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故事
2006-07-11巴桑
巴 桑
我的心事如六月的雨季,突然乌云密布或倾盆大雨,晴天的日子中也总得提防着雨季的到来。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去形容见到德吉以后的心境。是漂浮于现实之上呢?还是处在矛盾的两极?我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那一年,在一年春雨淅沥的下午,教导主任把来实习的德吉带到我面前。在我从作业堆中抬头望见她的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什么叫“如雨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从此我便总是希望她有课,更希望她要问我的问题多一点、再多一点。我想我再也忘不掉她清水般的目光。
我在日记中是这样描绘我们的相识的“有些人注定是相识恨晚,相会时已没有描绘历史的纸张”。认识她以后我才发现,骨子里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很安分的男人。自从我认识德吉以后我经常想起她,而且因为她,使我不得不承受在生命中难以承受的压力!我结婚三年了,就因为这样有时我承受不了想她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想要抹去这不正常的想法,可是它却固执地在我心中滋长着,我觉得很难受、很压仰!
两个月的实习很快就结束了,德吉也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想我应该能摆脱这种渴望而不可及的单相思。我以为我的心情从此又可以进行它快乐的旅程了。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此后几个月的信息交往而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我不得不承认现代通迅能给人以方便的同时,也能给人的生活带来很多的干扰。那时我多希望科技还没有发达到只一个小小的手机,就能使两个原本可能会不相往来的人之间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后来我发现,如果哪天我收不到她的信息我就会变得很烦躁。那时我妻子在县上的单位正在参加一次重要的评估,她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可是我几乎没有想过她,我有时想不通她当初追我时我那一层纱为什么那么容易捅破。这种想法令我很沮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再也没有比那一次更漫长的假期了,尽管我试图将每一天都填满。我整整一个多月没有收到她的信息了。我想“她走过泥泞,我也许就是那雨后丢弃的拐杖。”那一阵儿,从不爱喝酒的我经常约朋友、同学去酒吧。有一次在彼岸酒吧里,我错把一个女孩当成了德吉,我在朋友面前差一点露了底。也是在那次假期我经常去东效水场游泳,毕业三年以来,我又似重回大学时代一样莫名其妙地变得喜欢游泳了。
新学期开始后,我准备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再也不去寻找酒醉的杯子”,我想也该是淡忘她的时候了。开学的第二周,在我去教学楼的路上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我问候:“老师早!”我寻声望去,原来是那双久违的“清水般的目光。”我感觉到我眼里当时一定有激动的泪光。在泪眼迷蒙中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彼此凝望。后来她告诉我。暑假她去了错那乡下探望处婆,信号不好所以阻断了信息。她还告诉我,在几所不错的学校中她选择了这所她实习的学校,因为这里有我这个“老师”。后来,她一直称我为老师。
我们在如水的时间里平淡的交往着,有时也互相诉说各自的烦恼。在这样的交往中最使我敏感的是,她提到她的男同学或者追她的男孩。这个原因只有我知道。
在我们相识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对她的依赖与日俱增。我的社会道义和我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使我曾努力地不去想她,但是我就像陷进泥潭一样,越想使自己摆脱出来却使自己陷得越深。我喜欢德吉是从喜欢她的眼睛开始的。有一阵子我甚至认为那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眼睛,我尤其忘不了她掩饰内心忧郁时眼角那淡淡的轻笑。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原来真的可以这么简单。
有一次我恶作剧地问她:
“你怎么还不谈朋友?和你同一批来的新老师都差不多要结婚了。”
当时在众多同事前面德吉笑得很尴尬,但此后一连几天她都不理我。等我终于逮着机会问她时,她的回答却让我震惊,她流着泪告诉我:
“老师,难道你看不出我一开始就喜欢你吗?”
听到这句话时我像是在做梦一样,我不相信在我眼里那么清纯、那么遥不可及得如仙女般的德吉会说喜欢我。尽管她的泪眼很久以来在我的脑海中依然那么清晰,我仍然当那是一个四月的玩笑,我甘愿当那个四月的傻瓜。所以,我平静地对待她此后有些异样的目光。她变得有些沉默了,但是我发觉她也同时变得更成熟和懂事了。
在生活和工作中,我和德吉不得不充当一对天生的戏子、理智的圣者。只是这种关系因为一次意外的事件变得更加明朗。那天德吉带学生参加一次户外活动,她为了救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学生被车撞伤了。我和教导主任赶到医院时,她已经静静地躺在那里,医生告诉我们,伤势并不严重,但需要住院观察。等医生、学生和教导主任都离开后,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俩,我当时第一次萌生想要拥抱她的冲动,我多想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尤其是这个时候我想告诉她,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边。可是我不配啊!我只能象一个大哥哥一样在她身边默默地照顾她。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如果没有那一晚在医院的照顾,我不会内疚一辈子。就在出车祸的那一夜,我比平时更深的伤害了她,并且使她远离了我,远离了这个她喜欢的城市。
晚上等她睡了两个多小时后,我准备回学校了,走到病房门口时我听到她在叫我:
“老师,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我当时毫不犹豫就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原来我的小天使一直还没有睡,她一定是害怕了。直到这时她靠在我的肩头哭着说:
“老师也喜欢我,对吗?”
