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天使
2006-07-29阿桑
阿 桑
男人们都想把天使娶回家,却不明白嫁衣会把天使的翅膀折断,一纸婚书会让天使坠落。
一
轻荷第一次见到许经年,是在她和子齐婚后两年,女儿妞妞半岁。
彼时,轻荷正对婚姻充满了绝望,妞妞出生后,子齐和她陷入了零零碎碎的冷战。
轻荷身体一向虚弱,生了妞妞后又没有调养好,虽然添了一个钟点工,仍然被折腾得几近虚脱。
子齐刚刚融了一笔资金自己做老板,开了间小小的设计公司。
打拼了一天深夜归家的子齐,面对气短色黄的轻荷和晚间哭闹不停的妞妞耐性全无,攻击性的语言常常从子齐的嘴里干脆利落地蹦出来。
轻荷一向是嘴拙的女子,抱着哭啼的妞妞从卧室躲到客厅,一边在地上转啊转拍打孩子,一边暗自垂泪到天明。
她体谅子齐创业不易,所有的资金全是贷款,商海浪高,压力之重。但,还是会心凉——恋爱时的甜蜜狂热,不过是异性相吸吧。
总是在凌晨四五点,妞妞才香香地睡去,轻荷亲吻着妞妞花瓣似的嘴唇,微微的曙光里,铅一般的灰暗沉沉地压在轻荷心头。
许经年是子齐大学好友,刚刚自加州留学回来。见到轻荷的第一眼,许经年便熟络地称赞:“好年轻美丽的妈妈啊!”
轻荷将妞妞从手推车里抱起来,除了微笑,她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并不是因为见到了陌生人,而是怕妞妞这个小家伙不好哄,搅了饭局,惹子齐恶脸相向。
几分钟后,妞妞在轻荷怀里已经热烈地扭来扭去间或带着一两声娇啼。
子齐的眼神,如同小李飞刀刹那间掷出的刀子,狠狠地甩了过来。
轻荷有些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想夹盘子里装饰的萝卜花哄妞妞,抬眼的瞬间,许经年早已替她夹了过来,他有一张棱角锐利的脸,却有一双与脸庞极不相称的温和亲切眼睛。
隔着菜肴盘碟,许经年时而闪过来的目光,是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和不忍,轻荷紧紧地抱着妞妞,突然间有了流泪的欲望。
轻荷后来终于吃了一些东西,是许经年执意说自己喜欢女孩,笨拙地把妞妞抱到他怀里嬉笑。
整个饭局,痛快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大声畅谈人生的,是子齐。
二
许经年居然托人给子齐两口子找来一位经验丰富的全职老保姆。
轻荷终于能从容地收拾好自己,立在阳台上舒展身体。
举目四望,城市的各种建筑犹如茂密的森林,轻而易举隔离了人们的视线,譬如幸福这个东西,很多人都说根本没有看到。
但许经年,对于这座北方大都市却充满了一个孩童般的好奇。
子齐拍着胸脯告诉经年,轻荷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让她带着你转吧。
经年并没有真正让轻荷陪着转,在那些寂寥的夜里,电话便是经年的向导。
子齐若碰巧在家,也是忙不迭地将话筒塞给轻荷:“快点来告诉经年,他又迷路了。”
轻荷知道这是谎言,接过来不自然地指挥一气,便匆匆挂掉。话筒里彼此的喘息声交替传来,有些隐秘的感觉,在电话线两端浮沉却不可以说出口。
三
子齐每月给轻荷的家用,有逐渐上升之势,而归家的日子变为稀少再稀少,这于轻荷却是一种轻松。隐隐的,她所期盼的那个日日归家的人,并不是子齐。
那个晚上,经年的电话响得激烈而执著,经年急促的声音传来:“我在你小区外面,我急于去个地方,但不认识路。”
一直希望经年能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终于来的时候,是如此仓促与突然。
轻荷甩掉睡衣,揪起一件无袖长裙套上,想细细装扮一下,又怕经年等得心急,临出门还是又奔回来,薄薄扑了层粉。
这样的心情,是年少时才有过的吧,为了见那个在梧桐下等自己的少年郎。
经年一路无言,对道路,却是一种熟稔于心的流畅。
将车子远远地停下,经年拉着轻荷的手,七拐八转,顺着婆娑树木的阴影走,终于来到一处小楼外面,躲在灌木丛中,经年示意轻荷向上看。
正值盛夏,仰起头看到的一个飘窗,一对男女正举杯同欢。
星空下他们的目光一直交织在一起;似乎爱了一百年之久。
女孩子高挑的身材,性感的肩胛骨有着象牙色的光泽,无可挑剔的五官清澈如水果。
男人,不是子齐,又是谁呢?那是在与轻荷的婚宴上曾经看到过的迷醉。
轻荷的身体瑟瑟抖动,她一直为心的出逃而惴惴不安。而男人的心,绝对是一并连身体都扔出去的。
提出离婚的时候,子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聪明地没有追问为什么。
轻荷恢复自由身后,经年便常常来看望她们母女,所有原来压抑着的爱,开始无孔不入地席卷着轻荷。
轻荷却总是淡淡相对,无论经年怎么表示日后会视妞妞为己出,怎么样全心全意地呵护她们母女,轻荷总是说:“经年,我们只能是朋友。”
经年不以为然,想轻荷可能是受伤过深,他笃定轻荷对自己不是没有好感的,浓情蜜意尽情挥洒,不相信她不被软化。
四
转年秋天,这个城市的沙尘暴如春季一样席卷而来。
经年来的那天神色激动,张口就来了句国骂。
轻荷扬手止住了他欲喷薄而出的痛愦:“经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子齐的感情有了变故,他有复婚之意,托你来探我的口风?”
经年咬着牙道:“我跟他说,就算轻荷不爱我许经年,也不会接受一个背叛感情与婚姻的人。”
轻荷似笑非笑地扬起眼睛:“你就那么肯定吗?”
经年小兽般握住了轻荷的双肩:“轻荷,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明明早就不爱他了……”
缓缓地,从经年的双手里抽出自己的身体,轻荷走到窗前,背对着经年。
“每一个女孩子在未婚前都是天使,而婚后,天使坠落在平常烟火里,只会慢慢过渡成一粒尘埃,生活上演的全是千疮百洞的人见人厌的肥皂剧,没有人会永远是天使,婚姻会把爱情引渡成见光死。”
转过身来,轻荷泪如雨下:“男人们都想把天使娶回家,却不明白嫁衣会把天使的翅膀折断,一纸婚书会让天使坠落。如果我不离婚的话,子齐可能一辈子心都在外面,而现在,他已经悔不当初。”
轻轻地推着经年出门:“爱情最好的归宿,不是长相厮守,而是仰望到终老,相忘于江湖。我已经有过一次跌落成尘的蜕变了,所以,请不要把我变成你的尘埃……”
终于再回到这个家的子齐,低眉顺眼,开始主动做些家事,也体会到了轻荷带孩子的辛苦。只是他不明白,千留万留,经年还是再次飞向大洋彼岸。
妞妞翘着嘴问:“许叔叔哪里去了?”
贴着妞妞芳香的脸蛋,轻荷喃喃低语:“他去找他的天使了……”
(选自《现代女报》2006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