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大的重要决定
2006-10-24侯讵望
侯讵望
天擦黑的时候,雨就渐渐停了。
几只麻雀穿行在落满水珠的杨树叶间,叽叽咕咕,说着一些闲话,谁也听不懂。
躺在松软的谷草上抽烟的朱老大,却觉得他已经懂得了这鸟语。他坐起来,摸了一把腰间的钥匙,钥匙发出一阵丁丁当当的响声。他往路上望了望,路上空荡荡的没个人影,雨水聚在低凹的地方,这时还能反射出片片亮光。他向鸟们嘘了几声。
鸟们说,叽叽,叽叽。
这时,就有在城里做工的人打他的脸前头闪过,自行车骑得飞快,溅起的泥点射在他脸上,冰凉。扑死呀,他心说。抠一抠,两指泥。
“朱老大,那算你受球啥罪哩,雇些人手,几天就矗起来了。”
说话的是朱老大的邻居,郑麻子。郑麻子开着一个豆腐坊,每天这时才能从城里卖豆腐回来。
朱老大摇摇头说:“回来咧?”心里却在说,“你说得轻巧,你挣钱哩,我他娘能和你比。”忽然就想起了躺柜内小钱匣里锁着的那吊钱,心里就有些隐隐的痛。
郑麻子推着车从朱老大脸前走过去。没有溅起泥点。
朱老大坐在路边的一个土窑里,看着他盖房备下的材料。每天干完活,老婆回去做饭,他就躺在这窑洞洞里抽烟,没事就拨弄一阵钥匙,门上的、柜上的、钱匣子上的,听一听钥匙的声响。其实不听还好,一听,心就乱成一团麻。
朱老大自打从后山搬出来,就一直租着人的房子住,已七八年了。和他一起搬来的人家新房早已住旧了,他的房子还没盖起来。
盖房子,好容易哩?他说。
盖不起的原因,一来没钱,二来是朱老大活了五十来岁,从不求人。这社会,不求人能活吗?
鸟们说:啧啧。
朱老大走出来解手时,又冲鸟们嘘了两声,鸟们便飞过树丛,没在黑天里了。
“也不背个人。”
朱老大一激灵,尿水便惊了回去,转头见是老婆拎着个大砂锅送饭来。
“怕甚,谁还不知道咱长着个甚。”
“老没油性。”老婆说。
朱老大重新回到路边的土窑窑里,盘了一条腿,两手在衣襟上擦两下,便端了砂锅,呼噜呼噜吃起来,一锅疙瘩汤,没一袋烟功夫,早已下了肚,吃得他汗珠子直掉。
“没干粮?”
“没干粮。”
“这也算饭?”
“不算饭算甚?干粮给娃们上学留着哩。”
朱老大就不再说话,默默抽他的烟。
老婆叹一声,收拾砂锅,消失在夜色中。
朱老大不求人是出了名的,人送外号“猪头”。多亏命好,有个好老婆,要不然盖房子?猪窝也盖不起来。
就说这批地基吧,那是容易的。这年月,想盖房的人海了,能轮上你朱老大?村干部家的门槛让送礼的踢破了,就这,也得左等右轮哩。
郑麻子说:“老大,你得去通融通融哩。没钱,我借给你。”
“球。”朱老大立马就小看了郑麻子,“做人哩,犯不上咱去给他们低头。”
郑麻子笑笑,摇摇头。说过几次之后,便不再劝他。心说:“真他妈猪头。”
他老婆在枕头上跟他说悄悄话:“人家李来双家已经批下来咧,我打问人家,也就是送了两瓶汾酒,一条烟,百十来块。”
“要送你送,百十来块,说得轻巧,百十来块钱得收几天酒瓶才能挣回来?”
老婆心里骂道:“驴人。”就背了脸冲墙,给他一个冷脊背。
“稀罕。”朱老大也背转身,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
第二天,老婆在吃饭的时候又问了:“咱那房子到底盖呀不?老租人家的房子住呀?”
“谁说不盖?”
