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又一村
2006-05-30谭成春
当地时间11月3日下午1时,法国龚古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在巴黎德鲁昂饭店宣布:在第二轮投票中,比利时作家弗朗索瓦·魏尔甘斯的《在母亲家的三天》以6:4的得票数,击败了法国作家米歇尔·乌勒贝克的小说《一座岛屿的可能性》,从而荣膺2005年度龚古尔文学奖。
不守时的作家?
弗朗索瓦·魏尔甘斯,1941年生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多年来一直住在巴黎。父亲弗朗兹·魏尔甘斯,比利时文学批评家、随笔作家兼小说家,是一位严谨的天主教徒;母亲则是法国人。魏尔甘斯从1961年开始创作小说,当过电影评论家、电影导演和电影艺术家,拍摄过多部反映艺术的纪录片和三部虚构的长片。70年代期间,魏尔甘斯还拍摄有长片《绝症》、《肉色》,虽然都已拍摄完毕,但均因资金方面的困难以及电影制片厂倒闭而没有公映;此外,魏尔甘斯一边拍摄电影一边从事文学创作,导演了德国剧作家里夏德·瓦格纳的戏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1970)。继公开出版的处女作小说《小丑》(1973)获得罗杰·尼米埃奖之后,他屡获成功:《柏林星期五》(1979)、《配角》(1980)、《科普特枪鱼》(1981)、《墨杜萨之筏》《1984》、《一个婴儿的生活》(1986)等作品都分别获奖。此外,魏尔甘斯还创作有《我是作家》(1989)以及《笑与哭》(格拉塞出版社,1990)。稍后,魏尔甘斯的《拳击手的疯狂》在格拉塞出版社出版,并夺得了1992年度的勒诺多文学奖。此外,格拉塞出版社还出版了魏尔甘斯的处女作小说《弗兰兹与弗朗索瓦》(1997),并夺得1997年度的法国语言大奖。该书是一部与父亲有关的作品,被视为一流佳作,媒体和公众给予了极大关注,同时也为媒体关注《在母亲家的三天》打下了伏笔。
弗朗索瓦·魏尔甘斯常常不能按时交稿,被人视为拖沓懒散。在此次大奖揭晓之前,人们曾经担心魏尔甘斯的作品《在母亲家的三天》是否真能如期面世。事实上,2000年6月,当他第一次向聚集在斯特拉斯堡的书商们谈起自己的新作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作品会是什么模样,并打算在当年的7—8月里完成书稿。谈到《在母亲家的三天》一书并没有在2000年9月出版的原因,魏尔甘斯表示,是因为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但事实上并没有把书稿写完,不过总算确定下了书名。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宣布即将出版作品之前,他可以说是一行字也没有写下;为了创作《在母亲家的三天》一书,他查阅了很多词典,做了很多笔记,把自己给淹没在笔记堆里了。他曾经把同一段落写了十次,却觉得没有什么价值,除了他正在写作一部作品外,表面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此后,魏尔甘斯每年都宣称新作就要“紧急出版”,书名就叫《在母亲家的三天》,但很快又予以断然否认。早在2003年7月,负责出版该书的格拉塞出版社就表示:魏尔甘斯的作品尽管一再推迟出版,不过马上就要出版。最终,作品还是没有出版。魏尔甘斯说,出版社并没有因为作品一再推迟出版而感到恼火,因为他是在“同知道文学是什么的编辑们打交道”。更有趣的是,尽管魏尔甘斯的作品尚未问世,但报刊文章汇编里居然出现了一位评论家撰写的文章。这篇文章盛赞了魏尔甘斯的某一作品。由于魏尔甘斯一再推迟《在母亲家的三天》的交稿,也由于读者与媒体长期的盼望,《在母亲家的三天》于9月底一出版就为媒体所接受,并且是在评委会开始评选前的最后时刻——10月初——才搭上龚古尔大奖列车的。
2005年初,他记起自己曾在2002年写过一段自我感觉还不错的文字,于是就在塞满屋子的纸堆里寻找了十天,结果也只找到了初稿,最后只好把那一段重写。魏尔甘斯把自己完成这本书时的状态叫作“轻度忧虑”,他说写这本书时经历了好几个让人觉得泄气的阶段。
魏尔甘斯的文风流畅而优美,比任何其他作家都擅长拿捏笑与情感的分寸。在《弗兰兹和弗朗索瓦》中,读者已经读到了作家那流畅而绚丽的文笔,在七年之后终于可以拜读到作者的新作了。与《弗兰兹和弗朗索瓦》相比,《在母亲家的三天》也许并不是魏尔甘斯最优秀的作品,但却是最感动人的一个作品,书里有许多题外话和巧妙的影射。
