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路，自己走

麓　雪

采访人：麓雪

受访者：胡春，45岁，男，商人

采访时间：2006年2月25日

胡春是开着车来的，一辆半新的普桑。我说，你现在生意不错，可以考虑换一辆车。胡春苦笑了一下说，你知道这是我的第几辆车？我说，大概知道一些，好像是第二辆吧？他咧了咧嘴，低头开始抽烟，好久迸出一句话：对，就像是老婆，也是第二个。

从外表看，胡春根本不像个成功人士，半旧的衬衣，袖子挽得老高，皮鞋沾满灰尘，尤其是满脸的焦灼，看不出成功的自信与自得。他说，有了钱之后，才知道钱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比如与家人的相处。我现在生意越好，内心越失落。

结婚：我见过20多个女孩

我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而且父母都是单位的负责人，我爸的单位大一些，我妈的单位小一些。与他俩的官阶成反比的是，我爸在家基本说了不算，凡事都由我妈做主。

中学一毕业，我就在母亲的安排下当了兵。其实，我完全可以去试一试高考的，但母亲认为那是浪费时间，她替我安排的人生之路是：当兵——转业——提拔。说实在的，我这个人也胸无大志，当兵是我们那时最光荣的事，也是最稳妥的路，不知有多少同学羡慕我呢。当兵3年时，我妈已经为我联系好了单位，但我没走，我对部队有很深的感情，回家又要受到我妈近距离的“监视”，而且当时上级已经在酝酿给我提干了，我得等一等。

第二年又到复员的时间了，我还没提上干，我母亲等不及了，亲自到部队来通知我：今年必须回去。也不听我的解释，不征求我的意见，这就是我母亲的风格，说一不二。后来，我曾提起过，说不定我提了干，生活就是另外一个样子。母亲很不爱听，说我给了你一年时间考虑，你还要什么样的民主？！

我知道再争取也无用。家里根本不管我喜欢什么工作，告诉我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是个交通单位，这与我在部队所接触的大相径庭，我刚表示出不太情愿，母亲立刻就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去年安排的是邮电局，你不回来，今年形势已经变了，再等连这个也没了，赶紧去报到吧。

工作安排好后，母亲立刻紧锣密鼓地张罗给我介绍对象。我从没谈过恋爱，连暗恋也没有过。我母亲持家有方，管理甚严，我们家3个孩子都是通过介绍相亲成家的，我们绝不能背着她自己决定婚事。

当时，我并没有多少意见，相反，我已经对母亲的安排有了一些依赖了。她先是了解对方的基本情况，诸如家庭、工作、身高、长相、学历等。这个顺序是很关键的，这是我母亲关心的重点，比如她最在乎家庭，起码得配得上我家的地位；工作单位意味着她将来能不能顾家；因为我不高，为第三代考虑，她不能太矮；至于长相、学历，差不多过得去就行。这完全是婆婆在“订做”儿媳妇，而我这个主角被抛在一旁。

这个标准就决定了我未来的老婆是姿色平平的人。果然，凡是经我母亲介绍的，都是长相普通得很的女孩子，可那时我才二十几岁，谁不喜欢漂亮的女孩？所以，介绍很不顺利。我记得，介绍到第三四个时，我们三方挺满意，决定结婚，就在买家具时，女孩子提的要求多了一点，母亲烦了，说还没结婚呢，毛病就这么多，结婚了还了得？算了吧！这事让我十分伤心，我跟这个女孩子挺有感情，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对方也是，投入得很，也很真诚，我根本不觉得她的要求过分。可我母亲很绝情：不行就不行，否则就断绝母子关系。我害怕了，总不能为了结婚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的。后来类似的情况又出现了两三次，直到见了第二十多个——小孙时，这一庞大的工程才算告一段落。

小孙完全是母亲定下的，种种条件均符合母亲的标准，因为我已经根本没了判断，随她去吧。当时，我的想法是她就是领个熊猫回来，我也同意，只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离婚：她曾哭着说，怎么可能永远都是我的错

结婚后，我们就住在家里，这也是母亲的决定，其实当时我们完全有能力找个房子。

开始还算相安无事，一年后，我们有了儿子，矛盾随之产生。小孙是个慢性子的人，照顾起孩子来有些手忙脚乱的，而我母亲则是个干活极其麻利的人，这是她极其不满意小孙的一条。她开始培养小孙，可小孙就像有了心病，我妈不在边上还好，她越是在一边看着嘴里还指导着，小孙越紧张，越干不好，我妈就越不满意。