“盖你得想法子批地基呀。”
“有他们的没我的?社会主义,人人有份儿。”
一面说,一面把收酒瓶的篓绑在车架上,推了自行车出门了。
几只喜鹊在院门的大槐树上说:喳喳。
朱老大的老婆精干,大事小情拿得起,放得下,朱老大说不送,她倒也不敢擅做主张去送礼。可房子总得盖。要托门子也没有,即便有,朱老大也不让去求人。老婆便坐在空旷的屋子里发呆。
发过这样几回呆后,便有了法子。
晌午趁朱老大不在家,蒸了一笼黄米面枣糕,盛好就去了村长家。
“他婶子,忙甚哩?”
一进村长的院门,老婆就喊上了。
“谁呀?屋里坐吧。”
把糕放在村长家的酒柜上,就和村长老婆套上了近乎。
“你可稀罕,有事呀?”
看来,到村长家非得有事,没事谁来?
“没事,没事。今日娃过生日,我蒸了点枣糕,你给娃们尝尝。”
“有哩,有哩。我是不待给他们做。”
“谁做下不一样。”
金黄金黄的黄米面压着密密层层的大红枣,这时还冒着热气。
村长老婆看了一眼,就不再推让。俩女人开始拉些没边没沿的家常。
朱老大老婆见炕上放着一双刚打了坯的鞋垫,就取了过来。
“他婶,你还有空儿做针线呀?”
“有甚空哩,一天到晚没个闲,刚说拿出来做呀,你又稀罕来咧。”
“稀罕甚哩,我每天也没甚做,不嫌我手拙,我给你做吧。”
说着便揣进怀里。村长老婆也就不再说什么。
朱老大老婆手不拙,绣出来的鞋垫,又是花又是鸟的。村长老婆一看就高了兴。
“真是麻烦你咧,这鞋垫是给我三小子往太原寄呀,你不知道,人家在学校里恋上爱咧,这是他女朋友的。”
“敢情好。年轻人一出去就出息咧。我那俩鬼,几时能考上个学,恋上个爱呀?”
“小哩,小哩,不着急。”
俩女人有了共同话题。以后,朱老大老婆不去,村长老婆还要打发娃们叫哩。
“俺妈说让你过去坐坐哩。”
精明的女人都是一样的,猪头一样的男人,各有各的“猪”法儿。
几只鸡从朱老大老婆的身边悠闲地踱过去,边走边说:咯咯大,咯咯大。
有一天,朱老大老婆就和村长老婆说起了盖房子的事情,说着就眼圈发红,鼻子发酸,掉下泪来。
说啥来呢?说朱老大租着的这个院子。
“真是日怪了。”朱老大老婆说:“闹了好几回咧,我都没敢声张,新社会咧,不兴闹鬼咧,可日怪了,昨天黑夜又闹起来咧。”
村长老婆知道那院子里曾经吊死过一个人,要不朱老大能租上住进去?别人谁也不敢住,朱老大也不打问,就住进去咧。
其实也没闹甚鬼,只是黑夜朱老大放在屋檐前的一把铁钗,不知怎么就倒了。丁丁当当一响,就惊醒了朱老大老婆。
借着这事儿,就说起了地基。
“不能住咧他婶,吓得我一黑夜一黑夜闷着脑袋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样说过几回之后,事情就有了眉目。
朱老大靠着走“夫人路线”,没花一个子儿,真还就批下了地基,只是靠大路近了点,但总算有了一方盖房的地基。
朱老大说:“看看,我说不用求他们吧,你是非要求他们哩,这不,他还得找咱哩。”
他老婆一听,眼圈立马变成红色,泪珠便在眼眶里转悠起来,她背过身,用袖筒擦一擦,进了厨房做饭去了。
夜归的鸡们说:咕咕,咕咕。
躺在松软的谷草上打呼噜的朱老大,哪里知
道这些复杂的情节呢。他只知道下力气干活就能盖起房子来。
朱老大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了。
他伸伸胳膊,打个哈欠,继续昨天的脱坯工作。拓坯时,裤腰上的一嘟噜钥匙就叮叮当当地响。
