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发国家进入科学全球化的两个困惑
2006-08-28曾国屏谭小琴
曾国屏 谭小琴
在面向知识经济、经济全球化的今天,科学技术的重要性及其全球化更加凸现,知识的扩散与知识的生产同等重要,公民的科学素质成为了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
科学知识的普遍性与地方性的碰撞
近代以来的科学及其传统是从西方世界兴起的。关于科学的形象和信念,长期以来是以科学知识具有普遍性为基本的前提和假设。“科学无国界”便是这种基本信念的简洁概括。事实上,长期以来,对于科学进行研究的种种理论探讨,大多是奠基在这种基本信念之上。
例如,默顿关于科学精神气质的著名概括中,“普遍主义”便是名列首位的。按照普遍主义,科学知识的传播和普及便应该是某种均匀的传播和普及过程,不受地域、民族、阶级和历史文化传统的局限,被全人类共同创造、共同接受、共同享用和发展,也就必然地只与一个地区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水平正相关,或是与特定的社会群体的经济状况、文化水平成正比例。
以这样的信念为基础,当代世界各国进行科学传播和普及、公民科学素质建设的实践中,在进行公民科学素质的测量时,也就形成了“各国通用”的一些基本测试题目。采用“各国通用”的试题,当然有其合理性,这不仅在于对某些基本科学概念的某种共识,更有利于进行国际的比较。事实上,在中国的科学素养调查中,也是参照这种“各国通用”的测试题目来进行设计的,并且,也尽量地采用相同的测度方法。如调查者所言,在2003年中国科学素养调查中,选择了16个各国通用的测试题目,并与欧盟、日本和美国2001年的调查结果进行了比较。结果如图1所示,各国的调查结果的确表现出来一定的一致性,考虑到各国科学教育和科学普及水平的发展不平衡,各种指标的结果大体上表现出同样的趋势,同样的比较高或比较低,由此也可以认为各国的结果大体上是一致的。而且,正是从这样的一致性,体现了相应的科学概念具有某种“普遍性”。
但是,在注意到相应的结果的确表现出一定的一致性的同时,我们也会注意到相应的结果之间还有相当大的不一致性,有时候甚至是极大的不一致性。例如,就中国的情况而言,中国属于后发国家之列,目前的发展水平较之属于发达国家之列的美国、欧盟和日本要低的多,那么应该预期,中国公众的相应指标的测度值也应该处于相对较低的水平。从图1反映的结果来看,总的情况的确如此,中国公众的大多数科学素质指标的测度值比美国、欧盟和日本要低。但是,其中也有重要的例外,如图1中由第2题和第10题表现出来的情况。其中,能正确回答第2题(“地球围绕太阳转”)的中国公众的比例高于美国和欧盟(这里缺日本的数据),而正确回答第10题(“就我们目前所知,人类是从早期动物进化而来”) 的中国公众的比例也高于美国和欧盟,而只是比日本要低一些。
原因何在呢?可能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要正确地揭示其原因之所在,需要进行进一步仔细而深入的研究。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这样设想,中国公众对于所论的两个试题的内容至少是平常给予了较多的关注。联系着第1个问题,中国传统的主流文化中,孔子无法回答“两小儿辨日”的著名故事广为人知;因此,考虑到这一点,认为较多的中国公众涉及到“地球围绕太阳转”这样的问题时会给予特别关注也就不是不可设想。而联系着第2个问题,众所周知,中国文化传统中是一个无神论占主导地位的国家,这与欧美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因此,认为中国公众更容易接受生物进化论而不是神创论的思想,也就同样是可以设想的。
尽管这样的设想带有主观猜测的色彩,其要点是考虑科学知识的传播具有普遍性特质时,也要注意到相应的“地方性知识”和“文化传统”的制约。桑德拉•哈丁认为:“现代科学与其他文化的科学技术知识体系一样,也是‘地方性的知识体系。……无论现代科学对自然秩序的预言在全球范围内取得多么大的成功,它们也绝不可能在下述意义上达到唯一的普适性的高度:现代科学不受文化的约束,或者注定它们的意义和概念背景在历史进程中不可改变。”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项研究给我们以新的启示,促使我们不能仅仅停留于“传统的科学形象”,而是要进一步认识“真正的科学”(real science),也就是在现实的社会和文化与境中的、甚至被它们型塑的科学。因此,在科学传播、普及和公众科学素质建设中,要结合自己的社会的实际情况,采取相应的方式、方法和策略等。
科学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的张力
