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弄堂里的烟杂店

2006-04-17

上海采风月刊 2006年4期
关键词:店老板弄堂上海

沙 然

1996年暑假,我客居上海表妹家。她住在浦西,城隍庙隔壁的福佑路上,因地段之闹猛,临去时,我是有无限憧憬的。

到了那儿,眼前的场景是,繁华浮世劫后余生的老弄堂,那种破旧,远不是张爱玲笔下譬如明新公寓的贵族式落魄,而是一种真正彻底的凋敝,好似宫闱之中,那些不得承恩且容貌平庸的宫女--零落年深残此身哪!我好奇地跟着她,穿过幽暗的甬道,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逼仄的木梯,我的高跟鞋踩出一片丁丁冬冬的回声,打水漂儿般一连串的响。

晚饭时,表妹说要到楼下的烟杂店买两瓶可乐。我坐在窗户前,居然真有闲情逸致去看夕阳。听着她一路欢快的脚步声,看着她的身影变成了跳动的音符,我的心里满是温暖。

窄窄的弄堂里,那家烟杂店,还上着老式的木门板,还有散装的绍兴花雕卖,盛在一个个器口刷白的褐色陶瓮里,厚重而古朴,整齐地排列着。有一个穿着花睡衣的女人,每天黄昏时分都要到这家店里买一袋拷扁橄榄,一包香烟,就着店老板的手,点燃了猛吸一口,她的眼睛上有一层雾青的颜色,没睡醒的样子,神情冷漠而倦怠,红颜将衰未衰,灵魂却已然烟一样飘渺。无端的,我构思起她的身世,她的故事。无端地想,她应该有一个看不见抓不牢的情人,否则,岁月怎会把她消磨成这个样子?

临走的时候,店老板在她的胯间狠狠摸了一把。我陡然一凛,守着窗户看得心惊肉跳。只是她,不避不让,亦不蹙不笑,轻轻把那人的手推开。转身时,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映在石板地上,仿佛有无限凄惶。

很多年以后,那个场景在我的记忆里依旧挥之不去。里弄,傍晚,烟杂店,店老板,上海女人……试图解构着现代暧昧版的《人约黄昏》。

记得3岁时的我,第一次回上海,穿着当年最时兴的大红色滑雪衫,它宽大得像一件袍子,把我整个儿地罩住。一进门,我就用清脆的北京话大声叫道:“姥姥、姥爷!”那个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的,双鬓灰白的老人不相信我是在喊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的姥姥,年轻时据说是个美人。因为长相标致,19岁上嫁给了我的外公——彼时浦东塘桥至南码头一带最大的一家烟杂店的老板。父亲早丧,由小开升任老板时,才18岁。

时间是如此奇妙的一样东西,几十年前稀松平常的柴米油盐,被时间的大手抚摩着,渐渐变得圆润而饱满,一部断断续续的黑白片,在后人眼里,无疑是一部色彩缤纷的传奇。

塘南路万春园油酱店,就是这样一个传奇。说是烟杂店,可南北干货一应俱全,方圆几十里的住家,买东西都要到这儿。我母亲是这家的长女,坐在几十种稻米袋子上游戏,闻着上百种酒香,长大了。

因此,我愈加坚信,在我的私人像簿里,上海烟杂店始终是一个附含无数密码的概念性名词。它的意义无穷无尽。

就在我不断地为之解密的时候,《秦关路十号》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部讲述上海老牌烟杂店的生存现状的纪录片曾获全国大奖,编导TONNY后来也成了我的朋友。2004年,这个1980年出生的男孩想用DV镜头寻找城市中即将消失的文化,带着这个想法,他行走在上海的老城厢里。大年初二的早上,当他看见“万源酱酒烟杂商店”那古老的排门板的时候,一下子就被击中了。这家不为人知的老字号,从店主的爷爷开始,几代经营下来,至今已经六十多年了。时间流逝,上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这个小店依然保持着古老、简易的经营方式——距小店一步之遥,就是上海著名的四川北路商业街,那里高楼林立,百货齐全,两相对照,令人顿生时空交错的感慨。

为了完成这部片子,TONNY在小店里住了一个多月,跟着老板生活——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里弄里有不错的口碑。他从祖辈手里接下的这家烟杂店,除了形式上保留了老上海的特色外,同时也是弄堂里的“交流中心”。他与妻子、朋友、邻居以此为圆点,构筑了他们自己独立的人情天堂。浓酽而真切的人生况味在DV镜头里以最自然的状态流泻而出。

也许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们将发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被罗森、快客、好德、喜士多、迪亚天天和联华超市……这些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所淹没,我们将彻底忘记曾有那样一爿烟杂店,那样一种宛如戏台的布景,那样的人与事。我们将行走在布局一致,货样相仿,连售货员都清一色相似的超市里,你是否还会想起那些曾让你心弦颤响的记忆碎片?想起关于老上海烟杂店那些平淡如水的故事?

猜你喜欢

店老板弄堂上海
吃货有福利
弄堂里
弄堂里
慷慨背后
欢乐上海迪士尼
弄堂
弄堂记忆
2014上海服务业50强
2014上海制造业50强
囧事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