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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无语的别情

2006-09-21胡红梅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6期
关键词:骤雨烟波西窗

“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江淹《别赋》)离别自古就是伤感凄凉的代名词,无数文人墨客或哀怨或缠绵或悲凉的笔触,写就了一首首别情的悲歌:“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在一切别离的悲歌中,柳永的《雨霖铃》“余恨无穷,余味不尽”,总能给我们一份别样的感动。

一、一幕戏景

“每首诗都自成一种境界,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在心领神会一首好诗时,都必有一幅画境或是一幕戏景,很新鲜生动地突现于眼前”。(朱光潜《诗论》)读柳永的《雨霖铃》就如同在看一幕人生世相的戏曲:有场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有情事“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有主人公细腻的情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甚至于诗人别后的万千愁绪“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诗人将“敷陈其事而直言之”的赋法移植于词,尽情地铺叙衍展,整个送别的场景、过程以及不同时空场景中人物情感心态的变化,无不细致鲜活。离别之境本是诗人人生的一个刹那、一个片断,是有限的、稍纵即逝的,但作者却将自己人生的一个刹那定格在笔下,使它成了终古,成为了一幕超越时间的恒久的“戏景”。在对这幕“戏景”的观照中,我们感受着诗人淋漓尽致的真情,也重温着自己似曾相识的情感经历,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二、两般景致

“微妙则耐思,而景中有情”,这首词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情景的交合。词中的景既有别离时分的实景,又有词人设想的别后之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是词人和友人离别时的实景。寒蝉、长亭、日暮,平淡的意象,交织在一起,绘出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离人心上秋”,一下子就把人带入离别的愁苦之中。“骤雨初歇”,大雨刚过,清新爽朗,按理说应是一幅“乐景”,但因骤雨而暂缓的离别至此却再没有拖延的借口,一面是催发的兰舟,一面是不舍的离人和浓浓的离愁,清新爽朗的背景更反衬了离人的万千离愁。这一写法正如同《诗经·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在杨柳飘拂的春日,却不得不踏上未知而遥遥的征途,“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语)这该是怎样的一份痛!

词中的虚景更是深受世人称道,被誉为千古名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都是词人想象的别后之景。前者壮阔、苍茫,后者凄迷、秀丽,风格迥异。前者广袤低沉的江面、无边的烟波暮霭,后者拂晓时分,凉风残月下,摇曳的杨柳,无不浸透着词人黯淡凄楚的离愁。在呈现于字面的景与情之外,这两处虚景还有着不见于字面的景与情:前者是漂流的一叶扁舟,茕茕孑立的游人,以及游人心中的茫然惆怅。后者是一个难眠的拂晓,渐去渐远的身影,和词人酒醒之后心中永远的愧疚怀念。

两般景致,无论是实景还是词人设想的虚景,无论是阔大、苍茫还是清丽,冷清,都满含千种风情,都是浓情勃发的好景致,“真所谓善传神者。”(李攀龙《草堂诗·余隽》

三、三种言语

一首离别的词,应有千言万语。在这首词中,却让我们感受到静默的震撼。离别时“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离别后“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前者是无语可说,后者是无人可说,虽然无语,却“别有忧愁暗恨生”,道出了离别的种种心绪。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柳永《鹤冲天》)虽自称“奉旨填词”,但仕途的无望,对于敏感、多才、始终惦念着“黄金榜”的柳永仍不失为沉重的打击。“幸有意中人,堪寻访”,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是并不势力的,并不因其落拓而奚落他,反和他依偎风流,共享青春。一个个红颜知己,一段段短暂温馨的欢聚,抚慰了柳永心中的创伤和失意,成了他孑然旅途中唯一的安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看似拓开了,达观了,实际上,一个“忍”字,写尽了柳永心中无人能知的心酸,对仕途功名不绝如缕的眷恋。所以他痛苦又执着地选择了对自我生活和温情的背叛,选择了离别。而在“千里烟波,暮霭沉沉”的景致中,我们又不难感知柳永对未来前途的迷茫惆怅。一个选择背弃生活的人,一个对未来无望的男人,面对将别的知音,还能说些什么呢?这是怎样一个痛苦难堪的时刻,所以手紧紧地握着,唯有默默的泪水,却无语可说。

“无人可说”与此不同。李商隐有诗云“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因为有共话西窗之时,即便凄凉的巴山夜雨也多了一分脉脉温情,值得保存,留待相聚时谈起。但于柳永,共话西窗是一个永难实现的梦,当他还是放不下心头的仕途名利之梦,踏上旅途之时,便已将心爱的女人远远抛在身后,知音不再,“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便纵有良辰美景、万种风情,人生于他又有何意义?如果无语可说,承载的是离愁、悔恨、内疚,那么无人可说,则直接指向柳永生命的空白和虚无。

除了“无语可说”、“无人可说”,这首词中还有发自词人心灵深处的“自我言说”。“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直至“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可以说都是词人内心矛盾的独白。一是已抛之身后的红颜知己和无数欢愉的绮梦,一是茫然坎坷的行役和无数孤独的时光。而在两相矛盾之中,词人陷入了难以解脱的惶惑、迷茫、担忧之中。茫茫江面之上,重重暮霭烟波之下那叶不知漂向何方的扁舟正是柳永未来人生的写照。别后的人生对词人来说,无异于苍白虚幻的梦影!

一幕戏景、两般景致、三种言语,这种别开生面的写境、写景、写情,是柳永词艺术表现上的杰出创造。正如清人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所说的“耆卿词曲处能直,密处能疏,险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处之自然,自是北宋巨手。”

(胡红梅,徐州高等师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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