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恐怖夜(上)
2006-05-14古言
古 言
①中国古代传说中有赶尸这个行业,那可真不简单!要尸体不腐不烂,要尸体自己连蹦带跳一晚上走个百十里地,那真得要有点邪术。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赶尸的人还得要镇得住那些鬼魂,不能让他们在路上跑出来捣乱。
陆道士可算是一个“赶尸”专家。他从当小道士起就跟他师父当“锣官”,一直到自己在后面压阵,如今已成了老道士,从来就没有出过一星半点的差错。
所以,他的买卖特别好,每年只要跑两回洞庭,下两次湖广,白花花的洋钱就可以赚个上千。
所以,他那所“宏法观”也就愈盖愈大。
名气一大,价钱也就愈来愈高,赶一个死人,五十里路要三块银元,普通五百里的脚程,就得要银元十五块。
那年头,十五块银元可以买好几分地哩!价钱虽然高,找他的人依然多。只要死人能安然返乡,花两个钱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擦黑时,陆道士在西松酒楼遇上了小丘。小丘正为了酒楼老板不肯让他欠账,在那里赖着不走。
陆道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老弟!咱俩喝一盅,我付账。”
小丘看是陆道士,一咧黄板牙,笑着说:“道爷!咱小丘一盅可不够劲啊!”
“一坛怎么样?”陆道士不在意地说了一声,就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堂倌走过来摆下杯盘,不待吩咐,就送上四碟卤味,跟着又捧上两只小瓦坛,坛口上还用泥封着。
小丘虽然没开过洋荤,却也见过光景,一看就知道是好几块银洋一坛的贵州茅台,口涎不禁滴了下来。
陆道士打开酒坛,倒上两杯,说:“老弟!来!尽量喝。”
酒过三巡,小丘已经是满面红光。
陆道士放下杯子,目光扫了小丘一下,冷冷地说:“老弟!可愿跟我走一趟洞庭?十天半月就回来了,去不去?”
“去干啥?”
“跟我当锣官。”
“锣官?”小丘不由一愣。
说实话,小丘虽然晓得陆道士干的行当,可不太明了赶尸的光景,自然也不懂啥叫“锣官”。
“就是替我在前面敲锣喘道。”陆道士翻了翻眼皮,又问,“怎么样?”
敲锣喘道!轻松得很嘛!随即小丘心里又是一紧,自己在前面喘道,后面岂不跟着一大串死人,说不定早晚就有两只钢爪掐住自己脖子……
想到这里,小丘不禁上下牙齿捉对儿打起颤来,说话也有点说不清楚了:“道爷!这……”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当然不怕!”小丘把腰杆往起挺了挺,是呀,咱小丘乱坟堆上睡过觉。可是,那毕竟不同啊!乱坟堆上尽是枯骨头,而这些刚死不久的尸体,弄不好变了僵尸怎么办?
“可是,嘿嘿……道爷,我不会误你的事吧?”
陆道士肯定地说:“只要你听我的,包准你误不了。我早看上你了,你是一块好材料!”
这一句赞赏话,使小丘打从心眼里乐起,心里的别扭劲也就丢到了九霄云外,连连点头说:“好!我跟你去见识见识!”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陆道士站了起来:“老弟!就这么说定了,明晚就这个时候到我观里来,一路上我管酒管饭,每天二百大钱。好了,我该回观里去了。”
小丘就这样干上了赶尸的锣官。
现在,故事得从另一头说起。
②刘家兄弟本是洞庭湖头上的汉寿县人,今年春季才跑单帮作买卖跑到“古文”这个地方来的。
他们兄弟俩住的地方,离“宏法观”不过里把路。
兄弟俩是同父异母出生,虽然不是吃一个娘奶长大的,但却相处得不错。
这样的兄弟照说不会出什么错漏,谁知就在陆道士和小丘在西松楼把盏对饮的那一刻,兄弟俩竟然玩上了刀子。
您知道为什么?
