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2006-05-30陆永昌
陆永昌
翻译,作为人类交往的一个必须与必然的手段,作为不同文化传播的媒体,在人们的生活中起了极其重大的作用。文化传播作用非凡,正如有的学者所说的那样, “人之为人从传播起。传播是人的天性亦是文化的本性。文化传播使人成其为‘人,使人成为‘类”(转引自罗选民《文化传播与翻译》)。
但是,翻译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长期以来,我们的翻译定义就是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或者如国外的 “等值”、“对等”、“等效”、“功能对等”等,核心都是“转”、“换”或者“等”,因此替换的现象较为普遍,结果,翻译本身作为跨文化的手段,在翻译过程中无形地造成了新的隔阂、新的文化障碍。
这里以“dragon”的翻译为例。“dragon”在对西方生活影响极大的《圣经》中有多次描绘,“dragon”有其特殊明确的形态与含义。综观西方国家对“dragon”的想像,笔者选列出它的几种形态:
从这里不难看出,“dragon”似鸟似兽,实际上描绘的是一种怪兽。
各种词典、百科对“dragon”的解释,几乎一致:“dragon”是个魔鬼、妖怪,它盗雨,吞噬人们赖以生存的水,甚至吞食日月星辰……无恶不作,专与人类作┒浴…英国《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称“dragon”:“传说中的怪物”,“是恶的象征”,“是邪恶的力量”;《美国蓝登书屋韦氏英汉大学词典》解释为:“传说中的怪物,其形态通常是庞大有翼、口吐火焰的爬虫”,“凶狠粗暴者”;《苏联简明百科全书》说:“许多民族中幻想出来的能飞、能喷火的蛇(有时有数个头),是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妖怪……”“dragon”这种概念在受《圣经》影响的国家中几乎“深入人心”,比如在俄罗斯,1918年在彼得堡纪念十月革命一周年的游行队伍中出现过“dragon”,原来俄罗斯人就用“dragon”和双头鹰象征被推翻了的沙皇制度……
中国龙的轮廓在《易经》中已经勾画得非常清晰,之后有所演变,逐渐定型,中国的许多重要著作,如《史记》等,都有充分的描绘。它的形态一般为:
可以看出,“龙”的形态似与我们象形字中的繁体字“龙”有关。龙,如人们所描绘的那样:龙头高举,引颈长啸,腾云驾雾,蜿蜒多姿,威严优美,气贯长虹,一副王者风范。
显而易见,形态上“龙”与“dragon”了不相涉。
从含义上看,“龙”经过数千年的文化融合与沉淀,有着丰富的内涵,它曾经是“至尊的帝王的象征” ,但长期以来更是中华民族的族徽,是中华全民族精神上的血缘纽带,钱其琛曾经在《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凝聚力》中说过,“龙成为大家公认的文化标志,龙,是中华民族团结凝聚的象征”。
由此非常容易看出,内涵上“dragon”与“龙”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就是这样两个毫不相干的概念,由于我们的翻译阴差阳错,硬是被搞到了一起,使这两者变成了同一个概念,在上个世纪初,1919年出版的中文版《圣经》已经开始这样翻译,而且一直延续至今。就这样,西方人的概念中“dragon”糊里糊涂地成了中国的“龙”,东方的“神”也就不明不白地变成了西方“多头、嘴里喷火的、吃人的┭怪”。
这类替代不仅仅局限在“dragon”与“龙”的翻译上。这类乱点鸳鸯的事很多。上个世纪30年代初翻译界曾经就“MilkyWay”的翻译发生了一场争论,赵景深先生将“MilkyWay”译成“牛奶路”,遭到鲁迅先生激烈的批评,把“MilkyWay”翻译成根本不存在的“牛奶路”,鲁迅批评后者误译胡译。但是,人们有时往往错误地理解鲁迅先生的观点,不少人认为把“MilkyWay”译成“银河”,或者“天河”是天经地义,很多版本上是这样翻译,例如著名翻译家汝龙的相关译文为:“繁星布满了整个天空,快活地眨着眼。天河那么清楚地显出来,就好像有人在过节以前用雪把它擦洗过似的……”现在学校使用的教科书上的译文也是如此:“天空撒满了快活地眨着眼的星星,天河显得很清楚,仿佛为了过节,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摹…”
