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与韩菁清的“忘年恋”
2006-05-06柔发三千
柔发三千
这桩“一代宿儒”和影歌明星的火热恋情,消融了横亘两人间将近三十年的年龄鸿沟和世俗的身份壁垒,让人不得不惊叹爱情的巨大磁力的热度。
1974年11月3曰,为《槐园梦忆》的出版事宜,丧偶不久的梁实秋从美国飞往台北。在台北,虽然不时地感到睹物思人的忧伤,但他的生命却在不期然中获得了一个重大的转机。
韩菁清当时是港台影歌星,在台湾的知名度甚至要高于梁实秋。
按照当时人们眼光,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一个是堂堂学子,一个是当红歌星,他们走的是雅与俗两条路。无论是从世界观还是从人生观的角度,他们都应该是互相排斥的。然而奇迹竟然发生了,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从童话演绎到了人间。堪称奇妙的还不止于此。他们不仅在趣味方面变寻常的“不可能”为”可能”,而且大胆地跨越了年龄的界限,缔造了一场“忘年恋”。在1974年的时候,梁实秋是71岁,按中国农历的算法已经是73岁了,而韩菁清生于1931年10月,当时是43岁,两人差了近30岁。
1974年11月27日这一天,韓菁清的义父谢仁钊带她到远东图书公司,向老板要一本梁实秋编的《远东英汉大词典》,听说梁实秋住在华美大厦,就一起拜访了他。
机缘就是这样无巧不巧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这一个下午是梁实秋来台湾后,唯一一个没有被忧伤所扰的下午。这个和他年龄相差悬殊的女子,给了他那么多快乐,一番轻轻松松的谈话,就让他的生活获得了新的生机,以至于他内心竟对她产生了一丝留恋。
梁实秋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早睡早起,可这一晚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心口总涌动着一股热浪,轻轻拍打着他以为早已迟钝的爱情神经。
此后的每天下午2点,当韩菁清从睡梦中醒来拉开窗帘时,都会发现梁实秋在楼下徘徊的身影。自从经历了多年的情感挫折之后,韩菁清一直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冻结着,把它留存在心底,要等到一个最值得爱的人来到身边时,再真心付出。可当她看着这个徘徊的身影时,她的理智慌乱又惶惑,这真是属于她情感春天吗?那个迎着她健步而来的华发长者,会和她缔造一段真挚爱情吗?
韩菁清作为影歌界久负盛名的公众人物,又是一个单身女人,多年来是报刊注目的焦点。她的身上被媒体加上了太多的不属于她的东西,这些她自己可以等闲视之,可梁实秋却未必能忍受。她不想让他在这些事上受到伤害,因此希望他尽早了解她的生活,知难而退。1974年12月1曰,她经过一番苦思,给梁实秋写了第一封信。
但她想错了梁实秋一生都在高扬“健康”“真实”的人性,因为他常能穿越生活的表象,看到人性的深处。他眼中的韩菁清是一个性情率真的女子,这份真性情就让他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花边新闻,他根本不屑一顾。
更让韩菁清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一封信自此竟引出了梁实秋二十几万字的情书。梁实秋给韩菁清的第一封信,可以说是用最平实的话,写出了他的爱情誓言:
从11月27日到今天不到一星期,谁能相信?我认为这是奇迹,天实为之!我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希望我们能互相扶持。
这一封言词朴实真挚的信,几乎立刻摧垮了韩菁清本来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当梁实秋再一次站到她面前时,她也不再掩饰自己,而是用同样的一腔真情来对待他。这一场恋爱让她整个人都被幸福淹没了,梁实秋的宠爱让她变得像小女孩一样开心快乐。
不久,梁实秋诚恳地向韩菁清表露了想和她结婚共筑爱巢的愿望,可韩菁清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在她眼里,七十多岁的梁实秋虽然还很有魅力,但年龄毕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她无法预知上天将赐给她多长时间来享受这段情缘,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无论多长,梁实秋都必将先她而去,只要与梁实秋成婚,那就意味着,她将有很长的一段路,仍需要一个人去走。
有人曾经说过,爱情就是无数个甜蜜而又辛酸的日子。梁实秋和韩菁清的日子就是夹杂着甜蜜与辛酸的。如果不去想将来,两人在一起非常甜蜜。
由于美国方面让梁实秋回去处理前妻程季淑的死亡赔偿事宜,两人面临着离别的痛苦。而他热烈纯真不带任何伪饰的爱,终于换来了韩菁清的回答:我愿爱你,像你爱我,她真,她诚,好纯,好不平凡!爱:我被你的权威屈服了!统一了!我会永远效忠于你,心不二志!