根子却出在刘大的老婆朱彩凤的身上。
这朱彩凤一副可人的模样,今年二十三岁,在古文大街上走过,总惹得好些好色之徒瞪眼睛淌口涎的,想入非非。
她嫁给刘大已经三年,三年来,她不但为刘家养了个胖娃娃,也赢得了刘家上下的一片爱戴。尤其是刘大的妈,更是疼爱这个娇滴滴的儿媳妇。
因此,兄弟俩到湘西来时,婆婆便着她随行,以便照顾兄弟俩的衣食。
朱彩凤在这一方面是没有话说的,浆浆洗洗,熬汤煮饭,侍候得兄弟俩舒舒服服,就好像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似的。
彩凤尤其对小叔子刘二特别好,比照顾自己丈夫还周到,还体贴,并不是她起了什么邪心眼,而是怕小叔子说闲话。
谁知刘二那混帐小子会错了意,表错了情。他还以为他那俏嫂子看上了他哩!
这并不是刘二没有伦理观念,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是浑浑噩噩而偏又情潮泛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明白他干的事像不像话。
刘大三天两头要去沅陵县城,虽然来回只有七八十里地,可是刘大多半都是在县城里过夜。因此,刘二和他嫂子单独相处的日子就多了些,日久天长,那害死人的“孽”根就种下了。
朱彩凤却一点也没看出异样来,直到有一天……
这天,刘大吃过午饭才到县城里去,傍晚又下了一场大雨。他今天十成要在县城里过夜了,刘二心里这样盘算着。
夜里,大雨一直下个不住,雨点敲在屋顶的瓦片上“哗啦哗啦”地响,这正是个好睡觉的天气。
半夜里,朱彩凤突觉胸口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渐渐她醒了过来。那是一只手,这是她醒后第一个感觉。
她接着又发现自己上衣已被解开,那只手正重重地压在她的乳房上,像捏面筋似地在出力搓揉。这一惊非同小可,两手一把抓住那只魔手,严厉地问了一声:“谁?”
其实,不用等对方答话,她已知道是谁了。她摸到那只手的小指头上有个碗豆大的肉瘤,那不是她的小叔子么!
“是我。”刘二气喘吁吁地回答,显然已经情欲高亢。
这一瞬,朱彩凤简直比碰上了厉鬼还要震惊。她拼命将刘二的手移开,翻身从床上坐起,一手拉紧敞开的衣襟,一手推开刘二,厉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让你哥哥……”
“哥哥不会回来的,”刘二身子又凑了过来,“我们好一好。”
朱彩凤一面往后退,一面口里喊着:“小弟!你疯了!”
刘二心里的盘算,原以为嫂子早已有意,保准一勾就上,想不到却遭到对方拒绝。
他进房来时,已先熄了灯,此时看不见朱彩凤惊骇的表情,嗯!他心里想,女人总是要装模作样一番的。于是,他一腾身上了床,将朱彩凤抱了个结结实实,呼吸越来越急促。
朱彩凤这才知道平时对这位小叔子好得过了头,才惹出这个大麻烦来。
刘二孔武有力的身子将她压得紧紧的,抱着她的两条有力的手臂,更像一道铁箍。
该怎么办呢?如果要变脸发脾气,惹起刘二的怒火,后果将不堪设想。答应小叔子么?那后果将更糟。
朱彩凤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要用点心机才能度过危险。于是,她慢慢松弛下来,不像先前那样抗拒。“别这样压着好不好?”她柔和地说,“人家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要先答应我。”
“快放开我,”她避开正面的问题不答,“我要闷死了!”
刘二邪笑着松开了她。
“好,放开就放开,反正你跑不掉,你就是喊,也没有人听得见,你听外面的雨有多大。”
这话正说明了刘二今晚的决心,不由使朱彩凤打了个寒噤,她想拖一拖也许能将刘二的欲火压下去。于是,她问:“你不怕?”