按理儿,村里有砖窑,买上几吊砖,又省事,又省力。他却嫌砖太贵,虽说搞搞价,七分一块儿能买下,他却不想费口舌。
“与其求他们,我能拓它两车皮坯子。”朱老大对老婆说。
这是实话,朱老大有的是力气。
毒辣辣的太阳毫无顾忌地晒下来,晒起朱老大小布衫上一圈一圈的汗渍,他索性扒掉布衫,立马就感到了一丝的清爽,就这,汗水仍一个劲往外涌,裤腰上凉冰冰一层汗,把钥匙都浸湿了。
朱老大没戴草帽,刚剃过的青茬头皮上,汗珠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银光,时不时地砸在坯子上。单调的拓坯声,咚咚地震着地发颤。
朱老大干得来了劲儿,嘴里便不闲着,哼哼叽叽唱着不成调儿的小调。未来新房的雏形便慢慢幻化成现实,他仿佛也正在屋檐下品着自家做的黄芩茶叶。
他舔舔嘴唇,就有了渴意,放下手中的工具,跑到路边的井上,拎起半桶水饱饱灌了一肚子。
看看日头,已快当顶了。他歇歇手,坐在井台上拧了一锅烟,有滋有味地抽起来,钥匙在他的手里丁丁当当响。
如果有诗人走过,定会吟出一篇田园诗作来,可惜,如今却没了这样的诗人,倒是有几只鸽子从空中飞过,射下几点白屎,滴在了朱老大的光肩膀上,朱老大感觉有些异样,一摸,好心情就被摸走了。
朱老大抬头望望天空中远去的灰影,朝地上吐了两口唾沫,自语道:倒霉。
朱老大等不来午饭,只好回家去。
进门,老婆一脸喜气迎上来:“我还说就给你送去哩。饴饹,你尝尝,新买的榆皮面。”
饴饹是朱老大家的上等饭。玉茭面掺些榆皮面,压成挂面似的细条,朱老大爱吃。
“新买的,多少钱?”
“不贵,一斤才两块钱。”
“钱哩?”朱老大下意识摸了一把腰里的钥匙。平时朱老大很少给老婆零花钱,老婆就靠做点针线活啥的贴补家用。只要不花钱匣子里的钱,朱老大对老婆还是比较宽宏大量的。
“老郑家给垫上啦。”
“是不贵,你不多称点。”
“还少,二百斤哩。”
“多少?二百斤?你不过咧?”朱老大一下子头大起来,脸色也没有进门时晴朗,碗也不接了,兴冲冲拐进厨房。厨房门后直挺挺立着两口袋面。
“你尝尝,挺粘的。”老婆看出男人的恼恨,赶紧解释。
“粘,粘你妈蛋,二百斤几时能吃完。有俩钱盖房哩,榆皮面能当饭吃?”
“驴人,说你猪头吧你嗔怪,咱不能卖了?我想来,市面上一斤卖两块八,咱卖两块五,保准有人要。”
“放屁!”朱老大问,“你打哪里买的?”
“这不刚才俩河北家来,我沾了唾沫试了试就留下咧。”
“可不,他在咱村卖不了,才便宜卖给你个傻×,你还得劲(得意)哩。”
老婆说:“我就怕不好,今晌午才试了试,人家没捉唬咱。”
“上边发粘,底下的哩?这口袋好,那一口袋哩?”
朱老大这一说,老婆也发了毛,“敢情是,敢情是,那可咋呀?”
朱老大一言不发,蹲在厨房门口,拼命抽他的老旱烟。
老婆赶紧把另一袋打开,重新和面,进行试验,结果还好,虽不像第一口袋好,马马虎虎也说得过去,就又堆了笑,出来向朱老大报告:“他爹,还行,能拉成条。”
朱老大磕掉烟灰,一蹶屁股站起来:“行,行,你就不说咋卖呀?两块哩!四百块哩!”
一只大公鸡从院里跳上墙,冲着街面,“喔——”打了个鸣。
朱老大说:“就知道今日悖时哩。”
拎了盘称,扛了一口袋榆皮面,径直出了院门。
老婆在背后紧叫:“他爹,吃了饭再卖吧。”也没叫住。
大公鸡站在墙上说:喔喔喔——
朱老大扛着那口袋榆皮面,来到村当间的供销社门口。供销社紧邻着一座戏台,是村里政治文化的中心。正是饭时,没有几个闲人,看村委会喇叭的狗小刚吃过饭走来问:“你这是弄甚呀?”
