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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迷情

2006-05-14冰之浔

小小说月刊 2006年16期
关键词:星子葬礼伯伯

冰之浔

山我第一次遇见他是三年前,在外婆的葬礼上。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肃穆的人们列队在外婆的墓前,依次为外婆献上最后一支花,那洁白的菊花是生者对逝者的最后祝福。

献完花,我退到妈妈身旁,却看到队尾的一个男孩正泪流满面。他穿着黑色的西服,打着黑色的领带,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在略有些随意的人群中分外醒目。葬礼的气氛虽哀伤却不难过,他却哭得伤心欲绝,自然而不做作,那一滴滴的泪仿佛落到我心里,激起一片片的涟漪。蓦地,少女的心微微一动。

在外婆的葬礼上,我竟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有了悸动的情愫。垂下头,我暗暗责备着自己的荒谬,眼角的余光却是难离男孩左右。队伍行进着,他却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枝花落到外婆的骨灰盒上,男孩踯躅地转身走出了我的视线。

没有人知道男孩姓甚名谁,我却不愿放弃而四处打听。三个月后,仰望苍穹,我只得洒下初恋不得而终的泪,望着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银尾落到天际,那转瞬即逝的光彩就如同男孩在我生命中的闪光,十八岁的我虽侥幸目睹了流星的灿烂,却无法捕捉流星的踪影。

青春的日子如鲜花挂满枝头,校内校外的男孩向我展开攻势,可他们的优秀在我眼中如同一幅水墨山水,虽恢弘隽永,却终久只是黑与白的世界,哪里及得上葬礼上男孩那惊鸿一瞥的绚丽多彩,虽短暂却是那么深刻地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直到我二十一岁,爱慕依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却,反而像美酒般愈宋愈醇厚。

这天,我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我躺在棺材里,目光却穿过棺盖和土壤,我看见男孩蹒跚着走来,泪水从那双清澈的眼里汩汩地涌出,落到墓碑,沁人土壤和棺盖,滴到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泪便在我冰冷冰冷的唇上徘徊。

然后,我从梦中醒来,一摸枕头湿湿的,脸上依然残留着未干的泪渍。

难道只有在我的葬礼上,才能和他再次相遇?

明天有一场葬礼,却不是我的葬礼。

②葬礼上我哭得肝肠寸断。伯伯与我,不是父女却胜似父女。尤其是上了大学,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对我疏于打理,伯伯的关怀照顾却是无微不至。原打算毕业后为伯伯庆贺五十寿辰,哪想到如今却是天地两隔。哭着痛着,伯伯的音容笑貌越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妈妈安慰地拍拍我的肩,我倒人她的怀中。泪眼婆娑间,我竞看到了他,那个我魂牵梦萦的男孩。

他依然是三年前的打扮,黑色的西服,黑色的领带,一丝不苟的头发,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的伤心也同三年前般如出一辙,泪珠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草地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葬礼结束了。我匆匆找了个借口,追上男孩沉痛的脚步,和他肩并肩向前走。男孩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悲伤。我回他一个灿烂的笑,他却茫然地扭过头,完全对我置若罔闻。

男孩的家竟然在墓地附近。一推开门,他就坐到钢琴旁乒乒乓乓地弹了起来。我环顾着四周,灰色的墙,白色的床,没有窗子,只有一道门,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墓。

我对他说,我叫南宫鱼,他可以叫我小鱼儿,就是那个绝代双娇中活泼调皮精灵古怪的小鱼儿。他却不置可否,看我的眼光就好像看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浇熄我一腔沸腾的热血。

他说他的生活就好像个囚字,在棺材中生存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平淡极了,眼光却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我跳着拉回他的注意,说他说的一点也不对,他的屋子只有一道门,屋里住着一个人,分明是个闪字。闪有突然出现的意思,指的就是我,而闪也有闪耀的意思,就是说我会像阳光般照亮他的天地。

他笑了,嘴角微微向上弯着,这是他除了哀伤的哭泣外,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惟一的表情。

我沉醉于这份似笑非笑的意外,自以为自己撞开了冰山的一角。

他依然出没于各个葬礼,每次的葬礼,他都泪流成河,仿佛那长埋于地下的是他的至亲好友。他说眼泪是世间最最纯洁的圣水,尤其是葬礼上的泪水,不仅可以洗涤死者生前的罪孽,还可以净化他重生的心。在泪水中,他的灵魂得到升华,灵感便如清泉般涌出。

我期望他远离那片墓地,和亡灵打交道的日子,就如同在钢丝上行走。我担心某一天他会为了所谓的灵感而出卖了他的灵魂。我甚至奢侈地期待,我可以成为他灵感的源泉,不再是泪水,而是取而代之的欢笑。

③夏至到了,天气略有些反常。他也多了些人类的情感,可是那份捉摸不定的情绪令我无所适从。傍晚,蓄集了一天的雨水终于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他忽然疯了般一头扎进雨里,在门口的白杨树下失声痛哭。我慌了,撑着伞拉他进屋,他却野蛮地推倒了我,伞在风雨中没了踪影,一道闪电照亮了被雨水朦胧的世界。

他站在树下,如同那棵屹立不倒的白杨。轰隆隆的雷声过后,他张开双臂,脸上只是痴迷的疯狂,大声地咆哮着,闪电,劈了我吧!

