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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31个小时

2006-07-21

四川文学 2006年5期
关键词:双流布达拉宫唐卡

刘 火

原本就做好了只身进藏的准备,坐上飞机后,就没想多搭理身边的人,虽然靠窗的是一个比我年轻许多的优雅女士。7点20分,飞向西藏贡嘎机场的国航4113航班正点起飞。

拉萨是我一生一定要去的地方,心仪已久,准备已久,终于在这个深秋的早上我起飞了。其实,直到昨天下午都没有想起要走西藏。出差返家时路过成都,才猛然间想起,反正明天后天是休息日,何不走一趟?决定以后,在成都工作的女儿说,老爸,现在进西藏可不是好时候,啥绿色都没有了,你又有高山反应,一个人最好还是别去。我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且自认为身体不错,高山反应注意点就是了,于是便买了周一的返程票,毅然地踏上了飞往拉萨的班机。

没有想到正是因为高山反应,叫我的这趟西藏之行只有31个小时。

空姐送水送咖啡来了,我有了把水递给邻座的机会。

“来,这是你的。”

“谢谢。”

一杯咖啡没喝完,我俩知道了彼此都是四川人。她是一位长相不错的三十来岁年轻女子,可能看我面善,也可能看我一头花白的头发,主动跟我摆起了龙门阵,一直到飞机落地。我知道了她是双流城里的人,与先生一起开茶坊,日子也过得不错。她儿时的朋友在拉萨做生意,邀请她进藏玩,这是她第二次去了。我说你可要给我带路哟。她大方地说,没问题,只要你愿意。

旅途真好,彼此不设防。这才不多的一点时间里,我与这位双流女子便像认识很久了,现在只是重逢一样。比起十分大方的双流女子,我还是比较老成,尽讲一些大而化之的旅途中的事,她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我心想,人家都这样大方健谈,我是不是也该多说一些。

“到了拉萨,你住哪儿?”我问。

“住朋友家。你呢?”

“成都的朋友给订好了一家酒店。说现在是淡季,酒店打半价。”

“有人接机吗?”

“有。也是成都的朋友联系的。说是武警总队的”

“喔。那好。我能搭你的车进城吗?”

“当然。这还有啥说的。”

9点20,波音737落地。出站就见到一武警中尉举一白纸,上面有我的名字,然后握手,然后给我提包,然后就望着我们两人犯疑:“就你俩?”

我说,“是啊。”

“不是说有11人吗?”

“哪儿啊,就我一人,她搭一下车。”

我赶紧打电话回成都问朋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他们听成了11个人?来了一辆别克商务车,还来了一辆北京吉普,够接一个VIP的小型旅游团队了。

从贡嘎到拉萨有80公里。在中国,也许在世界,这是离城市最远的机场了。出机场不久,一条波光闪耀的大河便出现在我的左右了。“喔?这就是雅鲁藏布江!”我终于见到这条孩提时候就知道了的世界著名的江了。十月下旬,成都除了法国梧桐的一些叶片显现出了秋的味道,几乎所有的植物都还青翠如春,而这江边的树已经一片灿烂金黄了,映得江水更加波光潋滟,远处的山峰一座又一座地投进变化多端的波光里,纯净得不能再纯净的蓝天白云也融化在江水里。我握着数码相机时不时打开车窗拍摄着——在一个一年要吸进500克灰尘、一年就只有几十天可以看见白云蓝天的城市里生活,这里哪儿不是都想拍摄的图景啊。由于不太熟悉,我不好意思叫车停下来让我拍摄,不然的话,我不会在这近百公里高原道路上,个把小时就赶到了拉萨的。

我忘情于江水和两岸美丽的景致,冷落了坐在旁边的双流女士。在飞机上她给我细细地介绍拉萨,现在我却如此不礼貌地冷落她。但窗外如画的景色和阳光,对我的感召和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我想,还会有时间的,到了拉萨再说吧。

结果是完全没有了时间。

9点半已经到了市中区,在一路口,双流女士说,“我到了。我的朋友就在附近。”于是,说了声谢谢和再见,就提着她不太大的提包下车了。人生也真是,相逢相别竟如此短暂,一声谢谢和再见,就结束了两个小时的故事。又过了不到十分钟,我的酒店也到了。与武警上尉和驾驶员说了好多谢谢的话后,我便走进拉鲁湿地旁边的酒店。

