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渡
2006-11-22赵悠燕
赵悠燕
斜阳西下。一江如平坦大道绵延千里,水光潋艳中,反照着天际火红的晚霞。江南渡口中,有木船横斜,一老翁独坐船头,眯着眼,似在打盹。江边芦苇如密密丛林,仿佛隐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蓦地,“扑拉拉”从芦苇丛中飞出几只水鸟,如受惊吓般,停落水面时兀自惊慌地左顾右盼。江面被冲荡成一圈一圈的水波,夕阳光随着水波不停地跳跃着。老翁的唇角有了笑意,张开眼,站立起来,把篙子撑入水中,一使劲,船就靠近了岸边。
“来啦?”“来了。”坐船的是一个与老翁年龄相仿的人,是一个教书先生,只是老翁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脸成了古铜色,自然比教书先生细白的脸苍老了许多。教书先生是六十年代下放到农村的,一呆就是十多年,娶妻生子,俨然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乡下人,只是举手投足间,总有乡下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文雅。
对岸很近,不到半支烟功夫,船稳稳地泊近岸边。教书先生掏出钱,“给你。”
“不要。”老翁边说边撑开篙子。
“我总不能每次乘白船。”教书先生一扔,说话间,船却已离岸。崭新的5分硬币无声地滑入了清澈的江水中。教书先生“哎”了一声,老翁兀自头也不抬,船很快进入江心了。
第二天,斜阳西下,老翁依然坐在船头等教书先生。
水鸟飞掠间,教书先生急急地赶来了,一边擦汗一边不停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老翁也不答话,一撑篙子,船就稳稳进入了江心。教书先生拿出一角票,递给老翁,“和昨天的船钱。”
老翁说:“我说不收了。”
“哪能不收,你出力,我出钱,天经地义。”
老翁不答,如没听见。
教书先生望着江面,叹了一口气。船靠岸,他还是把钱压在了船板上。
第二年,教书先生带着全家搬到了城里。
老翁依然撑着他的船,每天风雨无阻地把客人送到对岸。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老翁老了,撑不动船了。他的儿子接了他的班,但不久,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儿子的儿子小学毕业后呆在家里,儿子便叫他的儿子也就是老翁的孙子去撑船。
孙子站在渡船边,收下每人五角钱后再把船摇到对岸。橹声乃,青山绿水在眼前过,孙子想着攒够了钱就可以盖房子、娶媳妇,一使劲,臂膀间竟有了隆起的肌肉,孙子笑了。
那一天,孙子收齐了钱刚要离开,从路上急急忙忙来了一老一少,老的须发皆白,少的十四、五岁,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两人上了船,兀自还在喘气,惊叫起来:“爷爷,钱包丢啦!”被唤作爷爷的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征求的目光探向孙子。孙子装作没看见,只是不友好地看着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不服气,就因为他投胎在山村,就什么都要落后于城里人。“拿钱来!”他把手伸到少年跟前。
少年说:“我们的钱包让小偷给偷走了,不就一元钱吗?你就让我们过去吧。”
“干吗让你过?没钱就别坐船!”
“哎,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坐船的人不耐烦了,纷纷嚷道:“快开快开,我们还有事呢。”
孙子看着少年腕上的手表,说:“要不,你把手表摘下来也行。”
“敲竹杠啊,这手表值七百多元呢。”少年叫。
孙子更来气,戴着七百多元的手表却不付一元的船钱,他搡了少年一下,“那你就回岸上去,别耽误我开船!”
一直坐着未说话的老人发话了,“凯凯,你把表给他,等我们有了钱再来赎回吧。”年少气盛的少年不同意,他觉得乡下人就是见钱眼开,再说还搡他呢。他也撞了孙子一下,他是学校足球队的中锋,谁怕谁啊。
两个少年扭在一起打了起来,船在江中如受惊吓般的摇摇晃晃,乘客“哇哇”惊叫着逃上岸去,却仍站在岸边不肯离去。乡下人生活单调,他们觉得看打架也是一种乐趣。
老人站了起来,劝说两人别打,一边还摇晃着支撑着自己别摔倒。但血气方刚的少年听不进去。船晃得厲害,老人站不住脚,“扑通”一声掉进江中去了,少年兀自不觉,看客大叫起来:“有人掉水啦!”少年先住了手,叫了声“爷爷!”扑入了江中,孙子在船上呆了一呆,也扑入了江中。
斜阳西下,草长莺飞间,一老一少站于一孤墓前,老人抚着墓碑上的字,喃喃自语:“老哥,我和孙子看你来啦!”墓草随风摇曳,如地下老人的应答。
老人说:“老哥,变啦,……现在都变啦!”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
(地址:浙江省岱山县蓬莱新村301幢404室邮编:316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