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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文艺美学的文本阐释

2006-07-06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4期
关键词:客体田园诗人

赵 玉

综观若干年来中学语文教学中文学作品解读方式,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反映论,把文学作品作为认识社会生活的教科书;实践论,把文学作品当作具有感染力的社会教化的工具;人文论,这是近几年在新的课程标准颁布后实施的,注重人文性的培养,让学生在诵读中的体悟自然和人性的美。最后一种出发点是培养学生的审美感悟能力,它的巨大进步是从文学的外部规律向内部规律回归,但是这种缺乏一定理论指导的诵读式体悟对于学生阅读水平的提高,审美经验和精神结构的扩展效度如何呢?效果是可想而知的,但是我们能怪中学语文老师吗?原来用以指导阅读教学的狭隘反映论,功利化的理论已不适应新的教学要求,我国古典文学欣赏中的整体感悟式的诵读理论就自然介入,但其个体差异性较大,缺乏可操作性,很难整体提高审美鉴赏能力。而另一方面在学术界,八十年代以来我们大量引进了西方经典文艺学、美学理论,但大多学者都忙于理论的梳理、综述、阐释、演绎,很少用于对具体文本的微观分析。当然也有一部分学者在做这方面的工作,福建师大的孙绍振教授就是其中之一,借现象学的还原论分析文本。笔者续貂于其后,试图在整个文艺美学的框架下,进行文本的微观实践。对于文艺美学的学科定位在学术界存在很大争议,但对其研究范畴的看法相对比较一致,那就是文艺美学研究的是文学的内部规律。本文所谈的文本阐释也就不同于社会学、文化学、伦理学、传记学的解读,是美学的解读,彰显文本的美学价值,试图以现象学美学、阐释学美学和接受美学作为方法论对文本进行微观的审美阅读。

文学作为艺术品以什么方式存在呢?在因伽登看来,它是一种意向性客体,它存在于具体个人的意向性活动中,其中存在着未定点。这里的个人包括作者和读者,他没有像伽达默尔那样把作者排斥于作品之外。在海德格尔那里,作品总在历史性的叙述。同时伽达默尔认为作品的叙述永无止境。接受美学的学者伊瑟尔把作品当作召唤结构,呼唤着读者对话。由此可见,作品不是静止的存在,也不是永恒的本质存在,它是过程,是具体的阅读行为,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

那么我们该如何把文学作品具体化,尤其是审美性阅读,有没有一定的路径可寻呢?审美阅读在因伽登那里是审美具体化,即读者凭借经验和想象对作品的不定点确定和对作品的空白填空,使不完备的意向性关联物完备起来而成为具体完满的审美客体。伊瑟尔继承了这一观点,并强调空白本身就是对读者召唤的结构机制。伽达默尔认为:“某个流传下来的本文成为解释的对象,这已经意味着该本文对解释者提出了一个问题。”文学阅读就要重构这个问题。根据以上理论笔者以为审美阅读的目的就是要建构一个完满的审美客体,而这一客体既不是心理主义的主观创造,也不是物质主义的客观物象,是经由读者与作者创作的本文经过文本多次的交流对话,形成的完整而充满活力的审美意象。当然这一意象并不固定、永恒,它会在阅读中不断充实完善。

下面我们就借现象学的还原法为路径,以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作为操作样本,把相关阐释理论运用于文本的微观分析。

归园田居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杂尘,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一、形象还原

所谓形象是熔铸着作者审美理想的生动图景,是意与象的融合,是作者的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的交融。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虽然语言不可以直接诉诸人们的视听感官,直接感知到形象的实体,但是语言自身除了理性意义之外,还具有音律感、色彩感、情感性和形象性。闻一多提出创造新诗格律主张中的“三美”论:“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句的均齐)。”其中音乐美和绘画美都与语言本身所具有的悦耳性、悦目性密切相关,也就是说语言自身,不借助任何修辞手段也能有声有色有形,同时读者还可以借助文学语言的比喻、象征、暗示等特性,通过联想和想象,引起对生活经验中某种情感、认识和印象的回忆,把文字符号重新还原成形象世界。