其实,“路”就是“路”,“河”就是“河”,这涉及到两种不同的文化。“牛奶路”的风波来自于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万卡》。九岁的万卡被送出来学徒,他日夜思念与他相依为命的爷爷,他给爷爷写信,他抬头看到“thepalewhitebandofstarsthatcanbeseenacrosstheskyatnight”(夜空出现的一道白色星带)之后叹了口气,为什么“叹气”?当然是触景生情。是因为银河?是因为牛郎织女被银河隔开而产生的悲伤?显然不是,他看到的是路,每种文化背后,都蕴藏着各种美丽的传说,西方说它是路,在这条路上洒满了神后赫拉的乳汁,在这条路上朱庇特率领众神返回天┕……“河”是一种障碍,我们的传说中,王母娘娘特地制造“银河”,不是阻碍了牛郎与织女的团圆?万卡要回家,又与“河”有什么┕叵担开
在翻译中,人们常把外国文化不同的表达方式换成中国的表达模式,即“入乡随俗”,这涉及到翻译中对各民族不同的差异如何┐理。
各民族之间的差异颇多,比如,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自然形态不同。高尔基在自己的作品中用“十月的天气”来比喻瓦西里阴郁的面孔,中国读者难以理解,因为在中国十月是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是黄金时期,而在俄罗斯,十月阴雨连绵,酷似我国南方的梅雨天;比如,我国的“东风”从太平洋吹来,是“春天的风”、“温暖的风”,我们常说“东风劲吹,心里暖洋洋的”,而英国地处西半球,北温带,海洋性气候,春天吹的大多是西风,英国人不喜欢东风,喜欢西风,歌颂西风,因为西风象征着春天,雪莱曾经做诗《西风颂》,在英国的谚语中也有所反映:“When the wind is in the east, its good for neither man nor beast”(东风吹,寒风到,与人与畜都不好),“When the wind is in the west, the weather is at the best”(风从西边来,最佳气候到。)再例如,我国从南到北把夏天称为“酷暑”,而地处欧洲的国家,如俄国,则认为是温馨宜人的季节,俄罗斯人喜欢在夏天晒太阳,因为一年四季难得有这么好的阳光,英国莎士比亚在他的一首十四行诗中曾经把爱人比作美好的┫奶欤邯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day ?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我们的翻译在碰到类似的问题时,也往往以无法再现国外的风情、怕读者难以理解,或者破坏了读者的“情绪”,常以中国式的本土化处理,被转换成中国习惯的描写方式。
实际上这类替代的翻译不但没有起到应有的跨文化的交际作用,使读者看不到原来的“真面目”,反而在误导读者,增加了文化障碍,西方人无法认识东方文化,无法理解东方文化。我们把“龙”翻译成“dragon”(魔鬼、妖怪),西方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中国人怎么会把“魔鬼、妖怪”作为自己崇拜的偶像!他们还会认为,中国人推崇的是这类魔鬼、妖怪,是不是心态有问题?这无形中造成西方人对中国人的误解,从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另一种现象的文化隔阂与障碍。
前不久北京奥运吉祥物的选定也反映出这类翻译的后果。我们对中国龙的共识为:“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所有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都可称为‘龙的传人。龙不单纯是中国人的图腾,而且是世界华人的图腾,象征的是华人文化和五分之一地球人的心理认同。” 本来中国龙呼声很高的,遗憾的是,在最后一轮落选,原因就是“由于中西方意象差异大,西方人眼中的龙和我们所引以自豪的情感寄托是不相吻合的,容易产生误解。”
其实,由于翻译的错误,西方人并不真正了解龙,“中国龙是古人对鱼、鳄、蛇、猪、马、牛、鹿等动物和云雾、雷电、虹霓、龙卷风等自然天象模糊集合而产生的一种神物。”与西方的妖怪“dragon”的产生与意象毫不相干。现在人们不得不为“龙”正名。
如果说在多少年前,比如在林纾时代,用替代的方式造成障碍还可以原谅,因为时代的局限性,那么在今天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今天的理念并没有完全从“转换—替代”的阴影中走出来。其 “理论根据”往往是“不符合中文说法”,有的学者提得更直截了当: “……翻译的最大价值在于内化外来文┗……”但在一些近年发表的理论著作中,我们仍然看到有的学者至今认为: “У меня свалилась, наконец, эта гора с плеч”,一定得译成“我终于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事实上,俄罗斯根本没有“斤”的概念),而不能翻译成原有的“压在自己肩头上这座大山终于卸下了”;“Первый блин комом”(“第一张饼不好煎”),要用中国的“头一炮没有打响”代替;“Он уже одной ногой в могиле” 一定非得译成“他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或“他行将就木”,不能翻译成俄罗斯的表达方法:“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