我母亲还有个特点就是所有的喜恶均在脸上，小孙开始背后跟我唠叨，我则坚定地站在母亲一边，告诉小孙我妈就这样，没办法。

夫妻开始争吵。那真是特别闷的一段时间，重复又重复，台词永远不变。明显地，我们的话题不离我妈，而一提到我妈，二人的商谈又立即死火。她曾哭着说：怎么可能永远都是我的错？！

我们从还算恩爱到争吵不休，又到无话可说。她在这个家，没人可以说说知心话，肯定不爱回家。有几年特别时兴跳舞，她每天都去。我知道她不是爱动的人，只是不愿意回家！但就是这一条，给我妈提供了口实。

我和妻子真的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尽管如此，我不想离婚。我曾提出搬走，我妈不同意，说孩子还小，你找的房子能有家里条件好吗？我一想也对，就没走。若是早知道为了贪图所谓的条件会失去老婆，我住小破屋也要走。

小孙的惰性，被我妈看成是不顾家、眼里没活、懒、对老人孩子不好等不能饶恕的错。她说，这样的老婆咱家不能要。

其间，我们单位大调整，我下岗了，和几个朋友合伙做起了生意。我妈极不同意，但她此时已退居二线，没有能力为我安排了，只好接受。母亲明确地跟我说必须跟小孙离婚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接到了一个大单，真是兜头一瓢冷水呀！

从母亲决定让我们离婚的那天开始，她就又在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了，当时小孙还没离开家呢。她得知这件事情后，彻底伤了心，头也不回就走了。

再婚：我总是感到孤独和惆怅

但这回难度太大了，首先干部家庭的背景早已没什么了不起了；第二，毕竟我是个离过婚的人，没钱，没权，还带着个孩子，人长得不帅，也没有学历。

又是见了一个又一个，有时我心里特烦，根本不想去，我母亲就哭，我爸也不高兴，说我不知好歹。没办法，我只得打起精神去。我妈此时已经退休了，她大概从未碰过这么多的壁，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我表示不结婚也没啥了不起的，我可以带着儿子过一辈子。她说，一个男人怎么能没老婆，说啥也得再找。当时我的生意挺忙，也实在没精力照顾孩子，也想一天忙完了，能有个人给端个热汤热水的。我还想，我妈都那么大年纪了，反正我离也离了，别再惹她不痛快，也就尽可能地配合她。

这一折腾就是4年。我妈把条件一降再降，从未婚到已婚，从没孩子到有孩子，从城市到乡村，终于在郊区找到一个护士小黄。她丈夫几年前死于车祸，自己带着个小女孩，我想她一个女孩，我一个男孩，相处可能比较容易。

小黄长得很善良，这一点打动了我，也许这样的人比较能容忍我妈。但我还是很小心，注意不把话说得太满，诸如户口问题、房子问题、孩子问题，都没怎么太涉及，这是我现在最后悔的，不应该为了结婚而结婚。只见过几次面，我们就谈婚论嫁了，等到一个大的节日，好像是五一，我们就登记了，也没举办什么仪式，就搬到一起住了。

等结了婚，我才发现，哪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她首先提出，必须搬出我家。因为有过一次教训，我妈也没太反对，当时，结婚不到一个月，我们就找了房子。接着，她又提出要把她孩子的户口办出来，这个费了不少劲儿，也办了。后来，她又提出两个孩子不合，看能不能分开一段时间。我想，她娘家在外地，那只有让我儿子到奶奶家住一段时间了。这下可好，我儿子再也没能回来。

你说，现在这叫什么事？我买了房，买了车，挣着钱养着别人的孩子，而我儿子过着无父无母的生活！

本来我的生活又可以走上正轨了，生意不错，又成了家，家人身体都好，我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可越是家里气氛好时，我总是在兴奋之余感到内心的孤独和惆怅，要是没离婚多好，要是当时我能当机立断和小孙搬出来多好。

我只有拼命地工作来弥补心中的创伤，试图通过良好的工作业绩来掩盖情感的失败所带来的阴影，但其实难以做到。人无法生活在没有感情的世界里，我心里的伤一直存在。

我前妻对我的痛恨是肯定的；儿子对我不满意，没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对他以后的影响是什么还很难说；我现在的妻子对我也不满意，说我老是把精力用在父母和儿子身上，这个家不像家；父母对我也不满意，说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给我管着孩子；我每天都在拼命工作，想让所有我爱的人满意，但事与愿违。

麓雪谈情：一个人的情感之路，往往和他的人生之路一致。

家给我们永恒的归属感，家人是我们最亲密、最可依赖的人，要爱家人没有错，但爱不能盲目。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是我们生活的救世主，婚姻也是如此。

人世间有太多的情爱纠葛，太多的儿女情长，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自己的感情。人生有些错误无法更改，但错误可以让我们更加清醒，把以后的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