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将爱情进行到底

2006-09-21陈钟梁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6期
关键词:爱情

上海04年秋投入使用的九年级第一学期(试验本)的语文课本中,有一个非常闪光的话题“爱情如歌”。单元中五篇文章、两首诗歌全部围绕“爱情”这个敏感的问题展开。课文选得太美了,学生爱不释手。这是建国以来语文教材编写的一次大突破。编写组对花季少年的那份情分,令人赞叹。不少教师对这个单元采取交互式教学,学生学得有情又有效,呈现出一片生动的景象。

本文想就爱情这个话题的另一个层面,或许是更沉重的层面,谈三点基本看法:岁月的美丽与残酷;“爱”与“不爱”;爱过程中的心理健康与心理疾病。

让青少年懂得爱情,与让中学生懂得死亡一样,是非常人性化的人文关怀。

在高一年级新教材(上海版)中,有一片很难教的小说——曾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士作家黑塞的《笛梦》。这是一篇充满寓意和诗情的小说。当“我”踏上人生的旅程,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从树林里走出的那位年轻的金发姑娘。姑娘说:“难道你连爱情的歌儿也一窍不通吗?”那时的“我”对爱情确实是一窍不通,唱了一首又一首,唱起了阳光爱罂粟花,又唱到了小麻雀等待老麻雀,把人类的泛爱误作为专一的爱情。我注意到课文删去了原著中这对陌生人相抱接吻的情节。教材组不经意地为执教者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对话机会:“为什么要删去这个情节?你同意这样处理吗?为什么?”我以为,这一情节并不意味着“我”和小姑娘成熟的开始,恰好是幼稚的高潮;山野上的热吻,仅仅是对成年人爱的外显行为的一种简单的模仿罢了。一个人如果没有相当的生活积淀与亲身体验,是不可能一下子的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的。

可能是教师出于职业道德的善良意愿,不忍心打碎花季少男少女对爱情崇敬的痴梦,所以总把爱情描述得十分之“阳光”。其实,爱的岁月最美丽,爱的岁月也最残酷。作家王蒙在谈到爱情文学时说:“写爱情的文学作品特别多,这说明一是人们渴望爱情;二是人们往往不可能在现实中完全实现自己爱情的愿望。”

应当让青少年一代懂得,光明的存在是以黑暗为底色的。光明与黑暗互为补充,互为依存。没有黑暗的光明是施加在人类头上永恒的酷刑,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少年维特之烦恼》的作者——诗人歌德说得好:“长久的风和日丽让人不堪忍受。”

同样,没有痛苦陪伴的幸福是廉价的,稍纵即逝的,幸福与痛苦也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孪生儿。只有在痛苦中挣扎,升华出来的快乐才可能给人以真正的幸福。

因此绝不要把爱情描绘成风和日丽、霞光万道,似乎只要爱情降临到头上,一切快乐、幸福都会随之而来了。罗曼·罗兰说:“只有在黑暗中,才更加感到光明的可贵。”同样可以认为,只有经历了心力交瘁的痛苦,才会真正体会到幸福的珍贵。

以法国作家萨德和奥地利作家马索可的名字联合在一起所创造的“虐恋”(Sadomasochism)这一复合词是一个天才的发明。(中国人根据中国人道德伦理生活的经验,发明了另一个复合词:溺爱)“虐恋”一词,极为明晰地展示了人类情爱关系中常不为人们关注的一个重要维度——也许是最深层的维度。爱恋,不论是暗恋、单恋、热恋,还是同性恋、黄昏恋,常常与它的对立面仇恨、敌对、憎恶、报复、伤害糅合为一体。亲昵地抚爱与无情的折磨同时出现。情爱,往往成为极端自私的代名词,这似乎根植在人们最深沉的心理结构中。凡看过电视连续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人,大概不会对“虐恋”一词感到太陌生。

