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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韩少功小说“陌生化”的语言技巧

2006-07-06张志清

现代语文 2006年4期
关键词:韩少功陌生化

[内容提要] 韩少功小说语言通过运用反常的词语搭配,异常的句子结构,以及通感等超常的修辞手法,取得陌生化效果,增强了小说语言的艺术性和表现力。

[关键词] 韩少功 小说语言 陌生化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艺术应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也应有所不同。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文艺理论家瓦莱里在《诗与抽象思维》一文中曾做过一个形象的比喻,他认为诗的语言与日常语言之间的区别就好像跳舞和走路,走路这种动作就是为了到达一定的目的地,到达目的地后,这些动作就被废除了。而跳舞完全是另一回事,“跳舞并不是要跳到哪里去”,“跳舞是一套动作,但是这套动作本身就是目的”。虽说这些见解比较极端,但对于我们深入认识文学语言的特点颇具启发性。文学作品为了具有艺术魅力,常常借助陌生化手法对所描绘的对象进行艺术加工和处理,使本来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起来,使读者产生新鲜感并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艺术形象的新奇独特。

作为一名小说家,韩少功具有格外强烈的自我挑战和超越意识,无论是在作品主题或文体结构上,都有着明显的变化和发展,这使得他能在当代作家中脱颖而出。他在写作过程中一直着意追求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言效果,常常以其用字用词的奇险,造成一种瞬间的陌生化体验,让人禁不住拍案叫绝。这样的例子在其小说中俯拾即是,笔者试从以下几方面加以论析:

一、词语搭配反常陌生化

我国古代诗论有“诗无理语”的观点,用以营造语理不通而情理通、无理而妙、佯谬实真的境界。俄国形式主义的代表者雅各布森曾说:“……当我们找一个能够给我们展现事物的准确的词时,我们总是选择一个不太常用的词,至少在那种情况下不常用的词”。词语反常搭配为遣词造句带来了灵活多变的机动性,避免了语言的平板、直露,体现了弹性美,从而形成“无理而妙”的意境。如:

(1)她圆睁双眼,把一户户女人都安慰得心惊肉跳之后,才弯着一个指头,把碗里的茶叶扒起来,嚼得吱吱响,拉着丙崽起了身,严肃认真地告别:“君去视一下。”(《爸爸爸》)

(2)他勇猛地扎了扎腰带,勇猛地在祠堂冲进冲出,又勇猛地上了一趟茅房,弄得众人都肃然。最后,发现今天没有吹牛角,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就回家熬包谷粥去了。(《爸爸爸》)

(3)然后他走出门去,碰上一个什么熟人,谈起天气,努力地哈哈大笑。(《爸爸爸》)

(4)这种气势无疑使人感动和振奋,大家喝水时更加大张旗鼓,喝得呵呵地响。(《暂行条例》)

(5)我们哭得如释重负安心落意乃至有些兴高采烈,哭声是确证父亲已经死亡的凯旋与庆祝。(《远方的树》)

例(1)中“安慰”的通常结果本应该是让人放下心来,这里和“心惊肉跳”的超常搭配,令人十分意外,突出了丙崽娘表面上安慰别人,实际上是吓唬别人,借以突出自己的地位。例(2)中“勇猛地上了一趟茅房”,很好地表现了仁宝那种装腔作势又无所作为的劲头,读来让人忍俊不禁。例(3)中“努力地哈哈大笑”揭示了父亲在那个不正常的年代竭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笑声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悲凉。例(4)中“喝水时更加大张旗鼓”揭露了那些国家机关工作人员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讽刺之情溢于言表。例(5)以乐写悲,感情矛盾,读后使人心情十分沉重复杂。词语的超常搭配使读者感到语言理解有困难,不能一下子接受,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仔细琢磨,从而在反复品味中获得丰富的含意和审美感受,并使文意增值。这些词语的超常搭配都让人深思,达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二、句子结构异常陌生化

人们在长期的交际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组词造句的一些规则和习惯,这些规则和习惯带有较强的稳定性,一般不会改变。我们平常说话造句时都要符合一定的语法逻辑习惯,句子不可太长或混乱。但是,有时作者为了取得某种特殊的表达效果,会出现某些突破习惯的现象,给人一种陌生感。作者突破这些规范,违反组句的一般习惯,利用穷举与铺陈等手段,将一些言语片断组合在一起;或通过增加大量并列的起说明限制或补充作用的短语,来增加句子的容量,最大限度地强化语义,凸现焦点信息。如:

(6)随着语言的美好化,出现了市场繁荣购销两旺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学风端正铁路畅通举重再破记录电冰箱质量大幅度提高废品回收工作迈出了新的步伐……这都是语管局提供的材料,在报纸上连续报道的。(《暂行条例》)

(7)他谈了古埃及文化拿破仑帝国本市的城市雕塑及刚才会前广播里的一支交响曲,然后说刚才A老提到的D老一个观点其实C老在给G老的一封信中已有所触及,而自己在与F、J的私下交谈中对那个观点表示赞赏。一句话顺溜溜地左捎右带,把七八个人的心里都说得舒舒服服的,有人气色缓和地开始挖耳。(《暂行条例》)

(8)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辈子还可以大张旗鼓地上班,还可以熟视无睹毫不在乎无比猖狂地上班。(《红苹果例外》)

