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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

2005-11-21

江河文学 2005年5期
关键词:双喜脑壳摩托

徐 累

1

宝庆城里的双喜身高一米六八,细胳臂细腿,夏天的时候光着膀子走在大街上,一把细腰让全城的女孩子羡慕得当街就紧皮带扣子。双喜出生的时候就拥有一个巨大的头颅,随岁月与日俱增。宝庆民间的说法:脑壳越大越聪明。照这个逻辑推理,双喜该是数百年一出的智慧化身,尘世间的芸芸众生是上帝放养的羊群,双喜就是上帝派来的牧羊人,必有真理借他口言之,必有规则自他而产生。

双喜降生时的大脑壳和小鸡鸡让全家人欣喜若狂,以为杨家将出现一个光宗耀祖的大人物。传宗接代的把把是为一喜,能光宗耀祖的大脑壳又是一喜,是以名之为“双喜”。但岁月流转,大脑壳双喜显露不出丝毫将要光宗耀祖的迹象来。如今这么重视教育,人们的观念就是能读书,成绩好的孩子才有出息。双喜成绩一塌糊涂,勉强考上了初中,高中无论如何也考不上,其父端详曾经寄以厚望的大脑壳半晌,叹曰:“脑壳是大,可惜装的全是浆糊。”

2

九八年的春天,双喜成为一名宝庆街头的摩托客。摩托客基本为待业青年和下岗工人,日晒雨淋中穿梭于大街小巷里。冬天在风里翘首期待客人,像是一群等待喂食的鸭子。冬天是行业竞争最激烈的季节,客人都愿意多花几块钱打的,坐摩托车遭风吹那是受罪。只有摩托客不得不受罪,稍一松懈,好半天才来一个的生意就被同行抢走了。天气冷车子不容易发动,几脚没踩响,也被车况好的同行捷足先登了。有时候没事骑车在街上溜溜,暖暖车也希望路上一个招手的客人,一边溜心里一边疼,要是没客人,今天这车白出了不说,油箱里烧的可是钱哪。

春天的时候不一样,春天的时候有优越感。一伙人靠着车在阳光里说笑。客人来了,一脚踩响了油门,说一声:“走了。”在同行带些羡慕的眼光中让排气管冒一阵青烟,缓缓驶向春光明媚的大街。优越感的体现是在某些时候,前方突然有一声喊:“土匪来了!”随之一片骚乱,路边卖菜的,摆小摊卖衣服的,挑担子卖零食的,嘴里大呼小叫,面上嬉笑颜开像在进行一场游戏,手推肩挑着向各隐蔽处鼠窜。有逃得慢的,被城管队员逮住,求爷爷告奶奶兼痛苦流涕只差下跪。城管队员冷着一张职业面孔,一言不发地把战利品往开来的小车上扔,全都没收了!这也许是他全家的生计,于是真的有跪下抱住其腿哀求的,也有肝火上升豁出去了要火拼的。城管队员冷静地掏出手机拨110,五分钟之内出警,三分钟赶到,再过几分钟,你就先进去呆着吧,阻碍执法,殴打执法人员,不关你几天罚你几百几千你就敢造反了!

摩托客以优越姿态冷眼旁观这一切,他们是机动化,城管队员追不上,就算摩托车跑不过小车,老子骑自家的车出来溜溜,你管得着吗你!还可以骑着车到围观群众中间,一起表示一下同情,顺便发几句牢骚,发泄一下底层人物活得不容易的怨气。有时候言语过激,难免反动,好在城管队员听习惯了,充耳不闻。

3

双喜神气地跨坐在他的新嘉陵摩托车上,身子扭向身后的居民区,目光炯炯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路人。他们都有可能要坐车,那时候双喜一脚踩响了油门,等客人坐稳了,一轰油一松离合器,风一般将客人送往目的地。回程的时候,可以放慢了速度在街道上流连,姑娘们冬天被捂严实了的曲线又开始凸现,双喜爱看这个,更爱她们上自己的车,他感受到她们在背后温热的肉体,一轰油门,将车的速度再次提升。