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的悲剧,固然是社会悲剧,深深打上了那个时代种族歧视的烙印,但同时又是命运悲剧。奥赛罗不愧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但他作为一个黑人将领,自尊与自卑又是那么天然地混为一体。卑劣的小人正是抓住了奥赛罗性格上的弱点,以一方小小的手帕点燃起他猜疑与妒忌的怒火,最终将自己心爱的妻子掐死在曾经多少次鸳鸯交颈、水乳相融的床上,演出了一幕震撼人心的人间悲剧。

爱情需要宽容,爱情更需要等待,否则,给你带来的可能是无限的苦痛。诗人臧克家当年报考青岛国立大学文学院,在作文中写有一句令文学院院长闻一多拍案叫绝的话: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无底的苦海。

《文汇报》曾刊登知名学者郜元宝的论文《“我已经不爱你了”》,在学术界引起了热烈的反响,相继发表了不少很有见地的好文章(本文有不少观点与材料取自于这场讨论,恕我未能记住作者的姓名与篇名,只留下一点零星的记录),很值得语文教师一读。

“爱”与“不爱”,是凡人生命中的心灵选择。对“不爱”的讨论同样是对“爱”的沉思。“我已经不爱你了”这一严肃命题,是建筑在“我过去曾经爱过你”的基础上的。

在中学语文教材中,不乏以爱情为主题的篇目,不少选自我国古典名著。《西厢记》、《牡丹亭》颂扬的是贵族式的“一见倾心”的纯真恋情。在我国漫长的农耕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人们生活圈子非常狭窄,在如此封闭的背景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其相当合理性。因为他首先要解决的是延续的矛盾。如果允许子女自由选择,一般只能局限在一个大家庭或一个小村落里,必然导致近亲繁殖,客观上违背了大自然的基本原则。制度并非道德的产物,而是生存的产物。但是,它无法解决男女爱恋中的“性吸引”问题。在包办婚姻中,不可避免地剥夺了子女作为主体的婚姻自主权,隐含了不少悲剧因素。

吟读袁枚的《祭妹文》,催人泪下。文中字里行间渗透着对“指腹为媒”式婚姻制度的血泪控诉。今天,我们带领学生与王实甫、汤显祖对话,解读剧中“惊艳”、“惊梦”中“一见倾心”式“我爱你”,不能不看到它具有的反叛性和进步性。但这种“一见倾心”式的“我爱你”,毕竟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在对初中生的课后采访中,更多学生将《简爱》、《泰坦尼克号》……推崇为心中最经典的爱情小说和爱情电影,多多少少走入了现代,走进了平民。

如果说王实甫、汤显祖无法让闺阁千金崔莺莺、杜丽娘口中吐出“我已经不爱了”这样沉重的话语,是时代桎梏的原因;那么,“五四”运动以后大多数爱情小说之所以给人以浅薄的感觉,是因为只有反复地说“我爱你”、“我爱你”,而未能正视现代恋人间没有爱、无所爱的痛苦,在无可奈何地说出“我已经不爱你了”之时和之后灵魂深处发生的颤抖与冲突。

第一个说出“不爱”的是鲁迅先生的《伤逝》。鲁迅先生写道:“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当饥饿的危机已经降临到头上,而子君仍然沉浸在爱情的美好回忆中;为了生存,必须让子君接受残酷的事实,涓生不得不提出分手:“我已经不爱你了!”03年复旦大学中文系学生将《伤逝》改变为小剧场实验昆曲。公演以后,成了大学校园一个热门话题:“爱情原来是这样一个永恒的主题!”第一个说出“不爱”的《伤逝》,是鲁迅先生对五四时期个性解放、婚姻自主进行的一次深刻的反思。

王尔德说:“人总该有点不可理喻之处。”

不能轻易说“爱”,也不能轻易说“不爱”。人往往最不能理解的是自己。许多人分手以后,甚至分手多年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的“爱”并没有完全抹去,仍然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

徐志摩离开了张幼仪,热烈追求陆小曼。他在回应梁启超对他的恋情的责难时慷慨陈辞:“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可惜,陆小曼并没有给徐志摩带来多少欢乐,反倒是他与张幼仪生发出一段姐弟般的情愫。张幼仪事业上的成功,离不开徐志摩的关心与支持。而陆小曼是在徐志摩罹难后,痛定思痛,才变得更加自珍、自重和自爱。