例(6)中“出现”后跟了一个超长的宾语来写语管局的成绩,这些夸张的成绩,让人不由联想到许多。生活中很多机关不也正是这样做的么?举凡成绩都要和自己的工作挂上钩,贪天之功以为己有。这种取消标点后的超常组合,既强化了作品的内容与形式,又使小说叙事更为流畅、随意。例(7)初读起来真是拗口,细读之后又不能不让人佩服此君说话水平的高超艺术,拍马屁真是拍到家了,炉火纯青而又登峰造极。例(8)中连用“熟视无睹毫不在乎无比猖狂”三个词语来修饰平平常常的上班,夸张而又真实地表现了“我”在“劫后余生”的那种畅快淋漓心态。这些句子如果用寻常语句来叙述该是多么枯燥乏味。韩少功不愧为语言艺术家,用异常组句的“陌生化”手法,轻轻巧巧地就化腐朽为神奇,变乏味为有趣,让我们读来兴味十足。这种句子能使作者的情绪得到宣泄,作者的心理得到反映,而且能感染驱动读者憋足气涨红脸读下去,尔后荡气回肠,怦然心跳,心理与情感都得到满足与愉悦。

三、修辞手法超常陌生化

文学语言要表现复杂细腻的情感世界,要表达不便言说的感受体验,就要借助各种修辞手段,才能打造出一片个性化的艺术天地。许多修辞使用的本身就意味着对常规性、习惯性语言的破坏和超越,而伴随这种超越而来的就是陌生化。韩少功当然也深谙此道,他最常用的手法之一就是通感,通过通感使描写对象陌生化。

人的生理感官有着相对明确的分工,在语言上表现为一系列与感官对应的词汇。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大家都能意识到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有时可以彼此交错相通,眼、耳、鼻、舌、身各个器官的感觉领域可以不分界限。而在某种强烈情感作用下或某种新奇事物的刺激下人又往往会容易产生奇特的幻觉,因此古往今来敏感而想象力丰富的文学家们,都爱用通感手法来描绘他们对世界的独特感受和认知。这种手法在韩少功的小说语言中用得很多,如:

(9)嘣,嘣,嘣,嘣——我觉得这声音越来越肿大,越来越老辣,带着血腥味儿充塞于天地之间。(《女女女》)

(10)我确实看见了那光滑的小径,很凉,很轻,很薄,靠水沟是一侧还镶有阴阴的绿苔,使我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这条小径曾吸着河里的一船船稻谷,养活我的家族,包括一直活到现在的我。(《女女女》)

(11)他们审视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刻着,剔着,划着,要掘出一个他们熟悉的人来。这种目光太尖锐,差点掘得我的皮肤喳喳响,差点把我的头骨盖掘得粉碎,一直掘进脑髓那糊糊涂涂的深处。(《女女女》)

(12)可我总觉得应该早一点,去走走月光泼湿的山路,第一个看到太阳。(《女女女》)

(13)唢呐沉沉地起调,又沉沉地落下去,漂浮移滑于不可触摸的身前身后空处,缓缓地锯着颤抖的阳光。(《女女女》)

(14)一曲电子琴音乐被挤压得奇形怪状伤痕累累,好容易才挣扎着冲出来舒展身骨,标志着放相机的转速恢复了正常。(《暂行条例》)

例(9)声音“肿大”“老辣”“带着血腥味儿”,化听觉为视觉和嗅觉形象;例(10)“小径,很凉,很轻,很薄”,将视觉和触觉打通;例(11)(12)和(13)中目光会“刻”,月光可“泼”,唢呐声能“锯”,化无形为有形,语言很有质感;例(14)中无形的音乐声好像有了肉体和生命一般,形象生动。其通感不仅有两种感官之间的,而且往往有多种感官之间的相互沟通,将一种感觉转化为多种形象,让读者从多个角度去感受。作者借助于通感的艺术手法,将客观现实进行变形描写,使不同感受器官之间形成了感觉的错位与转换,运用通感变形为读者创造出有声有色,可触可感的新奇世界,极大地丰富了表现力,增强了美感作用。这些新鲜的语言确实能让人得到一种全新的审美感受。除通感外,韩少功小说中所用的其他修辞手法也是多种多样的,篇幅所限,不再赘述。

“陌生化”是什克洛夫司基也是俄国形式主义独创性的概念,就是使我们所习见的语言以一副陌生的面孔出现,使文章不平庸呆板,而充满活力。什克洛夫司基认为,人对某些事物数次感受之后,便会逐渐形成对这些事物的感知觉定势,经常面临自动化,产生机械性,对事物的各种具体特性就会视而不见,变得熟视无睹。为了摆脱这种机械性,打破自动化,让人重新关注自己周围的世界,就需要使事物不断地以崭新的面貌出现于人面前。“文学语言陌生化”现象与我国古代诗人倡导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一个值得认真探索和实践的重要课题。

文学语言的“陌生化”手法如果用得巧妙,会比常规用法更具艺术魅力,更能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但是“陌生化”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为了求新而求新,也不是越“陌生”就越好,甚至于干脆让人看不懂;它必须适合一定的题旨和情境,能引起读者对文中文字所表达意蕴的特别注意,能更深入地去理解琢磨文章的内容,同时最大程度地满足读者阅读上“喜新厌旧”的心理需求。在这一点上,应该说韩少功把握得还是比较恰到好处的,不像有些作家那样走得太远,影响了作品内容的表达。

注释:

①《现代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36页。

②《俄苏形式主义文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89年版,第81~82页。

参考书目:

1.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

2.刘焕辉,《修辞学纲要》,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3.韩少功,《韩少功作品选》(中短篇小说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4.韩少功,《爸爸爸》,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5.李荣启,《文学语言学》,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张志清,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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