此次魏尔甘斯一下子出版了两部小说:一是龚古尔奖的获奖作品《在母亲家的三天》,一是《莎乐美》。《莎乐美》的创作开始于1968年8月,成书于1969年6月,当时作者才二十七岁,所以有人把《莎乐美》视为作者的处女作小说。魏尔甘斯说,他自己以前并不知道《莎乐美》的书稿究竟在什么地方,他是在寻找别的东西的时候找到《莎乐美》手稿的。他说,文学家皮埃尔·克罗索夫斯基曾经看过这部书稿,并且给了详细的评价。当时没有出版《莎乐美》也与他那笃信天主教的父亲有关,因为书中许多地方都有色情描写,他父亲肯定不会欣赏。
《莎乐美》出版了,或者准确地说是再版,是在经过校正、修改之后由莱奥·舍尔出版社重新出版的。一般来说,作家最初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文稿都是在死后出版。魏尔甘斯则喜欢提前,并且他在出版该书前可能修改过这部作品。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他做得对。凭借自己的技巧、神经和音乐特色,他是不会把《莎乐美》弄成青年时期的作品的,也不会弄成《小丑》的草稿,而是写成与德国作曲家里夏德·施特罗斯的《莎乐美》的主题(欲望、音乐、创造)相同的一个作品。《莎乐美》歌唱女性,把所有的女性进行了概述,以及别人从女性那里体验到的经历与幻想:“用莎乐美这样一个相同的名字,我拾起了从四分省总督希罗底·希律安提帕死后那些被破坏的童贞。”在《莎乐美》完稿三十七年以后,《在母亲家的三天》中,女性与写作之间的联系得到了确定:“我对自己遇到的女性的索求,就是给我写作的欲望。”女性帮助他失去,他在失去的同时获得。
获奖作品是自传?
颁奖当天,12点45分,魏尔甘斯正在自家的浴室里洗澡,这时候手机响了。原来是他的家人特意打电话向他报告获奖的喜讯。在龚古尔文学奖正式宣布半小时之后,魏尔甘斯赶到了德鲁昂饭店。饭店内的场地本来就狭小,他的到来加剧了现场的骚动。由于魏尔甘斯仅仅经过评委的两轮投票就得以胜出,所以龚古尔文学奖的历史上出现了少见的热闹:大片人群你拥我挤、闪光灯噼啪作响、摄像机四处飞舞。
在接受了本年度的龚古尔文学奖之后,弗朗索瓦·魏尔甘斯立即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母亲非常激动、非常高兴。“通话很短暂。她说自己非常激动。我告诉她:‘我终于给你带回了一张优秀文凭!她非常高兴:她已九十一岁了,她的儿子获得了龚古尔奖……
对于她来说,这仿佛我以‘很好的评语通过了高中毕业会考一般。” 魏尔甘斯对拥挤在自己周围的记者讲述道。六十四岁了,而且已经有过获得其他文学奖的经历,著名作家面对记者也是如此的欣喜若狂,活脱一小孩子模样儿!“获奖了,就会有更多的人读我的作品。写作的目的就在这里。”
魏尔甘斯表示,这部小说耗时数年才得以完成,书中讲述的是一位无法完成作品的作家的故事。主人公弗朗索瓦·魏尔格拉夫是一位作家,他不知所措,无法完成自己的作品《在母亲家的三天》。在作品中,魏尔格拉夫曾这样说:“他重读自己的作品总是觉得绝望。”魏尔格拉夫写下了许多句子、描述了许多场面、做了许多笔记,看上去却并不打算把人们期待的作品写得好一些。他旅游,读书,做爱,闲逛,思考需要创作的其他作品。在魏尔格拉夫的书中,所谈到的作家姓格拉芬贝格;在作家格拉芬贝格所写的书中,所谈到的作家姓魏尔施泰因,格拉芬贝格想要讲述的也是作家魏尔施泰因的遭遇……以上诸人的名字都与获奖作家的名字相同,都叫弗朗索瓦。在书中,魏尔甘斯表现得既狡猾、又谨慎,他不断地在不同作品之间暗自构筑隧道。一旦受阻时,魏尔格拉夫,即魏尔甘斯的替身,就虚构出一个又一个的替身,每个替身都在试着创作魏尔格拉夫无法完成的作品。最终,没有人能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些作家相互交流了各自在创作上的无能。就在自己五十岁生日的当天,主人公弗朗索瓦·魏尔格拉夫决定取消预定的一切见面,以图弄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他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想换工作、换老婆、换城市,甚至想换时代生活!“我不接受对过去感兴趣的人那令人作呕的一面,我想走向未来。”然而,他无法抹去自己力图摆脱的过去。他记得自己曾做过一次为期两个月的旅行:他和妻子去了意大利,去了希腊,并险些和妻子分开。然而,记忆中的旅行却让他更爱自己的妻子。他说:“我差点花费自己的一生,去期盼着和其他一些女性生活在一起。” 魏尔格拉夫想去看望独自住在普罗旺斯的母亲,但又一再推迟行程。最后,魏尔格拉夫去了母亲家。因为母亲住进了医院。《在母亲家的三天》赞美女性,用魏尔甘斯自己的话说,是一幅用“心理上有问题的儿子和身体上有问题的母亲之间的关系”编织而成的素描。
