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风

栀　方

刘林三十来岁就当上了局长。当上局长以后，他经常被人请出去赴宴。且不说属下们时时找机会请他，光那些他分管的企事业单位，差不多天天排着队等他呢。开初他还婉言谢绝，可后来请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为了联络感情，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是有请必去。刘林也挺能喝酒，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他父亲是个退休老中医，妻子王敏是一个学校的校医，都晓得酒精对人体的危害，常劝他少喝些酒，他当时满口答应，过后照喝不误。

刘林很快就发福了：长起了双下巴，挺起了将军肚。刘林更像个局长了，嘴巴也更刁了，喝酒也越来越上档次，后来就只喝茅台、五粮液和国窖酒了。久而久之，请他的人都晓得了刘局长的嗜好，宴请他时自然都上名酒。刘局长对此很坦然：而今这当领导的人呐，只要不贪财、不贪色、不触犯党纪国法，吃一嘴喝两口算个啥呢?话虽如此说，可当有人在宴请后再送他红包、礼品时，他却在醉眼蒙眬中笑纳了……

妻子对他无可奈何。父亲对他很生气。生气归生气，但心里还是挺疼他的。老父亲苦苦思索了好几天，终于开出了一副“醒酒保肝汤”药方，叫媳妇王敏从药房抓了药来，经常煎给刘林喝。那汤酸甜略苦，刘林每次酒醉归来必喝，果然醒酒效果很好。

一天晚上，刘林赴宴归来，醉醺醺地打开房门，抬脚进门，脚在门槛上碰了一下，忽然痛起来，他以为是崴了脚，忙坐到沙发上脱下鞋来看。一看，脚踝关节处有些红肿，忙叫王敏去拿红花油来给他揉揉；才揉了两下，他却一声惨叫，满头大汗淋漓。

王敏惊问：“怎么了?”

他痛得龇牙咧嘴，语不成声：“哎哟!痛痛……痛得好像脚、脚要断了……”王敏看他那脚踝，除了有点红肿外，并无其他异常，以为是他娇气，就拍拍他的脚踝嘲笑道：“我看你呀，是在外头吃喝过头了，得了痛风，以后少吃一口就行了。”

当时父亲也在场，他低头把刘林的脚看了半天，板着脸说：“儿哪，你媳妇说得不错，你八成是得了痛风。这痛风忌食膏粱厚味，也忌饮酒。你呀，不能经常在外吃吃喝喝哟，如若不然，痛风会反复发作，令你苦不堪言!……”

父亲说罢，在他的脚上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刘林的脚痛就慢慢地缓解了。

刘林朝父亲感激地一笑，走进卧室躺下睡了。

但怪事也就从那天起开始了——后来，只要刘林出席宴会一喝酒，他的脚就痛了，先是脚踝痛，后来连膝关节也痛了，又红又肿。刘林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父亲说的那些话，心头一惊：莫非我真的得了痛风?他忙赶到医院去检查，果然是痛风!王敏晓得痛风的厉害，不敢懈怠，忙找了她当年的同学、现在在市医院工作的黄医生给他治疗。黄医生给刘林用了最好的药，又给他打点滴，刘林很快就不痛了。黄医生还特别嘱咐他，得了痛风，一定不要再吃海鲜之类的东西，还要少饮酒。刘林心中暗暗吃惊，医生说的禁忌，怎么和父亲跟他说的一模一样?他在心里说，好吧，今后就少喝点。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刘林是局长，是局长就总得有应酬，一应酬就得喝酒，一喝酒他就要犯痛风，就要脚痛。如果只是一般的痛倒也罢了，那痛却是越来越厉害，痛起来犹如刀砍斧削，令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再到医院去打点滴去吃最好的药，效果也不如以前明显，直到痛过了几个时辰后，那痛才慢慢消失……

