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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张爱玲小说中的辞格套用

2006-07-06李银超

现代语文 2006年4期
关键词:双关通感象征

[摘要]比喻作为张爱玲小说中常见的修辞方式,其内在结构并不单一,常常出现辞格套用现象,形成一种以比喻为母体,语义偏重于其他辞格的独特风格;其作品借助这一艺术表现手法,呈现出异于他人的艺术张力。

[关键词]比喻 双关 通感 象征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张爱玲无疑是不可忽视的作家。从20世纪40年代初她就开始文学创作生涯,主要作品有散文集《流言》,散文小说合集《张看》,中短篇小说集《传奇》,长篇小说《倾城之恋》《半生缘》《赤地之恋》等。在以往研究张爱玲文学创作的群体中,人们大都从其文学创作的文学史价值,语言风格以及对女性生态的关注等角度入手。本文拟从其作品中辞格的超常运用角度入手,分析其作品以比喻为母体,综合运用多种修辞格的现象,试图管中窥豹式地揭示张爱玲文学语言的艺术魅力。

比喻这一修辞格在科学思维和艺术思维中都有着广泛的应用,它是一种借助人们熟悉的生动的形象来说明事物的某种特征,使深奥、抽象的道理或特征显得浅显、形象、生动,在艺术创作中,它可以借喻体的形象展开联想,呈现复杂丰富的蕴涵和审美特征。张爱玲在小说语言运用中有超群出众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她能充分发挥比喻这一辞格的魅力,以相当简练的形象准确地呈现事物的本质特征。其比喻的运用见诸对人物形象、行为、心理、服饰、环境等各个方面的描写。如:

(1)几次未说完的话,挂在半空像许多钟摆,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摇……(《红玫瑰与白玫瑰》)

(2)正在这当口,轰天震地一声响,整个世界黑了下来,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箱子,拍地关上了盖,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在里面了。(《倾城之恋》)

(3)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比喻梁太太家的花园)(《沉香屑——第一炉香》)

(4)煤气的火花,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菊花,细长的花瓣向里拳曲着。(《沉香屑——第二炉香》)

这种奇妙的比喻在张爱玲的作品中俯拾皆是。但更值得欣赏的是其在运用比喻过程中的辞格套用现象。通过辞格套用,达到了扩展语言张力,增强语言艺术魅力的效果。以下我们将就其作品中常见的几种以比喻为母体,多种辞格套用的现象进行具体分析。

一、比喻通感套用

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她往往在有限的篇幅中,竭力挖掘人物内在心理,调动在场人物的各种感官,使语言充满张力。而且往往将通感依附于比喻这一母体,通过对喻体进一步挖掘,达到扩展语言艺术张力、深化主题、推动情节的目的。如:

(5)薇龙一夜也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便了全身。(《沉香屑——第一炉香》)

(6)尖柔扭捏的东方的歌,一扭一扭出来了,像绣像小说插图里画的梦,一缕白气,从帐子里出来,涨大了,内中有种种幻境,像懒蛇一般地舒展开来,后来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红玫瑰与白玫瑰》)

(7)一到晚上,在那死的城市里,没有灯,没有人声,只有那茫茫的寒风,三个不同的音阶,“喔……呵……呜……”无穷无尽地叫唤着,这个歇了,那个又渐渐响了,三条骈行的灰色的龙,一直线地往前飞,龙身无限制地延长下去,看不见层。“喔……呵……呜……”叫唤到后来,索性连苍龙也没有了,只有一条虚无的气,真空的桥梁,通入黑暗,通入虚空的虚空。(《倾城之恋》)

例(5)中将薇龙试穿衣服的感觉比作“爵士乐”“歌剧主题曲”“《蓝色多瑙河》”,在这个过程中,将触觉和听觉打通,非常巧妙地表现了主人公薇龙在追求和享受物质过程中强烈而深刻的心理体验。例(6)中将主人公佟振保在下班回家过程中听到的笛声比作“绣像小说插图里画的梦” ,并在此基础上将听觉和视觉打通,把原是听觉所感到的(歌声)用视觉形象描绘出来(“一扭一扭”“像懒蛇一般地舒展开来”),表现了主人公空虚的精神状态。例(7)中,将无形的“声”化为有形的“龙”,运用不同辞格的套用对环境和人物心理进行多角度描写,使作品语言极富审美张力。像这样的例子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处处可见。再如:

(8)他只把头向后仰着,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一串鞭炮上面炸得稀碎的小红布条子,跳在空中蹦回到他脸上,抽打他的面颊。(《沉香屑——第二炉香》)

将“笑声”比作“一串鞭炮上面炸得稀碎的小红布条子”,同时运用了通感和拟人手法,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主人公罗杰复杂的心理感受。

(9)其中惟有一个人,他眼光灼灼地看了半晌,薇龙心里便像汽水加了柠檬汁,咕嘟咕嘟冒酸泡儿。(《沉香屑——第一炉香》)

“醋意”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作者通过“汽水加柠檬汁”产生化学反应、冒酸泡时发出“咕嘟咕嘟”的状态、声音,非常巧妙地把情绪这一抽象情绪变为具体可感的事物,把心的感受同视觉、听觉联系起来,形象逼真,具有一种奇妙的视听效果。