“怕谁?我只怕你不肯。”
“你哥哥知道了,我们都是死路。”
“你不说,他怎会知道?”
“日久天长,纸还包得住火?”
刘二沉默了,他毕竟不是一个作奸犯科的邪恶之徒,想到了日后的不良后果,也不禁有点胆寒。
朱彩凤知道产生了吓阻作用,于是又接着说:“小弟,回房去!今天的事当没有一样,忘掉它,我也不同你哥哥提。”
“不,我不甘心。”
“我是你的嫂子呀!回汉寿我给你找个标致的弟妹。”
“不,我只要你。”
“不行啊!”
“嫂子!我想你想疯了!”刘二急促地说,“我只要你答应和我好一次,以后绝不缠你。”
男女之间的事,有了第一次开端,就会有无数次接着来。朱彩凤懂得这个道理。她皱了皱眉头,拿定了主意,于是说:“你今晚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不行,今晚就要。”刘二说着,又一把将朱彩凤抱了个紧。
“我不想被人家用强,”朱彩凤冷冰冰说,“你要想蛮干,我宁死也不会答应你。”
刘二听那冷冰冰的口气,不是他认为的装模作样,不敢贸然行事将好事弄糟,于是松了手说:“你可不能诓我!”“不会的,你让我好好想几天。”
刘二这才放开她,从床上下来,临走时,又郑重交待她说:“你要不答应我好一次,我死了也不会甘心!”
想不到这一句“我死了也不会甘心”的话到后来竟灵验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件事情发生后,朱彩凤开始有了警惕,慢慢地开始冷淡刘二,不让他有接近她的机会。
她本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刘大,但她又不愿伤了他们兄弟间的和气,同时,她的确也有几分疼爱刘二,她不愿就此毁了他。古话说得好,一个烈妇,可挡百个浪汉,裤带子拴在自己腰上,只要自己不解套结,男人想疯了,又能把她怎么样?
其实,朱彩凤又想错了。
嫂子的躲避,刘二看得很明白,朱彩凤没有向他哥哥提那桩事,他心里也雪亮。他如果是聪明人,懂得他嫂子的好意,就此收起那点邪念,未尝不是件好事。
偏偏,这浑小子的想法愈来愈邪。
朱彩凤为什么不向他哥哥提起那晚上的事呢?刘二想,嫂子一定是疼他,爱他,护着他的。
为什么对他又这样冷淡呢?刘二的想法是:女人家嘛!胆子总是小的,她一定是有点怕。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自己想生米煮成熟饭,嫂子也就没有话说了。用什么法子呢?他想到用强,那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这天,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刘大突然想到第二天早上有笔买卖要在沅陵城里交易,于是,晚饭也来不及吃,就要星夜赶到县城里去。
叔嫂两人默然地吃完晚饭,朱彩凤匆匆地收拾好碗筷,急忙回到房里,准备关门下键。朱彩凤前脚进屋,还来不及关上门,刘二已后脚跟了进来。
朱彩凤一看刘二目中像要冒火,知道不是好兆头,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我要换衣服,你跟进来干什么?”
刘二不言不笑,跨进门来,两眼直愣愣地望了彩凤半天,方冷冷地说:“嫂子!你想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想好?”
朱彩凤这才知道小叔子被色迷了心窍,还没有回头的意思,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说:“我想过了,我不能答应你!”
“原来你是在诓我!”
“你不要逼我,不然,我会告诉你哥哥。”
“告诉他吧!反正我不想活了。”刘二说着,从身上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朱彩凤不禁心头大骇,但是仍不忘告诫对方:“小叔子逼奸兄嫂,你知道是什么罪?”