通读《归园田居》,首先诗中的田园风光和田居生活会给我们留下显著的直观印象:屋子周围有十几亩田地,田地中央有一个院子。绿野一片,绿野之中是黄顶褐墙的草屋,绿树成荫,堂前桃李罗列,远处隐隐绰绰的村落,袅袅升腾的炊烟,小巷深处传来声声狗吠,晃悠悠的桑树枝上栖着鸣唱的雄鸡,户庭没有尘杂俗事,在闲静的居室中,过得悠闲自得,我们感受到了诗人平和宁谧的心态和喜悦的情态。薄田、草屋,诗人却如数家珍,“十余亩”、“八九间”,有点敝帚自珍之意。后榆柳,前桃李,美好景象,得之于诗人精心的养育,一“荫”,一“罗”,可见颇费心思。远处朦胧的村落,村落里升起的轻柔的炊烟,这样的氛围,营造出一个别样的世界,其中的狗吠鸡鸣,并非车叫马嘶的嘈杂,深巷、高树影射出乡村的宁静悠远。

在教学过程中可让学生进行情景描述。以上描述的图景只是笔者脑海中的版本。在由“言”到“象”的转换过程我们经常会感到转换的困难,不同的人会形成不同的版本,尽管文本已“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但读者仍有意难穷尽之憾。这都与文学语言的特性有关。索绪尔语言分为能指与所指,对于文学语言来说所指具有丰富的意味,并不确定,杜夫海纳认为“它无边无际,开辟了一个世界,一个情感立即便能接近而思考却永远探索不完的世界”,即中国古典文论中的言外之意,韵外之致。这是因为文学语言是由双关、比喻、暗示、借代、拟人等修辞手法发展而成的象征——隐喻系统。

二、问题建构

问题的提出是营构审美客体,生长意义的关键。伽达默尔认为“柏拉图关于苏格拉底的描述提供给我们最大的启发之一就是,提出问题比回答问题还要困难”,“问题的出现好像开启了被问东西的存在”。以上由于文学语言的特殊性造成“言”“象”转换的困难之处,正是问题的呈现之所,也是意义的生长地。障碍的形成除了文本自身的原因外,还与读者的期待视野有关。期待视野,在姚斯那里指,读者在阅读之前对作品显现方式的定向性期待,有两大形态:其一是在既往的审美经验(对文学类型、形式、主题和语言的审美经验)基础上形成的较为狭窄的文学期待视野;其二,在既往的生活经验(对社会人生的生活经验)基础上形成生活期待视野。

我们可以就审美形式和审美对象两方面建构起《归园田居》这首诗的问题。第一,就结构而言,此诗的诗题,似乎与我们上文描述的那段田园风光和田居生活相应,同时也能显示我们通常所说的诗人热爱自然的诗歌旨趣。由此,前八句和后两句可否删去,以显精要呢?第二,诗中意象之间矛盾颇多。一二句明志,既然本性爱自然,为何会落入尘网如此之久呢?诗中“尘网”“池”“樊笼”等意象是指尘世、世俗吗?如果是,难道田园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就不是世俗生活吗?文本显示给我们如此多的未定点和诸多不关联之处,一个完满的审美客体隐没在了众多矛盾之中,我们该如何解开呢?

三、对话填空

填空并不是读者可以任由想象,天马行空,而是要建立在与文本对话的基础上,空白由文本生发,文本一方面遮蔽意义,一方面也在显现意义。读者一方面,求诸己,要充分调动感知、想象、情感、理解等心理诸功能的自由协调使自己沉浸于文本情感体验中,另一方面要求诸外,通过阅读相关材料,包括作者的人生经历、文本、他人的审美经验,以及在岁月流逝中审美能力的提高、人生经验的丰富,来拓宽期待视野。

无论是文学还是其他艺术,形象的塑造都是中心,同样形象也是阅读欣赏的钥匙。我们可以在阅读相关材料的基础上,带着问题浸淫于形象中,仿佛进入因伽登所说的“瞬间生活”,与文本相融。诗歌的前六句写了归隐田园之因。其中除了申明志向外,还概述了人生经历“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有人释“尘网”为尘世,有人认为是官场,笔者以为都可适用,只要是一个与田园相对的世界。对于“三十年”,高中教材注释为:“从少年到41岁诗人辞官,大约有三十年。诗人于405年当江西彭泽县县令,八十多天后辞官,挂印归田园,作《归园田居》。”游国恩选本认为是“十三”误写为“三十”,笔者以为审美对象不必如此拘泥,诗人可能是强调时日太久,显其悔恨之情。因为志向和处境相违,诗人才把尘世比作“网”。