最叫人感叹的是曹禺。当年他与郑秀是清华同学,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花前散步,月下谈心,同台共演话剧。抗战时,曹禺与方瑞结合,但郑秀不肯离婚。直至50年代中期,由于领导出面,郑秀才勉强同意离异。十年动乱结束,郑秀弥留之际,希望曹禺能去见她一面。曹禺多次整装,却未启程,终没去成。这是曹禺“心狠”?不,恰好是“心软”。因为过去的那份爱尚残存于心,故而无法坦然相对。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读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深有感触。李寻欢经过干难万险终于回到李园,可是不敢面对林诗音。在极度悲痛中徘徊,最后挤出一句话:“相见不如不见”。这不正是人生的一种无奈与妥协吗?

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相对论”中,论证了实际上存在的心理时间,是无法与现世时间相对应的。两人的距离,可能近如咫尺,也可能远似天涯。爱情,这亘古不变的人间真情,总是与距离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暧昧关系。常听一句广告词:爱情来的时候轻,去的时候重。

世界文化名人泰戈尔说:“人与人之间最大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爱情单元”,既是学生语文课本中的一个单元,也是学生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单元。因此,教育工作者必须要尊重他们的心理发展规律。

应该承认,国外心理学家在爱情心理特征、爱情心理过程方面的研究,有许多可喜的突破。弗洛依德的《爱情心理学》,并不是一本谈情说爱的心理学,而是通过对各种爱情心理特征,包括性变态的分析,给人类性心理作出反证——由病态推向正常的发展过程。

相比之下,纳撒尼尔·布兰登《罗曼蒂克心理学》(文艺出版社出版)好读得多了。作者通过二十五年研究和感悟,将心理学中的枯燥概念生活化。书中列举了许多人们生活中能够共同体验到的个案和事例,读来生动晓畅。此书给我们巨大的启迪:必须以极大的热情去关注、保护男女恋情过程中的自尊心。今天,我们对青少年学生进行初恋、早恋的教育,决不能有一丝一毫损伤他们的自尊心,要尊重他们的情感、他们的人格,包括他们的隐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识人士普遍认为,通过经典的文学、艺术、电影的教育,更能够滋润学生爱的心田,“以内养外,补血养颜”,从根本上提升学生生活品味与心理素养,语文学科在这一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男女在炽热过程中,双方自尊心都应当得到珍重。台湾作家吴淡如说得好:“爱情其实是互动的两极,不会一边愉快,一边悲切。”如果有第三者插足或干预,严重损害了一方的自尊心,便会迅速地燃烧起复仇的火焰。情绪一旦失去控制,采取激烈的行动,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已经谈不上什么“罗曼蒂克”了,需要的是心理疏导、心理治疗。

积三十年研究成果,终于在04年出版了《我们为什么要爱:浪漫爱情的本质与化学》一书的俄罗斯心理学专家菲舍尔博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了俄罗斯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的观点;爱情是“高雅的疾病”。菲舍尔博士认为,当爱情处在一切都很顺利时,说是疾病也无所谓。不过一旦被人拒绝,或遭人破坏,浪漫的爱情就可能变得比疾病更可怕。许多人为此而自杀。可以说,爱情是一种毒品依赖:它会给你巨大的满足,也会给你强烈的痛苦。这里揭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情爱过程中的心理健康。

为了教好生命中的“爱情单元”,我们不得不重温当今世界上最有影响的心理学家荣格的一段话:“心灵的探讨必将成为一门十分重要的学问,因为人类最大的敌人不是灾荒、饥饿、贫困和战争,而是我们的心灵自身。”

从语文教育终极关怀出发,爱情不仅是语文教师教学生涯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单元,更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陈钟梁,全国特级教师,上海教委名师工程导师,全国中语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猜你喜欢

爱情
什么是爱情
《甜蜜蜜》:触碰爱情的生存之歌
年少的喜欢,后来的爱情
一生的爱情
爱情
一生的爱情
爱情
爱情来了
解读爱情
爱情在地北,我在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