“死罪!”刘二目光中布满血丝,“与其活着受罪,不如痛快痛快再去挨上一刀。”看样子,刘二为了一亲芳泽,连性命都豁出去了。
朱彩凤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那天晚上能够拒绝刘二的非份之求,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现在,面对一个失性的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她又能作什么呢?除了闭目失贞之外……
“先把刀放下!”她柔和地说,“我早告诉过你了,我不喜欢人家对我用强。”
“我也不喜欢老是被人家耍!”刘二说着,目露凶光地举起了手里的刀,逼着朱彩凤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床边,刘二一把推翻朱彩凤,随手撕裂了她的上衣,他曾经抚过的胸部露了出来。
刘二现在像一头兽,丢掉手中的刀,他忘记关门,也忘记熄灯,就疯狂地扑到朱彩凤的身上。
这一瞬间,朱彩凤只感到像是掉进一个无底深渊,扑在她身上的,是一头青面獠牙的怪兽。
蓦然,房内响起了一声暴喝:“好大胆的狗东西!”
这一声喝,犹如晴天霹雳,把刘二的兽欲吓退了一半,朱彩凤也在半昏迷中吓醒了过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怒不可遏的刘大,手里正拿着刘二丢在地上的刀子。
刘大不是到沅陵去了么?
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
这就应了故事人的一句老套——合该有事。
原来刘大走到半路上想起忘记带账簿,于是又回来拿。
大门是闩着的,如果他从前门进来,必定要先敲门,那么他就撞不到这桩令人火冒三千丈的事情了。
偏偏他是从后院矮墙跳进来的。
说起这件事,可也真巧,他返回家时,刚好一阵便急,于是绕到后院菜地的茅坑去解便。完事后,他为了图省事,就从矮墙上翻了进来。
且说刘二听见暴喝后,连忙收缰勒马,猛一回身。
刘大更看清了他妻子的狼狈相,酥胸全露,外裤褪到脚踝处,小红裤衫的带子已被拉断,松松地滑下小腹,肚脐露在外面……
“你……”刘二惊得只出了一个字,刘大手里的尖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胸口。
其实,刘大并无心杀他的弟弟,只是过度的愤怒使他忘记了自己手里拿的是刀子,他只是想给那混帐小弟狠狠地一拳。
当殷红的血从刘二的胸口淌下来时,刘大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事,头脑立即清醒了,他双手捶击自己的头,高喊着:“天啊!天啊!……”
这一瞬间,刘二目光中的神色是可怖的,他右手颤抖地握住胸口的刀柄,望了朱彩凤一眼,声音嘶哑断续地说:“我……我死也不甘……心!”
话声中,他猛一用力,刀子从胸口里拔了出来,鲜血溅了刘大一头一脸,他抢上去扶住刘二。
突然,刘二手一扬,寒光一闪,刀尖又插进了刘大的胸口,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毕竟做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朱彩凤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一对同命的兄弟已相拥着倒在血泊之中。
朱彩凤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傻了,她忘记自己身上半裸,怔怔地躺在床上好一阵子。
等她头脑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时,兄弟俩早已断了气。
过度的惊吓使她忘掉了哭喊,她翻翻两人的眼皮,知道已经死了,她无言地蹲在尸体旁边。
一个意念闪过她的脑际,死吧!祸由我起,我还有什么脸见公婆?
但另一个意念也同时浮上了她的脑子:总不能让他们兄弟俩埋骨异乡呀!好歹将尸体弄回去再说,要死也得见了公婆的面,说清了事情的原委再死,绝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于是,朱彩凤想到了“宏法观”的陆道士。
③陆道士在西松楼和小丘分手后,回到观里时,朱彩凤已经在候着了。朱彩凤说明来意后,陆道士满口答应。
固然是因为朱彩凤许的重酬使他动了心,但多多少少他还是想帮朱彩凤的忙。一个流落外地的妇道人家,万一这事弄到官府里去那是有理都说不清的。
他立即派几个小道士到朱彩凤家,将屋子打扫洗刷一番,连夜将两具尸体抬到观里,以便第二天晚上和他观里的大队人马一齐出发。
同时,陆道士答应朱彩凤,到汉寿见到她的公婆时,可以为这件血案作证,与她毫无关系。
不过,朱彩凤倒并不关心这些后果的。
天擦黑时,小丘身上挂着小包袱,来到“宏法观”。
小寡妇朱彩凤也搭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坐在观里头。
陆道士已是一身“戎”装,道冠、道袍,手拿佛尘,腰挂桃木剑,真有那么一点仙风道骨的味儿。
陆道士一见小丘进来,即抬头说:“老弟!就等你啦!来!把这个拿着。”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面大锣。
小丘拿起大锣,好奇地就要敲上一下。
陆道士一探手将锣捂住,说:“老弟!还不到敲的时候,你将我那群伙计敲出来,可够你瞧的啦!”