朱老大一面解扎口绳,一面弄得称盘丁当响,头也顾不上抬说:“你称榆皮面不?”
狗小摇摇头,问:“你的?”
朱老大还没答茬,老婆已风风火火撵上来。手里拎着只砂锅,边走边喊:“他爹,你先吃点饭。”
供销社里踱出二先生来,打趣朱老大:“嗬,想不到你老兄也会做买卖。”
“什么做买卖。”朱老大老婆已到了跟前,接住茬道,“俺兄弟打老家弄来点榆皮面,要俺给他代卖代卖,不信你看,可有筋骨哩,还是自家炮制下的好。”
朱老大被老婆一番话说得闷在那儿,心里还纳闷?甚时他兄弟弄来的,别是哄我吧。正要说话,见老婆给他丢眼色,他才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同时咽回一口唾沫,觉得真是有点饿了。
渐渐地,也就有人打这儿走过,也有问问价的,也有看看货的,也有打个招呼什么也不问的。
朱老大填饱肚子后,也有了精神,想喊两嗓子,又觉着底气不足,手里摆弄着秤砣,等着买主。
老婆一看这架势,到明天也卖不出去。忽然就想到狗小,心说:让喇叭广播广播,保准有人来。
她背着朱老大,进供销社买了一盒“桂花”烟,也不跟朱老大商量,自作主张拐进了村委会。
狗小正准备歇个午觉,见朱老大老婆进来,也便没了睡意,待要和她调笑两句,朱老大老婆已将那盒“桂花”送到眼前:“大兄弟,嫂子求你,快给咱广播广播,就说俺从老家弄来点榆皮面,看谁家买,就到供销社门口来。”
狗小接了烟,说:“那还不容易,我还说老大要亮亮做买卖的本事哩,他就没跟我说。”
朱老大老婆苦笑一声,道:“他呀,求个人比登天还难哩。”
俩人一面说话,狗小就开了机器,先扑扑了两声,就开始一遍一遍地广播起来。
等广播完出来,朱老大就开始训老婆:“日能的你,刚才狗小打跟前过,我都不待张口,你求他做甚哩。”
老婆没答茬。
陆续就有来买的,这样卖到半后晌,二百斤卖了个七八成,看看还有二十来斤,朱老大老婆要自家留着吃,朱老大心疼钱,决计要到邻村去试试。
他紧走,老婆紧嘱咐,“就说是自家的。”朱老大说“知道,知道。”骑了他收酒瓶的破自行车,驮着那二十来斤榆皮面走了。
几只麻雀在路旁的树上交头接耳,说:叽叽叽,咕咕咕。
天擦黑的时候,朱老大带着得胜的喜悦,骑着车子回来了。
他心说:狗日的,想便宜的自己就来了,还用求他们?
也的确是,朱老大卖面和收酒瓶采取的是同一种战术,车停在当街上,有人问就答一声,没人问,就等着。
想想到手的一百块钱赚头,朱老大真还有些服老婆的心思。心想,给老婆留下五块,其他就入了钱匣子吧。
想着,就到了他的房基地边上,他下了车,远远见他堆木料的地方,有个人影在晃动。也没甚月色,看不清是谁。
谁呢?老婆?不像!