几年前出版的在外语界非常有影响的《俄汉文学翻译词典》,仍然留有“替换”的“传统”,该词典在前言中专门强调:像“No rose without a thorn ”这类外国的表达方式就应该译成“有利即有弊”之类的中国的表达方式,认为这样才“是准确地表达了作者原意”,以此列为该词典编写的“指导原则”。其实,照原来的形象译成“没有玫瑰不带刺”,更惟妙惟肖地反映出玫瑰“既芳香,却又多刺”的特征。与此相对应的,该词典代序中也谈了词典注意的两个方面,其中包含:“原文词组、成语尽可能用相应的汉语词组、成语来表达。”出于这样的指导思想,一个简单的“браво”(好)变成和尚用的口头禅“善哉”,“славны бубны за горами”(就像山外的红方块)变成了“远来的和尚好念经” ,“рыбье царство” (鱼王国)变成西游记中的传说中的“龙王宫”,“закон далеко”(法律太远,管不着)变成“天高皇帝远”(俄罗斯统治者,我们一般称“沙皇”,中国的皇帝也被套上去)……
这实际上是没有剥离开传统的“转┗弧替代”模式,这也是“龙”等于“dragon”这类翻译在继续。当然,笔者丝毫不因为这点而否定该词典的重大性,这里所强调的是我们有些理念应该从过去“替代”的框框中走┏隼础*
各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太大了,连简单的手势也不见得马上能理解,如在俄国,甚至在其他西方国家,耸耸肩膀(пожать плечами)意为“莫名其妙”、“不理解”、“无可奉告”、“无可奈何”,敲一下自己的额头(стукнуть себя по лбу)意为“犹豫不决”、“很为难”,皱一下鼻子(сморщить нос)表示“不满”、“厌恶”,撇撇嘴或嘴唇(скривить рот или губы)表示“轻蔑”、“厌恶”、“不满”、“嘲讽”,用手指弹一下自己的头颈(пощелкнуть себя пальцем по шее) ——“请人干几杯”,伸舌头(показать язык)——“不尊重对方”,有侮辱人的意思,弹舌头“嗒”的一声(прищелкнуть языком)表示“赞叹”、“惊讶”,等等, 俄国人把手朝脖子上一放,他们的意思是吃饱了,饭食已经到了脖子这儿,假如我们不了解,会理解为砍脖子!简单的手势竟有如此不同,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隔阂与误会,甚至冲突。
如今的世界,人们渴望相互了解,美国学者亨廷顿曾经说过,在当今时代,文化差异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未来世界冲突的主要原因。毫无疑问,翻译就要越过社会文化差异的障碍,跨文化无障碍翻译有助于人们之间的沟通与理解。
在跨文化上,我们往往片面理解钱锺书先生的“化”。他曾经说过,“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 ‘化境”。根据这一点,就把他也理解为是意译的代表,其实钱先生这里强调的是翻译不能生硬牵强、别扭、诘屈聱牙,在讲到“化”时还专门强调“保存原有的风味”。他强调的“化”,完全不是要求把外国的东西“中国化”。
不管愿意不愿意,人类进入全球化的阶段,在21世纪的今天,跨文化传播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全球化”将使世界各种文化信息同享,文化资源共享,将促使民族的、国家的文化融入世界,融入到人类共同的文化信息社会,这是潮流。而翻译就应该顺应这一潮流,全球化要求翻译从“一种语言对另一种语言的简单的转换”到淋漓尽致地传递各民族文化氛围,最大程度地再现不同民族文化的特色与差异。而文学翻译,就是不断原汁原味的过程,就是准确地再现与表达作品中的现实,尽管要做到“百分之一百”的再现不同的文化背景,做到无障碍,今天受着各种条件的制约在不少场合还无法实现,因为翻译过程涉及到人们的接受能力、语言的发展、人们的精神需求、时代的需求等诸多方面,为此笔者曾经在《论文学翻译的“动态”内涵》一文中提出文学翻译的“动态标准”,因为其方向的发展是无可置疑的,而作为跨文化交际的主要手段与媒介的翻译,决不能再制造新的隔阂,产生新的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