这是在两人相识一个月零三天后,韩菁清对梁实秋的爱情承诺,他们共同登上了爱情波峰,但相继而来的别离,也让两人黯然伤神。梁实秋定于1975年1月70曰离台,他给韩菁清留下千万句嘱咐和叮咛,并约定回台后立刻办理终身大事。
“爱一个人,难道是犯罪的么?”
少年时的染实秋是追随浪漫主义的,就理智与感情而言,他更愿意听从感情的指令。在清华学校读书时,他有着和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相似的热情,高呼“我真是妇女的崇拜者啊!宇宙间的美哪一件不是本在妇女身上呢,”而在五四运动爆发后,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轰轰烈烈地追逐浪漫的时尚。但诗礼传家的家庭给了他一副”稳健”的头脑。第一个恋人程季淑的“大家闺秀”式的古典风情进一步影响着他行为,及至后来离乡去国,有机会聆听新人文主义大师璧德的教诲,终于使他的”浪漫心肠”折服于“古典头脑”,以后逐渐成就了他的文坛上“一代宿儒”的地位。
身在异乡,对爱人的刻骨思念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心里的情感时常如奔涌的泉水一样,不可遏止。
可这期间,一些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渐次出现在报端,身在台北的韩菁清很快陷入了舆论的轮番轰炸中。多数文章都认为,让韩菁清这么一个演艺圈中人嫁绐一个“国宝级”的大师,是对梁实秋的亵渎。最让韩菁清痛苦的是,有人将她列为“收尸集团”,认为她和那些专门嫁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等不长时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遗产的人是一样的。这种污辱几乎让她崩溃。
与此同时梁实秋自己也陷进了巨大的痛苦和烦恼之中。一些朋友开始为他重新撮合婚事,代他物色了几个他们认为特别适合梁实秋的女士,其中有作家,也有教授。这让梁实秋啼笑皆非。
朋友、学生、亲人们的围攻,让梁实秋不胜其烦。他向韩菁清倾诉说:“爱人,我犯了什么罪了呢?我反省,我没有犯罪。我爱一个我所认为最可爱的女人,难道是犯罪的么?”
这个结果是那些热心的人们所没有想到,也不愿意想到的。他们的破坏力并没有见效,反而使两人更加亲爱。韩菁清叫他”我最最宝贝的小秋秋”,并告诉他:亲人,我不需要什么,我只要你在我的爱情生命中愉快而满足地生存许许多多年。我要你亲眼看到我的脸上慢慢的添了一条条皱纹,我的牙一颗颗的慢慢地在摇。你仍然如初见我时一样用好奇的目光虎视眈眈的。爱,那多有趣!那才是爱的真谛,对么?让人羡妒吧!秋的命长,秋的命好,告诉中伤你我的人们去罢!
“我们的婚姻是会幸福、美满的”
梁实秋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两人的情感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他们共同穿越了由舆论和亲情组成的惊涛骇浪,把爱隋的小舟驶向幸福的彼岸。
1975年3月29日,梁实秋提着一小箱书信,飞过太平洋,去台湾缔结他们的“宿缘”!
