滋味。魏元忠见此,疑窦顿生,极力劝阻,可是郭弘霸已经把尿喝入口,品味再三,徐徐咽下,兴高采烈地说:“甘者病不瘳,今味苦,当愈。”(《新唐书》59H页)郭弘霸本想以此博取上司的欢心,谁知魏元忠早已看透了郭弘霸的用心,非但不领他的情,反而在朝臣中揭露了他的丑态,让众人耻笑、鄙薄。另一个是唐中宗李显时的窦怀贞,陕西西安人,也是個书生。中宗继位之初,朝中由韦皇后专权。一次过年的时候,中宗在宫中设宴招待近臣,窦怀贞即在其中,酒酣之际,中宗突然对窦怀贞说:“闻卿久无伉俪,朕甚忧之。今夕岁除,为卿成礼。”窦怀贞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弄得不知所以,“但唯唯拜谢”。片刻之后,宫中的内侍引出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以扇子遮面的妇人,窦怀贞面对“新人”,一面与她互相行礼,一面猜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没等他弄明白,大礼已完,新人换下衣服,从屏后款款走出,众人一看,哄堂大笑:原来是韦皇后的“蛮婢”出身、又老又丑的奶妈,窦怀贞抬头看着这个老太太,一种被捉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满堂的哄笑声又使他顿时清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韦皇后对自己的青睐,立刻作出欣欣然、乐陶陶的欢喜相,接受了这个“老伴”。从此以后,窦怀贞和韦皇后攀上了亲戚,十分得意。当时人们都把老妻少夫的人称为“阿(父者)”。窦怀贞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韦皇后的这种特殊关系,每次朝见或进奉奏章时,总要自作多情地自称为“皇后阿(父者)”,时人见其如此无耻,皆戏称他为“国答”。窦怀贞竟“欣欣然有自负之色”。后,韦失势,窦怀贞立刻“斩妻献首”,宣布与韦皇后断绝关系。窦怀贞同时还是太平公主的“傍肩”,后太平公主谋反失败,贞“投水死,追戮其尸,改姓毒氏”(《新唐书》4100页)。这个官癖的下场,十分可悲。
袁枚笔下的死鬼官癖,比起郭弘霸、窦怀贞之流,比起邓通、易牙、袁世凯之类,比起现如今的某些活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载2007年5月(上)《记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