我无言以对!只是喃喃自语:“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那一刻我只想将我一年多的思念,全部都通过这紧紧的一抱传达给她。可是也是因为这一抱促使我们之间更快的分离。
一周之后德吉出院了,在那一周里留下我和她也许是这一生最美丽的记忆。出院后我们面对的是学校里预料中的流言。但比之更甚的是我和德吉都受不了社会道义的折磨。我们都日渐消瘦,我更不忍心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学校里有些人因为我们的事情能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显得幸灾乐祸,尤其是几个曾经想要追求德吉而碰壁的单身汉,竟公然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在那段非常时期,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我和妻子之间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我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什么都变得形式化了,甚至最使我难堪的是我不想再与她有肌肤之亲。那一阵她似乎知道我和德吉之间的事情。但又似乎不知道,她总是绝口不提这些事情,只是给我更多的关怀与体贴。我其实更希望她为这一年多来我对她的不忠对我破口大骂。但是她没有,她仅仅只是自语似地说她该要一个孩子了。而那时我对我的婚姻生活已经引不起任何的幻想。“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原来自己真的品尝到了这种滋味。如果以失去两人之间的激情而换来一段婚姻生活,那么我宁愿不曾走进那块红地毯!难怪现代的年轻人相爱着却也愿意独身着。回忆过去,我曾经是那么爱我现在的妻子,但是她习惯于不断地从我身上索取而不曾想过有一丝回报的做法,使我觉得我的爱得不到相应的尊重。(后来我发现那是我的偏见,我的偏见来自于德吉和妻之间的比较。)我喜欢将妻和温柔、文静、漂亮如大家闺秀般的德吉进行比较。
我想摆脱她们之间的比较,我真的不是刻意的。我和德吉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点。看来性格相似的婚姻比性格互补的婚姻更保险。因为这种盲目的比较,使我对我的婚姻生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厌倦。我开始本能地抗拒妻的各种要求,我和妻之间开始了一段不再有夫妻之实的生活。有时我想过我应该像以前一样对她,可是总是刚一开始就马上改变了我的想法,做为丈夫我真的尽力了!我觉得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抗拒妻,我感到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力量。难道这种力量来自于德吉?
那就是对婚姻的厌倦感吗?那就是许多人想挤进来又有许多人想跳出来的围墙生活吗?我真的想不明白了。我真佩服将婚姻比喻成“金丝笼”的那位英国哲学家,为什么他能比喻得那么恰当?
我后来变得有些神思恍惚了,并且经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恍惚间我听说德吉被当住持的姑姑带到嘎里寺养“心病”了,——那个曾经仙女跳舞的幸福之地。姑姑告诉德吉:“德吉”是“幸福”的意思,你此生的幸福注定会在嘎里寺。于是,我又听说德吉决定出家了,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嘎里山上她要享受最轻松的生命。没有通迅的干扰,在那里她能忘记一切,感受最单纯的清净、听高山上天籁的声音!
那是一个风清云淡的日子,我听说就在那天,德吉的姑姑要为她剃度。我们是不能在一起了,但是我不能就此让她隐遁山林。于是我不顾一切地爬山到寺门口,大声喊她的名字,我的声音惊动了原本几乎永远寂静的嘎里山。念经声就在那一刻嘎然而止,在寂静的山上我的叫声有一些歇斯底里,仿佛像是西斯克里夫在叫已成亡魂的凯瑟琳……
我被惊醒了,原来自己又做了一个并不现实的梦。
第二天,三个月没有见面的妻拿来了“早孕”报告单,她也瘦了很多,拿着那张三个月前查出有孕的报告单,她的手在不住的颤抖。直觉告诉我她怕我将同样年轻、更重要的是也同样爱我的她,以及她肚子里我们共同的骨肉拒于门外。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欠她很多,她有什么错误承受与我一样的痛苦?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轻轻地拥她入怀,当她那么久以来所有的委屈与不安的眼泪打湿我的衣襟时,我终于决定走出我和德吉漂浮的梦。我更害怕德吉真的会做出一些傻事。是真爱还是梦幻,一切都由它去吧!我坚决不能同时伤害两个爱我的女人。
又一次暑假来临时,我沉浸在将要当父亲的喜悦中,我几乎无暇顾及德吉。开学后不久,当我迎来提早两个月就出生的女儿时,也同时收到了远在阿里的德吉的一张贺卡,上面用极为熟悉的字体写着:老师,我就要和一个一直喜欢我的男同学结婚了,请为我祝福吧!我也祝你永远幸福!
那晚就在妻的产床边,我和一个好友饮尽一瓶瓶啤酒,也饮进了我的心事。我轻轻地举杯,泪满盈眶,我不知道我在为谁欣喜为谁忧?
今天又是六月的雨季!
那场雨打湿了谁的心灵,那阵风掠去了谁的记忆?在谁的心里那场雨挥之不去,在谁的心里那阵风记忆犹新?谁知道那场雨卷走了谁的希望,又唤起了谁的渴望?……
责任编辑:邵星
责任校对:嘉央
(作者单位:拉萨市师范学校语文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