自我比作“羁鸟”“池鱼”。尘世之“网”让诗人丧失了自由,因而不顾他人讥笑为“拙”,庄子说:“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意思是说当你忘了脚或腰的存在,意味着它们是合脚,合身的,反之,你就会有意识。当你一直身处田园,并不会回归自由的田园。可经历尘世沉浮,自然就感到了田园生活的可贵,因此最后两句的喜悦之情也就可以想象了。“久”和“复”照应前文,使诗人对田园的热爱真实自然,感情深厚真挚。

我们继续从文本的外在构成进入了内在的情感结构。在因伽登看来,作者和他的作品既是异质的客体,同时作品又不免带上了作者全部人格的烙印并以他的方式表达这一人格。

所以我们可以从诗的写作缘起,诗人的人生经历,思想信仰,理解和消弭诗歌意象间的矛盾,进一步完善这首诗在审美阅读中形成的艺术形象。

诗人为何要“违己”而致病?破败的、辛劳的、听天命的田园为何能与“尘网”、“樊笼”相对呢?

陶渊明出身于破落官僚家庭,曾祖陶侃是东晋的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封长沙郡公。祖父、父亲均作过太守。外祖父孟嘉曾任征西大将军桓温的长史,但到陶渊明出生时,家道已衰落。“少而贫病,居无仆妾,井臼弗任,藜菽不给。”(颜延之《陶征士大讲述诔》)“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希谷冬陈。”(《自祭文》)这是他少年时代生活的真实写照。青年时期,他曾有“大济于苍生”的雄心壮志。《杂诗》中说:“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吐露出建功立业的宏愿。但是,他所生活的东晋时代,举贤不出士族,用法不及权贵,门阀制度极其严酷,使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与抱负。陶渊明的思想较为复杂,但主要的是儒、道两家思想的影响。儒家思想,使他早年具有济世之志,几次出仕,正是儒家积极用世、兼济天下的思想的体现,退隐后,儒家的“安贫乐道”、“君子固穷”的思想又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同时又受正始以后批判现实、否定现实、清静无为、顺适自然的影响。因此,尽管诗歌的整体情绪冲淡平和,但在写退隐之由时,依然难隐愤激之情,他的本性仅有“爱丘山”的一面吗?当然不是,此句一方面为愤激语,另一方面也是为退隐田园寻找心理依据。他的田园并不属于尘世,而是由诗人自己营造,“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尘世的乡村只是处在诗人的观赏之中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因此,诗人的田园是与现实相对的理想中的精神家园。

分析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首诗的意象充满了张力,肯定与否定的力量互相消解,同时又在消解中生长,在消解中生成新的意义。审美阅读的目的是形成完满的审美客体,如梁启超所说世间无圆满之宇宙,当然我们也永远无法达到完满的审美客体,文本中的未定点不可能一一确定,空白也不可能填满,甚至有的未定点,有的空白还没有被发现,因此对一个文本的阅读是永无止境的,我们永远都走在追求完满的路上。出版家王冶秋在《<阿Q正传>——读书随笔》中写他读《阿Q正传》的感悟:

第一遍:我们会笑得独自痛;

第二遍:才咂出一点不是笑的成分;

第三遍:鄙弃阿Q的为人;

第四遍:鄙弃化为同情;

第五遍:同情化为深思的眼泪;

第六遍:阿Q还是阿Q;

第七遍:阿Q向自己身上扑来;

第八遍:合二为一

第九遍:又一次化为你的亲戚故旧;

第十遍:扩大到你的左邻右舍;

第十一遍:扩大到全国;

第十二遍:甚至洋人的国土;

第十三遍:你觉得他是一个镜;

第十四遍:也许是一个警报器。

审美客体在反复阅读中得到充实完善,越来越趋向完满。因此文本的审美阅读不是线段型的封闭结构,而是蚊香型的开放结构。

(赵 玉,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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