是有一些说不出的遗憾。不过,我在拉萨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10点钟我已经打出租车前往大昭寺。本来按照常识,进藏的第一天应该好好地躺着以适应高原,何况我本来就有较强的高原反应。从贡嘎到拉萨的一路上,武警上尉也一个劲地叮嘱我,住进店后不要走动,不要用冷水洗脸洗澡,最好向酒店要几颗防高山反应的药来吃,再躺上几个小时,还有一定要注意,不要感冒。哪有这么严重?从飞机落地到进店,我还真没什么感觉,我知道拉萨海拔还不到4千米,最重要的是,我的返程机票决定了我在拉萨只有两夜三天57个小时。除了睡觉,我肯定会充分利用时间多看看拉萨。

大昭寺到了,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与它相邻的八角街相似,也是一个非常奇异的贸易交易场,或者说它也是八角街的一部分。再形象点说,像是我们川南一个大集镇上的一座戏楼。不同的是人们有着黝黑的脸庞、高耸的鼻梁,褐色的藏袍,手持转经筒,面无表情。我在狭窄的石板街道上穿梭,一路看过去,看私家博物馆,看现代唐卡作坊,看干山货铺,看清静小吃店,看热闹菜市场……驻留最久的是一家大杂院和只有三个人的唐卡作坊。大杂院里住着七八家原住民,见我端着一个相机拍这拍那,并不理我。三个人的唐卡作坊,很小很小,小得再多两人就打不过转身。三个非常年轻的画手,对着各自的画板精心地在描着,用很细的笔蘸点口水,再蘸蘸颜料调和就往画布上描。我开口问这些画怎么卖。一年岁大一点的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下,接着说了一个价,尺幅大小的唐卡也要250元,不用说古旧店里的旧唐卡更是天价了。因此在八角街,我一共买了三件东西。一个转经筒,四只牛骨头刻的面具,一串据说是开过光的天珠手镯,本来想买一册手抄的藏文经书,一想藏文一点点都不认得,也就作罢。

趁太阳落山之前我要把罗布林卡看完。晚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的全部时间要花在布达拉宫上。我知道罗布林卡是达赖的夏宫,十四世达赖离开罗布林卡后不久,罗布林卡改名人民公园,但没有多少人叫它人民公园的。进去以后,我按照门票上的示意图顺时针方向行走,独自感受达赖夏宫的精致和神秘。对于藏传佛教,我凡乎一无所知,对于西藏的历史,也只有点文成公主和亲、元蒙总制院辖地、江孜抗英等常识。还知道在中国的三十几个省市自治区的语音只有西藏不是“XIZANG”而是“TIBET”——汉藏语系里的“土蕃”之音既源远流长,所以叫“TIBET”,可见生命力之强。因为对西藏心仪已久,进西藏前我看过一些地图、游记之类的东西,还专门买了一本《西藏的神灵和鬼怪》,这是一部奥地利人写的有关藏传佛教护法的书,不但没有看完,看了的也不太懂。此时进了罗布林卡也就是“到此一游”。罗布林卡的经堂、院落、厢房、神台、神龛、壁画、地毯、穹描、画栋、彩砖、金瓦、桌椅、花几等等的出处、它们的主人何人、它们的价值何在等等,我一无所知。在我漫游的时段,除了夏宫里的僧人外,很少遇见其他游人,我也就随心所欲地走着拍着。等我一个经堂一个厢房、一个院落一处园林地转悠时,天已是暮色。依然湛蓝的天空中有夕阳洒下的缕缕金色辉霾,罗布林卡所有房脊抹了一层给人无限遐想的佛光。

下午的罗布林卡,是我在拉萨最轻松的时光。我慢慢地穿行在罗布林卡的每座庙宇,穿行在庙宇与庙宇间的通道,享受着罗布林卡的神秘和静谧,享受着罗布林卡的来自天际和神灵的光芒。然而,拉萨的夜晚却没有这样慈祥,它毫不留情地给了一个有高原反应的人重重一击。