事实上,后发国家在努力发展科学技术的同时,不仅仅涉及到吸收、消化和发展科学技术知识,而且涉及到吸收、消化和发展与现代科学技术联系在一起的“科学文化”。在中国这样的有着自己悠久文化传统、人文伦理厚重的国家,还会遇上“外来的科学文化”与“本土的人文文化”之间的碰撞,甚至是激烈的碰撞,并产生着长期的影响。
一般地,文化可以从物质文化、制度文化、观念文化等几个层面上来理解。从物质文化到制度文化、观念文化,是从表面层次进入到内部深层。中国近代科学技术史中对于科学技术本质的认识,从认识到“船坚炮利”,到同时呼唤“赛先生”和“德先生”,表明经历了一个从表层到深层的发展过程。而且,比起英国斯诺在剑桥大学提出“两种文化”及其引发的论战,在中国更早在1920年代即已爆发“科玄论战”。近些年,两种文化的争论更是十分激烈,持续不断。这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科学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冲突。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人文伦理厚重,相对而言,近代意义上的科学文化则相对缺乏。如刘钝所言:“相比于西方近代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最大的局限性就是科学精神的缺匮……从整体来说是一种人文文化,理性批判主义、对严格逻辑的追求、对数学方法的推崇,以及实验手段的应用等科学精神的基本要素,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相对薄弱的。”因此,在中国,与科学知识普遍性与地方性之间的碰撞相联系,还表现出科学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的张力。
我们应该在此指出的是,这种冲突并不仅仅由若干著名事件来标志,而是渗透在近代以来科学技术以及教育发展的整个历史过程中,甚至延续至今。事实上,在中国的科学素养的测量中,出现了很值得注意的现象,甚至也应该看作是这种张力的结果。
据2003年“中国公众科学素养调查”结果表明,我国公民有超过1/5的人相信求签,超过1/4的人相信相面,近1/7的人相信星座预测,相信其他形式迷信的公民也不在少数,反映了传统文化中消极的一面对我国公民科学素质有一定的影响。
正规科学教育是提高普通公众科学素养最基本的渠道和最主要的手段。如图2所示,尽管中外比较具有相当大的一致性,即随着受测试者的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科学素质也比较高。但是,与发达国家相比较,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接受中学以下正规教育的公众的科学素养与美国仅相差1个百分点;而接受中学正规教育的公众比较美国相差了11个百分点;尤其是,接受了大学正规教育的公众比较美国甚至相差了36个百分点,还不到美国的一半。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结果。
在此,至少直接的结论是明显的,即中美两国公众的科学素养从中学开始拉大差距,而且最主要是在大学阶段拉开了显著差距。因此,一个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有必要考察中美两国教育制度的差异,尤其是大学教育制度的差异。事实上,米勒曾经分析了影响美国公民科学素质的几个主要因素,指出其中贡献最大的是大学科学课程,并认为美国的通识教育延伸到了大学阶段是导致美国公民科学素质高于欧洲和日本的重要原因。
我们的确可以而且应该从教育方式和教育制度上来加以考察。但是,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追问,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教育方式和教育制度呢?难道这不是受到历史和传统影响的结果吗?在中国,如果联系着自己的文化传统,联系着近代以来的科学与人文之争,那么,追究造成公民科学素质提高的障碍,造成文理深刻隔阂的原因,不能不看到“外来的科学文化”与“本土的人文文化”之间深刻的长期的冲突。
考虑到正规教育是公民科学素质建设的主渠道,是影响公民科学素养的主要因素,因此,对这个差距就不能不倍加关注。如果进一步考虑到,在进行这样的测度时,中国的大学教育在很大程度上还处在从“精英教育”向“大众教育”发展的初级阶段,也就是说,受试者的大多数都应该属于在中国接受了“精英教育”的人们,那么,这种差距就更可谓触目惊心了!而且,可以设想的是,随着中国的高等教育向教育“大众化”阶段发展,如果这种情况不改变,它必然将成为实现中国提高全民科学素质的一个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