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中国城市不再是十几年前的了”
2006-09-14黄艾禾付碧莲
黄艾禾 付碧莲
城管反映出的问题,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所遇问题的集中体现
马怀德,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中国行政法专家
中国新闻周刊:今天我们看到的城管问题,是中国在城市化中遇到的特有问题?
马怀德:应该说,计划经济年代,城市是好管的。那时有户籍制度、单位制度、行政命令这些制度,比如一个外地人来北京,至少要办一个临时户口。那时,经济没有那么活跃,它需要不了那么多外地人,也容纳不了这么多外地人,而人们的这种维权的意识、民主的观念以及在经济上要获利的冲动都不如现在那么强烈。
因为经济发展了,城市的规模在迅速地膨胀、增加,流动人口在增加,城市管理就出现了新问题,这些新问题都是传统的城市管理方式所解决不了的。用户籍制度管,这些人都没有户口,用单位制度管,这些又都是流动人口,没有归属,这些东西都不奏效了。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有人提出,今天我们让城管管的事,在国外通常是由警察来管的,我们为什么不让警察来执行呢?
马怀德:这个问题,我曾跟一位北京市的副市长在一个研讨会上专门讨论过。他当时说,这里有两方面的考虑,第一,有些事是警察该管的,但还有些事是警察没必要管的,警察是一种具有强制力的、应该说最严格、最终的执法部门。因为它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力,所以说对小商小贩的指导、劝导这些都让警察去做,警察可能会不堪重负,也不符合警察的形象;第二,如果这些事都推给警察的话,街面上到处走的都是警察,给人一个印象——这是一个警察国家。这个形象不太好。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在国外警察就管得了,也没有给我们一种警察国家的印象呢?
马怀德:这就是中国的城市化和国外城市化的巨大差异。第一,他们人口没有我们这么多。而我们现在要吸纳、消化几亿农民的劳动力,面临的人口基数差别太大。
在国外,城市管理、社会管理也不需要这么多警察。这里就是城市管理的配套的根本思路问题了,你是疏,还是堵。比如,人家就允许在周末或某个时段让无照商贩进行市场交易,划定一定的范围。我们现在基本上都是堵的方式,只要有无照商贩就全部取缔,别在我这个区域内出现,至于这片的居民是不是需要这种服务,这些商贩的生存问题,都不在考虑之列。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意思是,这些问题,单靠城管也是解决不了的?
马怀德:我们现在城管的这些权力,比如北京城管的285项行政执法权,只是完整的执法权力中的一段,或者说末端的权力,就是处罚权。前面的管理权它是没有的。比如商业部门负责商业网点的布局,城管只负责取缔,没有执照就取缔。但有时候这种布局可能就不合理,比如这里原来有商业网点,在开发商开发房地产用地之后,这些网点都拆了、卖了,无法满足这些社区的消费需要。这就会出现游商、无照摊贩,城管又只负责取缔,这样就必然会出现冲突。
中国新闻周刊:按你的看法,现在城管的权力,是应该扩大,还是收缩?
马怀德:今天城管难就难在这儿。它的权力很模糊。它管的事非常琐碎,又有一定的风险,却没有专门立法依据。执法底气不足,社会评价也不高。其他部门都不愿意管的事,都推给城管。而有些事城管已经管起来了,有些部门又想拿走,又没有什么方法阻止。比如,在北京打黑车,最早城管不管,后来市政府统一把打黑车交给城管。过了一段时间,北京市交通委员会又在管这事了,就变成了两家部门都在打击黑车。而交委会是有法律依据的,我给你的职权是政府临时划给你的,我随时可以要回来。
现在城管成了矛盾的焦点,但它反映出来的问题还是城乡差别问题。它集中体现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新问题:比如说流动人口子女的教育问题、最低生活保障问题、医疗问题这些问题城管解决不了,他们只是听从命令上街去执行的人,城管的力量是有限的,全北京市也就四五千人,而北京市的警察有四万多人,但城管承担的责任不比警察少太多。
中国新闻周刊:我们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是该更注意效率,还是公平?
马怀德:我觉得我们的城市管理的观念要变,不能为了追求城市管理的洁净、整齐、文明,就一刀切地把所有你看不惯的东西都赶出城外。这可能达到了城市整洁、文明、花园城市的要求,但实际上又失去了很多,失去了老百姓需要的便民的服务或者不同层次的消费的要求,让一些本来在这儿就业、维持生计的人失去了市场。而且,可能一时解决了问题,但是从长远来看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城市管理者要承认现实、面对现实,因为现在面对的现实不是十几年前或二十年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