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晴空

闫廷军

侯婧言：

曾听过一个关于橘子的故事。一枚橘子的形状是那么像一个地球。每一枚小小的橘子里都包含着沸腾的岩浆和冷却的火山灰。每一枚橘子都有自己的大海与高山，亚热带和南极，阔叶林，犀牛和长颈鹿。每一枚橘子都在这里或者那里的一小片土壤里生长和呼吸过，经历过爱与别离。于是，我爱上了吃橘子。我想，喜欢吃橘子的人，将会得到长久的快乐和安宁。

离开如潮的人群，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向远方，寻找一个安静的村庄，居住。

一年时光，只是想让心平静，找回丢失的灵魂。

秋天里的最后一周在电波里听到一个坏消息，突然就如许多年前在城市求职时一样慌张起来。

那个夜晚，在成堆的信件里温习曾经的生活，然后一把火烧掉。

一个常年行走的人，突然忘了怎样把握方向。

徒劳的结果依然无法摆脱宿命，一切在开始就已写好结局。

秋天的最后的一个晴空，我注定经历一场逃离，宣告反叛的失败。

时光

我想喜欢文学的孩子，大多是孤独而敏感的。我们在幻梦与现实交织的生活中，活得颓废却又灿烂的明媚。面对周围的一切，我们既逃避又依赖，渐渐成为漂浮在自筑的围城里的一只飘荡的风筝。我们凭着一腔热血，挥笔冲向文坛，结果我们尚未成功就已伤痕累累，我们一次次从跌倒的废墟中爬起来，一次次用无助的眼神遥望苍茫的远方，再一次次把信念涂在脸上。

对着充满青春欢乐与疼痛的文字，我会突然遗忘所有评价的语言，任忧伤席卷心灵的原野和山冈。我常常问自己，究竟要走多远才能到达理想的天堂，可是风总吹去我的回答。在这人间，我总感觉失落了太多，包括我们纯真、朴实、干净的心灵，还有恍然而逝的青春年华。看见生活中人们那一张张多变的面孔，我不知道那代表真诚还是伪善，涉世之初，懵懂的我们有太单纯的灵魂。

我们一遍遍行走在那些古老的道路上，演绎着一场一场由繁华变为苍凉的舞剧，最终残妆谢幕。我们还在行走，为着梦想，必然要走得仓皇，走得辛苦，必然要经历那些曲折和坎坷，但愿脚步所踏过的土地，不至于埋葬太多辛酸。愿所有喜欢写字的孩子都能成功!

一年前我把这些文字写给远方的朋友，一年后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络。两个陌生人，一场纸面上的倾诉，苍白的文字最终没能传达生命的活力，在寂寞中如潮起般迅速而落。我曾有的怀想和思念像一场避之不及的浩劫，带着时光凌乱的碎片和真诚付出的伤痛呼啸而过，远行的风声划破了沉闷的黑夜。我在半夜苏醒过来，做着残忍的梦，不知该如何忘却。

台灯下散落着信件，堆积成一座小山，承载着一些温暖和寒冷间杂的东西，肆意流淌在空气中，注定要流成我无辜的悲伤。在空旷的地板上，点燃，思念、钦佩、批评、安慰或者其他，烟雾弥漫。燃烧信件的背后，委屈的眼泪和更加冷漠的面孔，幻化成一支黑色的刺，倔强地生长在坚硬的土地上。我终归是伤害了太多人的心，终归会在寂寞中沉沦。如今我已不再随便发文章，不再收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信，平静地写字平静地生活，却忽然想起那些过往的悲欢，我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的许多角落有许多同我一样的人在生活。在这里的阳光下我肆无忌惮地欢笑，可我知道某个时段他们会陷入莫名的悲伤，我已烧掉了他们的地址，不想陷入无谓的纠结。或许这样的做法太残忍，可我真的不想重复慌乱，不想让那些孤独的灵魂更加寂寞。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求得谅解，一个人失去真诚是一种罪过。

在这样的夜晚，点燃一支烟，想让尼古丁麻醉大脑，却在失神时让燃尽的火灼烧了手指，同时烧焦了时光。跌落的一段烟灰，埋葬了卑微的灵魂，如同焚烧信件毁灭了陌生却炽热的友情。在冷冷的夜色里，忘了疼痛，忘了哭泣，隐忍脆弱的坚强，任情感在烟雾中窒息。

时光流转，太多迷茫，我感觉无力把握生活。

碎梦

渐渐忘记了远方是一个什么概念，要怎样才能抵达。我只是将它看作一个遥远的梦想，没有指望能够触及并实现。

从童年到少年，成长的过程忽略了时光断裂的层面。物质生活的凌乱夹杂着虚幻，蔓延过头顶，结成一张扯也扯不断的网，无边苍白。

松开的手定格在半空，空空荡荡，遗失了所有幸福，又或许从来没有抓住什么幸福。

十八年，一场浮梦。

我在暴风突起的傍晚漫步在古老的村庄，思维无可救药地滑向了心的边缘。迷茫刺痛了成长的生命，绝望像暗紫的血液凝固。一个人空守一座孤村，在突然黑暗的天色里穿行，附带了血红的光芒。再没有比这更恐怖更完美的画面了。