他曾询问过父亲，中医里有没有秘方可以治疗痛风?父亲冷漠地望着他，看得他头皮发紧。他知道父亲对他很不满意，也就不敢再问了。

一天晚上，刘林的痛风又犯了，躺在沙发上呻吟不止，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问他：“你想不想治好痛风?”他忙答道：“想，想，怎么不想啊!”父亲又问：“你小子听不听话?”刘林辩解道：“爹，我、我怎么不听话了?”父亲一声冷笑：“你为何还在外头大吃大喝?”刘林不敢犟嘴，低头不语。老父亲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儿哪，你本出身贫寒，为何一当了官就染上了奢靡之风?我早就给你说了，你这痛风，必先戒了大吃大喝，否则，我纵有秘方也无可奈何!”刘林一听，知道父亲有办法，忙向父亲哀求，说是今后再也不敢了，只求父亲赶快用药治好他。父亲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回到房中，开出一张药方，叫媳妇王敏去药房抓了药来，立马煎给刘林喝。那药有一种怪味，喝进嘴里就想呕吐，但刘林还是咬着牙把它强咽下去了。不过片刻，他就觉得腿脚关节处凉丝丝的，很快就不疼了。

刘林感激地笑道：“爹，你这药方真灵!”

父亲依然板着个脸：“这药你必须坚持服一个月，每日一帖。记住我的话，否则我也救你不得!”

刘林不敢不遵父训了，一段时间里，凡有宴请，他都想法推脱了，规规矩矩回家去按时服药。那药果真有奇效，一月之后，刘林的痛风再没有犯过。

但麻烦又来了：有领导传过话来，说刘林你架子挺大啊，我到你们单位来看看，你就不能陪我吃顿饭?还有朋友也打来电话，说你这人怎么啦?几次请你吃顿便饭你都不给面子，你想当廉政建设标兵啊?还有那些原来挺熟悉的局长，现在见了面也不冷不热的……刘林急了，照这样下去，我还能在官场上混吗?他觉得自己的痛风全好了，犯不着再那么忌嘴，再有宴会，可以出去试试。

这天，一个下属单位来请他，他又去了。主宾坐定，才吃了两口菜，喝了一口酒，他又觉得脚踝骨有些痛了。他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不去管它，别人再敬酒时他又举杯喝了一口；谁知这一口下去，脚踝处就剧烈疼痛起来，如万箭穿心!他顾不得跟大家打声招呼，慌忙退席，坐车赶回了家里。妻子在家，那药也还有，忙给他倒了一大杯，他一仰脖子，咕噜噜全喝了下去。可这回怪了，喝下后脚踝处毫无清凉感觉，疼痛却有增无减!他痛得冷汗淋漓，抱着双脚在沙发上打滚……

妻子实在不忍心，忙进内室去求父亲。

父亲出来了，站在沙发边一言不发，脸上冷若冰霜。

他连忙哀求：“爹，爹，你再救我一次，儿再也不敢了!”

爹说：“那你得给我发个血誓。”

他忙问：“发什么血誓?”

父亲拿出一根银针递给他：“你刺破食指，让它滴血，你再向我保证。你如果再违背诺言，那就无可救药了!”

刘林说：“这、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父亲冷笑道：“那你看着办吧!”

刘林慌忙应允，急忙用银针刺破了右手食指，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指对父亲说：“我发誓，再也不到外面去大吃大喝了，如若违誓，让痛风痛死我!”

父亲点点头，又掏出好些银针来，在他两只脚踝上各扎了几针。父亲又倒来一碗药汤，令他慢慢喝下，说来也怪，不过一会儿工夫，那疼痛就渐渐减轻了。刘林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妻子王敏含泪为他盖上了一床薄被，回头对父亲轻轻地说：“爹，用这办法治他，是不是狠了点儿?”

父亲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下猛药，治不好沉疴!与其让他将来堕落、犯罪，不如现在对他狠点……”

王敏听罢，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父亲又说：“王敏哪，我开的那个醒酒汤，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对他说破，你要体谅为父的一片苦心哪!”

原来，父亲的那个“醒酒汤”，是他家祖传秘方中专门诱发痛风的方子。清朝末年，他家高祖曾用此方收拾过一个县令，也赚得了一大笔银子养家糊口。不过，高祖曾有遗训，不能轻易动用此方。而今，父亲不得已用“醒酒汤”诱发了刘林的痛风，再用另一个秘方治好了他。而当刘林再饮酒时，痛风就会复发，要治那复发的痛风，只有老父亲才行了……

(责编：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