“我认为书中讲述了两个主题:一方面是作家遭受的痛苦,另一方面是对母亲表示敬意。对作家的问题感兴趣的读者,要比对母子之间可能存在的点点滴滴感兴趣的读者少些。获得大奖,将会促使对母亲有兴趣的人去读这本书。”
法国文化与通讯部长勒诺·多纳迪厄·德瓦布尔也对魏尔甘斯的作品进行了高度评价。在一份公报中,德瓦布尔祝贺魏尔甘斯获得“如此值得”的大奖,称赞魏尔甘斯的作品是“敏感而又保持距离的一种敬意,充分地流露着温情”。
魏尔甘斯特别强调,《在母亲家的三天》是一部小说。“否则,人们会说我给自己写了自传。这个,我还没有写呢。将来会写的。” 他说,“一个月以来媒体接受我的作品的方式表明,评论家们存在着对文学表示敬意的现象。这让我很高兴,因为这正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做的事情。我是在写一位作家,我要努力把握好风格。” 魏尔甘斯说自己当时真的很难写完这本书。“尽管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完这本书,但我知道我会完成的。”他说,“有一种悖论认为,难以写完的小说最受欢迎。” 对于书中的主人公无法完成作品,魏尔甘斯说:“这是所有悖论中最精彩的悖论,我喜欢悖论。”他说,这本书2005年9月才得以出版,是因为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是因为书没有写完。不过,我还是找到了标题:在母亲家的三天。别人希望母亲能成为书里的主要人物,或者干脆要求我写一本关于母亲的书,而不是写一部小说。我只好解释说,这本书并不是真的与我的母亲有关。就像所有作家都会从生活中得到部分的启发一样,我只是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些启发而已。
但评论界普遍认定《在母亲家的三天》是一本自传性质的作品。在该书出版前的七八年时间里,魏尔甘斯都没有作品问世。由于魏尔甘斯的小说《弗兰兹和弗朗索瓦》是一部关于父亲的作品,而媒体正在期待着作者写出一部关于母亲的书,也由于获奖小说《在母亲家的三天》的主人公弗朗索瓦·魏尔格拉夫与作者同名、且姓氏相近,同时也是一位纠缠于写作中的困难的作家。评论界据此认定此书与《弗兰兹和弗朗索瓦》一脉相承,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本自传性质的作品,认定魏尔格拉夫就是作者的替身。
乌勒贝克败北有失公允?
在龚古尔奖揭晓之前,魏尔甘斯和乌勒贝克都是舆论看好的作家。应该说,《在母亲家的三天》一书的出版日期对乌勒贝克的作品构成了强有力的竞争。龚古尔奖评审委员会秘书长迪迪埃·德库安指出,魏尔甘斯的作品“提出了问题:‘文学创作的障碍是否存在?答案就是‘是的,存在。这本书很敏锐。”
不过,《在母亲家的三天》荣膺龚古尔文学奖,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评奖的一些尴尬。近年来,法国读书界、出版界一直抱怨大的出版社几乎包揽了几项重要的文学奖,并由此抨击龚古尔等文学大奖成了出版社促销牟利的工具。龚古尔奖评审委员会秘书长迪迪埃·
德库安表示:“在乌勒贝克和其他人之间,我们无法选择。从今年夏天以来,人们就有了游戏已经走样的印象。” 他指出,龚古尔文学奖评委会希望能借此表明龚古尔奖要保持“独立”的意愿。他影射的对象是米歇尔·乌勒贝克的小说。乌勒贝克是目前法国文坛上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一座岛屿的可能性》自出版以来一直摆出最有可能获奖的架势,而媒体围绕该书所做的宣传又声势浩大。
乌勒贝克的这本小说的出版时间为2005年8月底。此书是一本为衰老所困方面的科幻小说,从出版到龚古尔文学奖揭晓已经售出二十万本,成为文学奖评奖当年销售量最大的作品之一,且一直受到了重量级的评委、评审委员会前主席弗朗索瓦·努里西埃的支持。投票结束后,对于乌勒贝克的败北,努里西埃的回答则有所保留:“我不会做出什么反应的。那是大多数(评委)的选择,我站到那一边去。那就是所有人选出的获奖者,我和他们站在一起。” “乌勒贝克没有获奖,仅仅是因为他未能获得多数票。”他在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回答得很简练。他还指出,评委会的决议是“严肃而公正的”。乌勒贝克一再败北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对伊斯兰教的猛烈抨击。
(谭成春: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讲师,邮政编码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