我冲上去紧紧地抱着他,雨水劈头盖脸地迷了我的眼。我也大喊,如果我爱的人在地狱挣扎,我也不愿在人间逗留,要劈就劈了我们吧!

他震动了,转身搂着我,纤长的手指划着我冰凉的脸颊,亲密接触的肌肤泛起阵阵冷颤:“星子,我的星子……”他叫的是别的女人的名字。

我的打击不言而喻,强忍着心头的悲凉,我扶他进屋。

星子和他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一个是才子,一个是美女,一见面便情投意合。可偏偏星子的家境优越,她父母看不上出身寒门的他。

毕业后,星子瞒着家人,和他私奔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美丽而富有才华的星子迅速成为城市中的白领,而他却是怀才不遇,屡屡受挫。

生日那天,星子送给他一架钢琴,而他在现实中饱受煎熬的自尊心彻底地崩溃了,失去理智的他狠狠地打了星子一巴掌。星子晕倒在钢琴旁,他这才发现这个为了他忍辱负重的女人竟然还发着高烧。

当他手忙脚乱地抱起星子,门被踢开了,闯入的是星子的父母,那对总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老人。眼见宝贝女儿晕倒在那个不名一文的男人的怀里,于是强行带走了星子。

他冲出门,门外雷声阵阵大雨如注,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星子的名字。星子悠悠地醒来,挣脱父母的束缚,向他奔了过来。

在两人的手碰到对方的刹那,一道闪电劈断了白杨,砸在星子的头上,鲜红鲜红的血洒在草坪上……

从此,他便迷恋上了葬礼。因为在葬礼上,他的星子才能复活,在葬礼的挽歌中,他们拥抱着彼此。

一想到这段浪漫凄美的爱情,我便原谅了他痴情的绝情。

④三天过去了,因为发烧我一直躺在寝室的床上,而他连一通问候的电话都没有打来。三年的思念,三个月的爱恋,而我依然只是在他的门外徘徊。这一门之隔,却是世间最最遥远的距离,因为无法相遇,便注定无法相

聚。

三天了,我的沉默也:到了极限。爱情就好像是场战争,强者攻城掠地,弱者割池求和。真不幸,我便是那被割得体无完肤的弱者。可是,这场战争,即便只剩一兵一卒,我依然想进行到底。

天黑压压的,似乎孕育着更猛烈的暴风雨。在那个宛如棺材的门口,我看到了他。此时的他,神色有些奇特,苍白的脸上有抹奇异的绯红,俊美中透着难以名状的邪恶之气。此时的我,心如鹿撞偏偏又遍体生寒。

我扯着他进屋,他却狠狠地甩开我的手,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嘴中喃喃自语着灵感灵感。忽然,他从角落里找出一把刀,痴痴迷迷地笑着向我靠近。我隐隐感到大祸临头,可脚底却像生了根般怎么动也动不了。

刀锋划开了我的胳膊。一道血雾溅上我和他的脸,他的眼里只是嗜血的偏狂。剧烈的疼痛拉回我渐渐被抽离的意识,拼命推开他,我惊恐地冲出门,而他仰天长笑着,举着刀追了出来。

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边跑边呼救,可这虚弱的求救声迅速被暴风吹散,落入磅礴的大雨中。

脚下一滑,我倒在地上,随后扑到的他又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一条血痕。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半空,我和他的四周墓碑林立,我绝望地想起已经去世的外婆和伯伯。又一道闪电,一棵树被拦腰劈断,倒在我和他的中间。我顺势滚出老远,他惊惶地倒退了几个大步。

在这一线生机之际,我跳起来,亡命地跑着,直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两天后,妈妈在病床前哭得双目红肿,我却执意回到了学校。而校园里却笼罩着一股肃然之气,原来校长在那个风雨之夜与一辆货车追尾,当场车毁人亡。葬礼便安排在后天。

天空飘着小雨,人人神情肃敬。我夹在人群中,偷偷向后望,却没有见到他。远远的,几声警笛呼啸而过,我的胸口涌起浓烈的悲伤。

悄悄退出葬礼,我跑向他的小屋。那孤零零的棺材被黄色的警线圈着,房门却大开着。灰色的墙壁上布满了一条条一道道的血迹,泪水便涌了出来。

凝望着那触目惊心的墙,才惊觉那横七竖八的血迹构成了一幅抽象的画,画中分明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口吐鲜血倒在草坪上。我心痛地笑了,这只是他和星子的葬礼,是外人永远也无法插足的葬礼。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条七彩的桥挂在天际。我退到一边,像当年祝福外婆一样虔诚地祝福着他。在另一个世界,他和星子会永远在一起,会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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