这天的晚上8点至翌日晨8点,是我活在这个人世的50年里最不能忘掉的12小时。我知道自己有高山反应,但拉萨海拔不到4000米,并不是一个了不起的高度。后来有人给我解释,你去的时间不对啊,十月下旬拉萨已经没有了绿色,氧气更加稀薄。那天酒店里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四五个客人,没有热水,我就用电水壶烧了点水洗了脸也洗了脚,然后躺在床上看电视,大约在十点过觉得倦了,便关了电视想睡了。不料一躺便是一夜无眠,还是一夜挣扎。很快我就知道了高山反应降临了!慢慢感到难受之极,十个脚趾和十个手指全是僵的,稍稍弯曲又觉得是木的;小腿肌肉不仅发酸而且打颤,腿关节好像要分离脱节;背上肌肉和腰椎的骨节引起的酸痛连翻身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最叫人觉得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是,头胀痛得似乎立即就要爆裂!想给远在成都的女儿打个电话吧,算了,别把她吓坏了。还是给拉萨市的120打电话吧,向急救中心求救。

其实当时还想到要是同机进藏的双流女子也住在这家酒店就好了。在拉萨,我没有一个朋友。她见到我这样恐怕不会不管吧。我的生命不会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吧。如果生命真的就到此为止,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呢。

哎哟!天要什么时候才亮啊!

看来必须改签机票,逃离拉萨。

改签机票,立即返回成都,这是拉萨一夜一直萦绕在心上的念头,终于炼狱般地熬到了清晨的八点。稍作洗漱,便立即打的到了民航售票处。

拉萨的民航售票处看起来很简朴,也不大。九点钟才开门,一看还差十多分钟,我便在旁边的小食店要了一碗稀饭和一个卤鸡蛋。还好,居然能吃东西,这就好。这就让我又有了一些底气。票几经曲折改签到手后,还有三小时民航的班车才送人。来一趟拉萨真不容易,布达拉宫一定要看。刚刚过去的一整夜发誓什么都不再看,只要有红眼睛飞机也立即飞走的想法,便在一碗稀饭和一个卤鸡蛋下肚后动摇了,布达拉宫还是要看的。于是就有了日记中下一章:

送机场的班车大概在11点发车,我在拉萨的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也许能看看布达拉宫吧。坐一辆三轮车花了五块钱便到了布达拉宫广场。虽说已是秋天,高原的太阳还有许多热量。我的时间不够进去了,况且我连喘气都相当困难,哪能再往上面去啊。下次来看你吧,布达拉宫啊,我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了。于是,我便在广场边上,从下往上远眺高高的布达拉宫。早上十点,刚刚送走清晨,四面八方朝觐的人们陆陆续续来了。原来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一步一匍匐一步一叩头的景象,现在真真实实地就在我眼前!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手里转动着转经筒,口里念念有词,虔诚地朝着布达拉宫伫立、匍匐、叩头。此时,我用我的相机,也用我的心,记录着我身边的香客和人流,记录着巍峨庄严神秘的布达拉宫。我只能做到这样了。那级级的台阶,是通向佛的坦途吗?那扇扇的窗棂,可以超度肉身吗?我不能知道。我只知道这次的西藏行,注定要如此遗憾地结束于布达拉宫下的山脚,神秘而庄严的布达拉宫对于我而言依然是不能触摸只能瞻仰的,即使到了拉萨,我与布达拉宫面对面只有几步之遥。

拉萨至贡嘎的途中已没有了昨日的新鲜。尽管雅鲁藏布江的水还是那样的波光粼粼,尽管两岸的秋色和层层叠叠的山峦,还是那样富有韵味,缺氧令我的头简直不听使唤。巴不得立即离开高原,离开令我一夜不眠的拉萨。到了检票口时,想到真的就要离开心仪已久却又如此匆匆离别的拉萨,仍然不免怅然。人不算多,呆呆地站在检票口的甬道上,呆呆地站着。这时,手机却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在我瞬间犹豫后我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刘先生吗?”有点怯生生的味道。

“哦。是的,你是……”我已经听出了是谁,这让我很吃惊。她怎么有我的电话,她最多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在昨天接机时,接机的中尉手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但我的手机号,我清清楚楚记得,我没有给她。肯定没有给过她,那她是怎么知道我的“7844”呢?

“你下午有空吗?”对方见我语无伦次,紧问了一句。

“对不起,我要走了,登机牌已经换好。”

对方便没有了声音。

这是我在西藏31个小时的最后一句话。

责任编辑 张即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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