二、比喻双关套用

双关指的是利用词语音同或音近或多义等条件,有意使一个语句,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同时兼有多种意思,它包括谐音双关和语义双关两种。在张爱玲小说中,单个双关辞格的运用随处可见。如:

(10)我顶喜欢犯法。你不赞成犯法么?(《红玫瑰与白玫瑰》)

“犯法”实指对社会道德的背离。

(11)梨倩天生是一个不幸的人,虽然来得早,不知怎么没找到座位。(《红玫瑰与白玫瑰》)

表面指没找到宴席的座位,实指人生的位置婚姻。

(12)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拨快了一个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一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又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倾城之恋》)

表面上是说白公馆的钟表走时不准,实指白公馆落后于历史的脚步,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除此之外,她常常将语义双关嵌于比喻中,在喻体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挥双关在推动小说情节发展,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作用。如:

(13)娇蕊把一只手按在眼睛上,笑道:“其实也无所谓。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保笑道:“那,可有空的房间招租呢?”娇蕊却不答应了。振保道:“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住单幢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14)“怎么这些事都没有看见你?我以为你像糖似的化了去了!”娇蕊笑道:“我有那么甜么?”他随随便便对答道,一只脚伸出去盲目地寻找她的鞋。振保放了胆子答说:“不知道——没尝过。”(《红玫瑰与白玫瑰》)

(15)那些人,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按着时候吃饭,喝茶,坐马桶,坐公事房,脑筋里除了钟摆的滴答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因为东方炎热气候的影响,钟不大准了,可是一架钟还是一架钟。女的,成天的结绒线,茸茸的毛脸也像拉了毛的绒线衫。(《沉香屑——第二炉香》)

例(13)中,两人的对话,娇蕊将自己的心比作“公寓房子”,接下来的对话皆是围绕着这一喻体展开的,通过“公寓房子”“招租”“单幢”“拆了重盖”等看似平常对话却语带双关的挑逗性的话语,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两颗躁动不安的心。例(14)作者借喻体展开情节,借“糖的融化”形象地说明对方不见踪影,而且具有鲜明的情感特征,语带双关,展现了男主人公佟振保与娇蕊调情时的“甜蜜”语言和亲昵氛围,同时有机地融入到情节之中,成为情节的一部分,推动着情节的展开。“糖”—“甜”—“尝”,也为他们后来偷吃禁果作了铺垫。例(15)作者用“白铁小闹钟”来比喻男性生活,把女人的脸比作“拉了毛的绒线衫” 表现出人物单调而庸碌的生活,语带双关地描画了人们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环境。在比喻的基础上,拓展喻象的意义内涵,使语言产生了巨大的艺术张力。

三、比喻象征套用

象征是以可感的物象来暗示微妙的心灵世界或传达某种深刻内涵的语言手段。在文学作品中,当比喻的喻指不是一个语象,而是一个或一些特定的精神内容时,就成了象征。张爱玲小说在比喻基础上对喻象的进一步挖掘,使其语言信息更加丰富,模糊,产生了别具一格的审美意蕴。如:

(17)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乔琪没有朝她看,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烟卷儿现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沉香屑——第一炉香》)

(18)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子外面的天。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天却是金属品的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秋深了。一只鸟向山颠飞去,黑鸟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过山那边去了。(《沉香屑——第一炉香》)

(19)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瓷盘里一颗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案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突出的蛇信子……(《沉香屑——第一炉香》)

例(17)中,作者用“橙红色的花”的幻灭,暗示了薇龙的命运。与整篇小说情节结合分析,如果说在小说前面一部分作者描写盛开的牡丹象征着薇龙人格上的完整,那么这里火星的熄灭,花的凋谢便象征着薇龙整个人格的堕落,从而完成整部小说主题的深化。

例(18)中,作者将主人公的心理感受用可感的喻象表现出来,文中喻象“黑鸟”象征着主人公的命运轨迹。这里不仅鸟的颜色发生改变,成为令人恐怖的黑色,而且被赋予了人性化的悲剧色彩。薇龙自比惨叫的“黑鸟”,他拒绝不了诱惑,拆除了自律的防线,深深跌入别人设置的陷阱中。

例(19)中将主人公薇龙在两太太家看见的“仙人掌叶” 比作“一案青蛇”,而将“枝头的一捻红”比作“突出的蛇信子”,用仙人掌这一具体的物象表现本不可触摸的主人公的心理感受。而且在喻体的基础上语带双关,一方面暗示梁家是一个青蛇的窠穴的,一旦走进去,便会被它吞噬;另一方面也暗示了主人公以后的悲剧命运,带上了象征的意义特征。

将比喻与象征手法结合运用,拓展了张爱玲小说喻象的内蕴,在暗示人物命运,推动情节发展等方面显示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总之,在张爱玲小说中,以比喻为母体,再通过双关、通感、象征等艺术手法将喻象内涵进一步拓展,拓宽语义内在张力,增强语言的艺术魅力,达到叙事的最终目的,这一手法使她的作品凸显出异于他人的独特艺术风格。

参考文献:

1.《张爱玲作品集》,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2.《文学语言学》,李荣启著,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

3.《叙事学导论》,罗钢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版

(李银超,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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