按照两人的意愿,婚礼规模很小。这一天,的梁实秋竟比新娘子还光彩照人。他的礼服是韩菁清选的,是一身玫瑰色的西装,配着一条橘黄色花领带,胸前插着一束康乃馨,手上戴着韩菁清送他的戒指。比起当年那个穿着叠档裤子,裤角上缠着布带子的大学讲台上给学生讲英语文学的梁实秋,谁能不由衷地感叹爱情的伟大。
满面喜色的梁实秋,在典礼上不拘任何俗套。他自兼司仪,站在大红喜宇前宣布婚礼开始,然后又自读结婚证书,随后在宾客们的欢笑声中,献上新郎致词:
谢谢各位的光临,谢谢各位对我和韩小姐自勺婚女因自勺关心。
我们两个人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最大的异,是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们有更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兴趣,相同的话题,相同的感情。我相信,我们的婚姻是会幸福的、美满的。
再一次谢谢各位!
这天晚上,两个人先是大笑大闹,后来却在床上相拥而泣,感叹这份得之不易的爱情。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梁实秋和韩菁清却用他们的爱证明,婚姻是爱情的家园。别人结婚后是度蜜月,而他们度的是蜜年。他以她的快乐为原则,尊重她的生活习惯,两个人求同存异,和谐奇妙的统一在一起。
梁实秋一向是晚上8时上床,清早5时左右醒来,洗一个澡就出去散步。走到身上微发汗的时候,就去老地方吃早点,然后买上几个糯米团子捎给韩菁清。往回走的这段路正好帮他消化早餐,等到了家时,人已神清气爽。他悄悄地给韩菁清榨一杯橙汁,放在她的床头,让她一醒来就可以喝到,并且提神健体。这时候的韩菁清还在睡梦中,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他在上午的写作是最高效的,二百万字的英国文学史和许多报纸上的杂文都是利用这一段时间写成的。
“我故后,你不必悲伤”
已入老境的梁實秋不能不想一想身后的事。趁韩菁清赴港办事,他给她写了一封信:
我首先告诉你,启从个年前在华美一晤我就爱你,到如今进入第十个年头。我依然爱你,我故后,你不必悲伤,因为我先你而去是我们早就料到的事。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我知道你能独立奋斗生存,你会安排你认为最好的生活方式。
十年来你对我的爱,讨我的照顾,对我的宽容,对我的欣赏,对我所作的牺牲,我十分感激你。
我故后,我们的两只猫,无论多困难,你要照顾它们,一如照顾我们俩的亲生的孩子。我知道这是不需要我吩咐的。
清清,愿你幸福长乐!从这封信中,可见梁实秋对韩菁清的爱。他对她充满了感激,他的这种爱是无私的宽容的,也因此而感人至深。
1987年11月2曰,梁实秋因突发心脏病而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他对韩菁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菁清,我对不起你,怕是不能陪你了!”
由于临终前的呼喊,已经死去的梁实秋,还是张着嘴对着这个世界。也许是对这个世界他还有许多话要说,就这样离去他还心有不甘,因为他对于生活,对于爱情还有着深深的渴望。
爱情也许不是生活的必需,但若没有它,人们的心就会荒凉。
梁实秋是幸福的。他的一生拥有两份不同质的爱,与程季淑的爱是“水”质的,柔韧舒缓,与韩菁清的爱是”火”质的,热烈奔放。这两份爱充实了他的生命,并让他的生命迸发出绚丽的光彩。有很多人不能接受他晚年的“移情”,而韩菁清是最理解他。她说:“他过去把他的爱全部献给了他的前妻,现在把他全部的爱献给了我——其实这不是两回事,就是一回事。他是一个感情真挚的人……”
韩菁清的这一席话,真是让世人汗颜,人们眼中看到的只是大学者梁实秋,而梁实秋自己在晚年却常说除了感情之外,他一无所有。韩菁清在接受叶永烈的访问时曾说过:“除了夫妻之情,忘年之恋之外,我想我们是最知已的。世上找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已不大容易,能像我和他之间的‘了解、‘知已,我看历代至今没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