他紧走几步,弄出好大的声响。那人影听到了响动,停了手。
“谁?”朱老大断喝一声。
那人影怔了一下,拉起一辆平车就跑,搞得丁丁哐哐一路响。
朱老大一扔自行车,就追了上去。
他发现那人像村长的小舅子,“是那小子!”朱老大心说。
看看追上了,那人丢下平车,三拐两转不见影了。
平车上放着十几根椽子,这是朱老大从老家拆来的,都是不错的松木。
朱老大喘了几口气,定定神,也看不出是谁家的平车。他拧了一锅烟,蹲下,心想,你狗日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你不来拉平车。那时……
等了一个时辰,没甚动静,朱老大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在路上扔着,老婆在家还提心吊胆等着,就没了心思捉贼。
他推了自行车,向自家走去。
回去把这事一五一十告诉给老婆,老婆一听脸就红了,好在灯光暗,朱老大没有看出来。她问,没捉住?朱老大说:“没有。”老婆终于放了心。心说,年小(村长小舅子)也是,你跑什么,我让你白天去拿,你偏偏现在才去,他可不把你当贼了!嘴上却说:驴人,捉贼要赃,万一他回来取了平车,打官司都没人接。
朱老大一想,可不,立马就往回返,等回到路上,车也没咧,十几根椽也没咧,心说,就是狗日的年小,能有谁,仗着村长姐夫,哪里弄不来几根椽,用得着偷人的?人也真是的。
朱老大好恼自己,拍拍脑壳,真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十几根椽子,也是几十块钱哩。老婆佯装说去找村长,朱老大说:“算球了吧,年小是他小舅子,他会给咱处理?”老婆早揣透了朱老大心疼钱的心思,就又说:“俺表弟他娃在派出所哩,给人家打点个百八十块的,让他给咱解决也行。”朱老大一听,说:“多少?百八十块,亏你说得出口,十来根椽我倒值当?”
老婆嘘了口长气,“那你说咋?”
朱老大说:“能咋,咋也不咋。”说完,一个人躲回看场的土窑窑里,长一声短一声叹气去了。他一面叹气,一面拨弄着钥匙乱糟糟地响。
夜游的恶鸟,从窑顶滑过,边走边说:刮刮——嗡。
经过了这些变故,朱老大加快了盖房的进度。除了拓坯,又从砖窑捡了些半头砖,料就算备齐了。
他和老婆,一个和泥,一个砌墙,十几天功夫,五间房的墙体就算告成了。
看着崭新的土坯墙,朱老大从心底涌出无限的欣慰。
暖房的时候已是秋天。朱老大一脸的喜色掩也掩不住,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他举着酒杯到处找人拼酒,这时就来到了郑麻子跟前,舌头打着卷儿,颤颤地说:“咋……说,咱……不求人房子不也盖起……来啦?”郑麻子也有些酒意,涨着一盘大红脸说:“还吹球哩,要不是你……老婆,你……能盖起房来!”“瞎球说,我老婆能做……点甚?还不是我的力气……”“你这猪头,你老婆嘿嘿,没有人家的感情投资,凭你,你梦去吧!”狗小插进来说。
朱老大虽然喝多了酒,心里还清楚着,摸了把腰里的钥匙,毕竟底气有些不足,便不再说话,一口将杯中酒喝完,就像吞下了郑麻子。转身的时候,却觉得天旋地转起来,扑通就坐在了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扶回新屋里,听着他呼呼地打着鼾声,知道喝高了,也便不再着急,任由他睡去。
朱老大老婆却不敢有半刻消停,打里照外,招呼着暖房的客人们,人们一直从傍黑热闹到半夜,这才渐渐散去。
村长原先对朱老大老婆有些意思,但一直没有得手,加之朱老大的女人一直紧紧和他自己的老婆拉扯在一块,让他有些不快,后来自己又有了新的目标,就把这事看淡了。今天过来匆匆照了一面说是乡里有事就走了。朱老大老婆心想,明天说啥也得去打点打点,不贴身子钱总得贴,只是朱老大一直掌着家里的财权,她想,咋跟他说哩?喔喔——,大公鸡打着长鸣,叫醒了劳累一天的人们。朱老大今天醒得早,他望着麻麻亮的窗户,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新屋,心中便涌出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侧脸见老婆还在沉沉地睡着,便定定地望着老婆。这是他将老婆娶进门以来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注视老婆。他发现老婆瘦了,也老了。
忽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家里的钥匙交给老婆掌管。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家要是由你老婆掌上,肯定比你强。”昨天郑麻子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想,那就由老婆掌管吧。
喔喔——大公鸡又大声叫起来。这时老婆睁开眼,怔了一会儿,翻身坐起来说:“他爹,快起吧,事还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