停留在倒塌的墙壁前，凝望理想的废墟，生命静止，暴雨倾盆而下。

只有垂危的生命才能彻悟生活的珍贵，不去苦心追求另类，不奢求完美。闭上眼睛就是天堂。

模糊的手记在转身的刹那突然消失，生命最初的历程和最后的时光无法衔接，大片大片的空自己无需费尽心思去遗忘，惟留苍老的容颜纪念时光的过往。

我从一个黑夜醒来，红肿着双眼等待一个黎明，却无心再期许一个晴空。

烟头在脚下不断堆积，寒冷渐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随意翻动书桌上的稿纸，还有散落地上的信灰。简陋的居室没有音响没有电视，甚至在冬天将至的时候不知该做何准备。惟一的台灯在工作了一个晚上后发着高烧，嘲笑着主人的无能。依旧只有烟头不断跌落脚下。

喉咙干燥得像着了火，一道阳光闪电般直刺双眼。

披上一件外衣，踏着生命斜织的苍茫来路，在落叶清脆作响的伴奏中出走。

宁静的村庄在第一声狗吠过后开始苏醒，农家的炊烟开始在秋风里飘散，小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来，宛如天籁。许多农民在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停下脚步，亲切地打量我陌生的面孔，憨憨地笑着同我打招呼，如同久违的朋友。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真挚的温情开始，我的血液里就融入了一种质朴。我像一个虔诚的佛徒觐见般用心朝拜村庄，接受厚重的自然。这个清晨，在秋风里出走，却永远流浪在繁华与荒芜交替的道路上。虽然迷恋，但无法停留，只能在最后一次出走中重新体会那种温暖的人情，将突兀的山风铭记心中，带着灵魂上路。碎梦中，回归的路途永远迷失。一切停留在某个秋天尽头，一切又随脚步通向未知。

晴空

我们顶着生活的压力，用简单的纸和笔开始书写，

为了自己的理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们一直以心中追梦的执着对抗寂寞。

在这个伟大的国家，我相信，

一定还有许多许多这样的人，

他们或许很单纯，或许默默无闻，

但他们想让别人看到他们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是否能撼动世界，

但我敢保证，

这份勇气和坚持足以令人感动。

从一开始望到结果，不敢相信现实如此残忍。梦想终究是隔了遥远不能度量的东西，逐渐相信了坚持是那么无能为力。

依旧只有简单的行李，装满风尘上路。怎样来怎样去，像飞鸟一样不留痕迹。没有挽留，没有告别，没有凝望背影的眼神，心无牵挂亦无心牵挂。一生浪迹天涯，还没找到回归故乡的感觉，却在被人遗忘中渐渐苍老。阳光下，我们消失的背影遗失了最好的年华。

离开不是一个梦的终结，而是梦的延续或另一个悲伤的开始。无尽的路途，永远流离失所，远行的脚步走穿了一场轮回。在夕阳下不断眺望的脸，被风雕刻上了千年不灭的火焰。

最后的最后，风雪覆盖了流浪的足迹。人去房空的结局不是我想面对的，因为生活还在继续。

冬日里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我开始不断扔掉稿纸，废弃大段大段自己不满意的文字。我感觉劫难来了，在漂泊中一段短暂停留中我的手死了。写完一个故事突然找不到繁华的落幕，只能拼命抽掉一包一包劣质香烟，直到空置的大脑在迷漫烟雾的房间窒息。

第一个流浪者的尸骨已无处寻觅，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我，早已没有定数。同样的脚步走过同样荒凉的土地寻觅同样苍茫的远方，信念像一根坚硬的黑刺，倔强生长。哪里的灰尘覆盖哪里的白骨，还有谁的血液谁的呐喊交织在时空，徒留孤魂游荡。

第一个发现我的人一声叹息，第二个发现我的人说还是个孩子，直到有人拾起我的布包发现无数稿纸，四下张望着寻找丢包的流浪作家。尸体被狼或狗吃了吧。

我神经质地想着这些，猛然抬头看见希望土崩瓦解，绝望像无数阴云滑过蓝色的天空。眼睛疲倦了，我感觉累了。

躺在冰凉土地上的时候，我想起许多年前的春天，一个晴朗的午后，空气里飘满华丽的梦。我和伙伴跳着叫着，争抢着五彩气球，许个愿放飞空中。我们闭上眼睛躺在草地上畅想未来，飞鸟从头顶掠过发出凄婉的啼叫，忽然天就阴了。又或许那是夏天，骤降的暴雨打断了我们的幻想，以致许多年后伙伴死在一次车祸中，我流离失所把故乡弄丢了。

闭上眼才感到心跳出奇平静，忘了四大皆空的皈依。那些交织阴天的云朵，在我最后的晴空中，成为倏然而至的罹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