小丘赶忙缩回了手。
陆道士又说:“上路时,你们两人走前头,千万记住,不可回过头来看,吓着你们我可不负责任。”
“她也去?”小丘伸了伸舌头。他想,一个娘们家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不由得问上一声。
“唔!”陆道士点了点头说,“她丈夫的灵体也在我们这一群伙计当中,她要随行照拂。”
“好了!”陆道士又在发号施令,“现在准备上路了。咱们尽量抄僻静的山道,天亮之前要赶到北榕镇。”
陆道士说着打开了一扇屋门,那里头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陆道士拔出桃木剑往黑屋里一指,高声叫着:“伙计们!我陆道士是要送各位回乡归土的,路上给我安份点,要是谁敢捣蛋,小心我用桃木剑斩掉你。好!我们这就上路。听见锣响,按先来后到的次序一个个地走出来。”
小丘看着陆道士说话时一本正经的神情,再一想这一大群死人要跟在自己后头,万一陆道士的符咒失了灵……他真有点后悔答应来干这不是人干的锣官了。
陆道士说完话,又执剑进入黑屋中去转了一下,走出来后,向他们两人挥挥手说:“好!开始上路。丘老弟!”他略略一顿,又向小丘交待一番,“出观门的时候,敲一下锣;以后凡是过桥、过沟、上坡、下坡、拐弯抹角什么的,都要敲一下,逢到有岔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怎样走法,路上要是闷得慌,你俩可以说说话。”
小丘嗫嚅地问:“回头看会怎样?”
陆道士加重语气地说:“会吓掉你的魂!听我的话,准没有错,好!上路吧!”
小丘望了朱彩凤一眼,两人默默无言地并肩走出了“宏法观”。在观门口,小丘敲响了第一锣。
锣声敲响后,他们身后出现了古怪的声音,“扑突,扑突”地此起彼落,小丘感到身后有一双长着长长指甲的鬼爪要掐到脖子上来,想着想着,他不禁紧紧地缩起脖子。
朱彩凤虽然也感到背脊上像有条小毛虫在爬,但她还算镇静的,过度的悲哀使得她的神经已有些麻木了。
一路上,陆道士在后面吆吆喝喝地没个完:“刘大爷!你可真是老了,你那两条腿怎么老是迈不开的?”
“喂!走第四个的那位姓汪的,走路怎么勾着头?”
真新鲜!硬挺挺的死人还会勾着头?心情紧张的小丘,不禁又想笑。
陆道士的吆喝声又响了起来:“刘大,你怎么拖拖拉拉的,瞧你兄弟走得多有劲,快点跟上去!”
朱彩凤心里不禁一酸,两行珠泪也不由得掉了下来。她真想回头去看丈夫一眼,她想起陆道士的警告,强自忍住了。
一路上,陆道士可真够忙的,一方面要指挥死人的队伍,一方面又要指示行路的方向。
途中休息了两次,小丘和朱彩凤即使在坐下歇口气的时候,也没敢回过头去看一下。
四更天,他们已走了七十来里地,到了北榕。
④湘西既然流行赶尸,所以北榕镇外也有一家专门留宿死人的“鬼栈房”。
这家“鬼栈房”的主人是一对年过六十的老夫妇。他们跟陆道士有过交往,一听锣声,他们就能知道谁来了,老夫妇俩早已举着火把在栈房门口迎候。
迎候可是迎候,他们两人的眼睛却闭得紧紧的。
陆道士喝了一声“停”,这支队伍连两个活人在内都停了下来。
“陆道爷!”栈房老板打着招呼说,“我盘算着这两天你也该来了,这一趟多少位?”
