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愁”字了得
2006-02-10周杨
周 杨
喜欢李清照的诗词,还是从她的名字开始。“清照”,不由得想起那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是我顶喜欢的字眼,它敢与日月争辉,与日月同在。清纯得像河中走出来的口含话梅浅浅微笑的少女。
对李清照的诗词,用“喜欢”来表达自己的感觉是一种玷污,我总是这样认为。与其说我喜欢她的文字,不如说我更喜欢她词里边的忧郁。都说忧郁能造就一个诗人,就能造就一个文人,李清照的“愁”是否也造就一个“愁”情万种的绝代才女?
其实,她的诗词是恪守“诗言志,歌咏言”的古训的。她在词中所歌唱的是一种情绪,直抒的是自己的爱憎、胸怀、志向。但在世人眼里,被世人所接受的只是她外在的一种儿。女情长式的为赋新词强说的“愁”绪。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离愁别绪,相思无济,是对丈夫赵明诚的爱之深,思之切,一种甜蜜的咀嚼。人不能没有爱,何况是感情丰富的女诗人?更何况是宋代绝代才女!看了好多好多关于她的故事的篇章,总觉得李清照不是一般的“贱妾守空房”只会儿女私情的小妇人。只是最普通的夫妻感情成了她命题创作的灵魂,不能让许多人产生一种错觉。陆游的《钗头凤》经她妙笔的深情润色,成就了才子佳人最凄美的爱情故事。有《减字花木兰》说得好: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爱情是人生美好的一章。李清照沿着爱情的渡口出发,从少年走向青年;从李家有女初长成,走到赵家婚后的甜蜜,终至与丈夫人居两地而情发一心的相思和彻骨的爱恋,痴迷不悟的思念,怎一个“甜”字了得?蜜一样的生活,滋养她风姿卓越的旺盛的艺术创造。风云起,波澜急。人生变化莫测,夫君相思成疾,忧郁而死;自己二度再嫁,顶枷入狱,这怎地又一个“愁”字了得?
“点漳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只恐双溪舟艋,载不动许多愁。”这里的“愁”,是窗下小儿女的“愁”吗?能不说是“位卑不敢忘忧国”?何等的心忧天下,心系天下啊!这是一个深闺怨妇发出的呼喊吗?这愁中又多了多少国破之恨,民族之痛啊!这与秋瑾女士的“秋风秋雨愁煞人”又何尝不是同出一辙呢?透过浸透愁云的文字,我们仿佛可以看见她身居的南北朝时代的金戈铁马,仿佛还可以听见这位南渡词人内心深处的呼喊“但愿盯将过淮水”。
满腔愁绪,有谁能触摸到她心灵深处的伤痛和赤诚的呼喊?
国事已难问,家事怕再提,感情生活的困苦,国家民族的忧心,怎一个“愁”字解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是的,国愁,家愁,情愁,怎地一个“愁”字了得?而李清照一生又在寻觅什么呢?寻觅自己的爱情?寻觅自己的幸福?寻觅自身价值?曾经的美好已是过往云烟。残梦也碎,张汝舟“不终晚节”,身负枷锁,锒铛入狱,又有谁能替她平反昭雪呢?她还能说什么呢?尽管不愿意“飘零遂与流人伍”,不愿看到山河破碎,不愿依附权贵,不愿意做违心的事,但她能像辛弃疾一样奋笔疾书,上朝议事吗?能与陆游一样痛痛快快地借酒消愁,痛骂世道、把栏杆拍遍吗?能像岳飞一样驰骋沙场吗?不!她不能!她甚至不能与人交往,只能把忧伤郁结在心中,潜藏在文字里。
《金石录》是她一生的所向,是她与赵明诚至死的信念,是她以她非凡的才华和爱情的力量完成的蚕丝。《金石录》达到空前的词艺高度,但是,在才女无才便是德的朝代,又有谁能理解,又有谁能赏识呢?连陆游都说李清照“才藻非女子事”,她只有一个人把凄凉吞进心里,又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当我们在千年的风雨中回望的时候,我们能看见那个“沉醉不知归路”的小小的采莲女立于秋风黄花中的寻寻觅觅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