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笸箩
2006-01-26王复库
王复库
巧儿一家常常为巧儿的婚事喋喋不休吵个不停。一阵怒骂声、责怪声、埋怨声、哭泣声和叹息声之后,就只剩下磕笸箩的声音了。
笸箩是喜鹊沟这个偏僻小山村里的手工艺制品。磕纸浆笸箩,先将废纸泡在缸里,泡成纸浆后用棒槌捶打在脸盆、瓷盆等器皿底上,待干好后磕下来,涂胶、刷漆,再请画匠画上花鸟山水画儿,就成了轻巧精致的纸浆笸箩儿。一个纸浆笸箩卖十来元钱呢。
父亲整天背着大筐到处拾破书、旧报、废纸片。每当农闲时,全家人都忙碌起来,小院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捶纸浆磕笸箩的声音,像举行盛大的打击乐音乐会。
给黄家说媒的那个人又来了。
“咋办?”母亲放下手中的棒槌用试探的口吻问巧儿。
“不行!”巧儿的语气强硬得不留一点儿余地。
“这事能由你!我和你妈已把你许配给黄家了,这次媒人来是商量订婚时间的。”父亲将手中的棒槌重重地扔在地上,伸出了他粗糙的巴掌。
“死也不行!”巧儿把棒槌敲得叮当响。
全家人又吵了起来。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母亲的语气像溪水一样轻柔。
巧儿低下头。
“是谁?”母亲又问。
巧儿什么也不说,脸上泛起了红晕。
母亲就猜谜似的一个一个说着名字,把全喜鹊沟小伙子的名字都说了一遍,巧儿还是摇头。
溪边又传来了柳笛的声音,巧儿猛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母亲拉住巧儿衣襟说:“莫非是收笸箩的那个小子?”
巧儿点点头。
“想上天……”父亲怒气又上了脸,牙关咬得咯咯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收笸箩的那个小伙子叫薛文,秦安人,长得挺帅气,白白净净的脸,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荡漾着亮光,见人总是莞尔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说起话来文文静静的。
薛文常常坐在小溪边吹柳笛,他把所有的情思都通过笛声表达出来。缠绵悠长的笛声把梨花震颤得四处飘荡。
勾魂似的情歌把巧儿的心吹乱了,把她的脸吹红了。
每每听到笛声时,巧儿就往溪水边跑。
薛文给巧儿讲了许多外面的故事。他说,县城已用机器压制笸箩了,生产一个只用几分钟时间,手工磕制的笸箩已不值钱了。薛文说要把她带到县城去,他俩到纸筋制品厂去打工。
他们就在溪边的那棵大梨树下私订了终身。
母亲说:“秦安那小伙,人长得倒不错,学问也好。就是咱不知道他的底细,说不定他已成家了。要是受骗了,可咋办呢?”
“我心甘情愿。”说着巧儿就往门外走。
“你哪儿也不许去,给我定定地呆着。”
父亲把小木凳搬到大门口坐下,守在大门口,哪儿也不让她去。
父亲对母亲说:“那个该死的秦安小子明天就回去,听村长说他再也不来了。”
巧儿偷偷地给薛文写了个纸条:
“今天我出不来了,父母不同意我们的事,请你给我妹妹能儿捎个信儿,约个时间我们一块走。要是见不到你的纸条,就说明是下次你来后咱们再走。我等着你。”
“能儿,你把这个纸条交给薛文,一定要找到他,当面交到他手中。”妹妹点点头。
能儿边拾柴火边向学校走去。走到小学门口,碰见了薛文。一掏兜,姐姐的纸条不见了。
“你姐在家吗?”
“在家。”
“把这封信交给你姐,一定要交给她本人。”能儿点点头,走进了小学校门。
能儿放学回家了。一进门,巧儿拉住她的衣襟问:“找到薛文了吗?”
“找到了。”
“把纸条给他了吗?”
“给他了。”能儿的脸红了。
“他看了纸条说啥?”
“啥也没说。”
“他没给我捎纸条条?”
“没有。”能儿低下了头。
巧儿长叹了一口气,她好失望哟。
柳笛声又响起来了,像山涧那股清脆的溪流声。巧儿的眼里盈满了泪花。
夕阳落山了,薛文在巧儿家门口转来转去。父亲走到薛文跟前说:“巧儿已有了婆家了,过几天就成婚,你再不要缠她了。”
暮色渐浓,月光映着小溪如幻如梦。薛文又吹起了柳笛。听着如诉如泣的凉州情歌,巧儿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薛文走了。
巧儿呆呆地站在大梨树下,向喜鹊沟口痴痴地张望。
小溪依然静静地流淌,溪边再也没有笛声了。
“唉,我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上……”巧儿反复念叨着。
又是一个梨花飘落的季节,巧儿和黄家订婚了。
巧儿在磕完陪嫁笸箩时,在纸浆缸里意外地发现了她给薛文写的纸条的碎片,字迹已变得模糊不清。
“能儿,给薛文的纸条咋在纸浆缸里呢?”巧儿叫来了妹妹。
“那肯定是父亲拾废纸片时拾来的。姐,我骗你了,那封信我在上学路上丢了。嗯,薛文给你捎的纸条也丢了。”能儿把头勾得很低,声音很细弱。
“能儿,你该死!”她重重地打了小妹一巴掌。
巧儿疯了似的将所有纸筐都搬了出来,一筐一筐倒在院子里,从早上一直翻到天黑,从天黑一直拣到天亮……终于找到了薛文写给她的信。
“巧儿,听到柳笛声后,到大梨树下会面,我带你连夜出走。”
看完信后,巧儿“哇”地哭了,一直哭到娶亲的人把她扶上了枣红色的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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