陆道士笑着说:“本来只有十一位,昨晚临时加了两位,凑足了十三太保!”
“那你不成了李克用了么?”栈房老板打着哈哈,“快将他们安顿好吧,天快亮了哩!”
“是啊!”陆道士应了一声,又向小丘他们招呼着说,“你们两人站到一边去,闭上眼睛。”
小丘和朱彩凤两个连忙侧过身去,闭上眼睛。
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从他们身旁响过,渐渐地隐入客栈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陆道士回来了,吩咐小丘二人可以睁开眼了。
朱彩凤说:“道爷!我能不能……”
“走吧!”陆道士挥了挥手说,“我带你去!”陆道士拿起一盏油灯,领着朱彩凤进入了停放死人的那间大房子。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窗户,进门处是一道隔墙,以防屋门开关时漏进光线来。
尸体一顺边面对墙壁站得笔直,每一具尸体的面门上都贴着一张陆道士画的符咒。
虽然看不见面门,但朱彩凤从衣服上认出了她的丈夫和小叔。她点上火烛,并为他们焚化纸钱。
当然,她也为其他的同伴烧了一些纸钱,希望他们一路上多多照顾她的两个亲人。
屋内有一种阴沉沉的气氛,朱彩凤并不感到害怕,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个死人是她的亲人,一方面是因为她相信陆道士所贴符咒的力量。
祭奠一番后,两人退出那间屋子,陆道士将屋门牢牢扣上。
赶了一夜路,他们也该睡觉了。陆道士和小丘就在堂屋里搭了一个地铺。朱彩凤是女客,老板特地在后院里为她收拾了一间屋子,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傍晚,他们三人都已起身,准备开始第二晚的行程。
谁知,当他们吃过晚饭后,天上竟下起毛毛雨,看样子这雨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停下来的。赶尸的人不怕月亮不怕星,就怕响雷落雨天。
于是,陆道士决定暂不起程,在北榕再住一晚。
天黑后,老板夫妇忙了一天,迳自回房安歇。陆道士则跟小丘两人在堂屋里喝酒。
朱彩凤躺在床上瞪着眼,白天睡足了觉,再加上愁肠百结,哪里还睡得着。
她突然想起,她的丈夫和小叔饿了一整天,死人既然会走路,会听陆道士的话,那他们也一定知道肚子饿的。
她本来想去找陆道士,但又想陆道士一定不肯。如果他肯的话,早就应该交待店主给死人每人送一碗水饭去了。
于是,她偷偷地溜进厨房,添了两碗饭,泡上水,将两只碗叠在一起,一手拿着灯,一手托着饭,进了那间黑屋。
迎面一阵阴风差点刮熄了她手里的灯,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心里不禁暗暗祷告:“刘大!保佑我!我替你们送饭来了!”
说也奇怪,那阵阴恻恻的风,立刻消失了。
朱彩凤有了信心,她与亲人的灵魂已经有了感应,胆子也壮了起来,灯上的火苗也旺了许多。
她将水饭分放在刘大刘二的面前,出于好奇和另一种说不出的渴望,她放胆将刘大面上那张符纸掀了起来。
刘大的面色很安详,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她又掀开刘二面上的符纸,却差一点吓得她大叫起来——刘二的嘴歪曲着,像是无限愤恨的样子,眼睛睁得很大,充满血丝,露出森森可怕的目光。
蓦地,朱彩凤想到刘二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我死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