旁边的同行看他认真的样子,开玩笑说:“长这么大脑壳不去国务院当总理,跑到这里来摆车。”另外的同行凑热闹:“这么大的脑壳当国家主席都可以,就是不能摆车,没有合适的头盔可以戴。”大家就笑,双喜也跟着嘿嘿地笑。

玩笑是生活的润滑剂,它给起了锈的生活抹上点油,才好继续运转。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来说,背负起沉重的压力大多只是在危机来临需要四处设法的情况下,更多的时候,只要还有几顿温饱,他们就会将那些总在威胁他们的危机抛在一边。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但生意稀少,这使得人劲头不那么足,玩笑开了几句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暖洋洋的阳光下,空气沉闷无聊,大家都希望出现一些什么来搅动一下这潭死水一样的空气。

一个送客人的摩托客回来了,神情激动,也带着些兴奋:“黄草坪案子的那个人出殡呢,好多摆摩托的在为他送行。”大家“哗”地一声激动了。

一周前,一个摩托客在夜间载了个年青小伙子,行至黄草坪这个荒凉地段,早已埋伏在这的一伙人把他堵上了。摩托客的后脑挨了致命一击,钱和车都被洗劫一空,并且为了毁尸灭迹将他烧成了一具焦炭。这就是轰动宝庆的“黄草坪案件”,凶手还未抓获,亡灵无可告慰,全市自发为他送行的摩托客大多是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这多少有点悲凉。这种惨事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碰上,但在荒凉地段被抢劫的经历许多摩托客都有,被“打冲拳”更是每个摩托客都遭遇过的事。

“打冲拳”就是赖帐。坐车不给钱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一脸内疚,好言相向:“师傅,对不起,没带钱,下次给你补上吧。”有的卖弄小聪明把人当冤大头耍:“在这里等我一下啊,去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高明一点的手段是摸一张大面额的假钞出来,不想要你只好自认倒霉。大多数是镇定地抛两个字出来:“冲拳。”有的还捏着拳头向天空一举,以姿势加强语气展示决心。看着对方扬长而去,摩托客只能低声骂两句娘来泄愤,如果起了冲突,未必能占到便宜,就算取得暂时性胜利,被人摸清了平时摆车的地方,记下了车牌号码,卷土重来的时候免不了要吃亏。

4

隔着老远就听见巨大嘈杂的摩托车轰鸣声,远远望去,那队伍裹在一片弥漫的青烟中。聚集的摩托车已经有数百辆之多,每个送殡者的前胸都别着一朵白色的小纸花,将车速放慢了,护卫着灵柩缓缓而来。灵柩的前方扯开了一条白布横幅,上面写着四个悲愤的鲜红大字:血债血偿。摩托客的遗像捧在他八岁儿子的胸前,小家伙还没意识到父亲的横死代表着什么,睁大了童真的眼睛打量着四周壮阔的车流,他行走在车流的中央,这是个万众瞩目的日子,小家伙很是兴奋。

这支缓慢行走的队伍具有一种悲怆深沉的气势,这气势镇住了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在一边。队伍在行走中似乎在展示什么,又似乎在控诉什么。但它本身沉默无言,没有哀乐,没有鞭炮,只有队伍行进的声响,以及围观者们各抒己见的议论声。看热闹的人们在道路栏杆后面挤成了数百米长的队伍,从此端到彼端,人人翘首而观,杂乱的话语汇集成一团巨大的“嗡嗡”声在人群上滚动,中间偶尔漏出来一两句大声的说话。该展示的,该控诉的,都借着这些怀有同情、悲悯、不平、好奇等种种情绪的人们展示控诉了。有些人跨越了栏杆,坐到送殡的摩托车后座上,加入到这支声势越来越壮大的队伍中来。或许他们是被某种东西所感染,或许他们是想凑个热闹,或许他们是想省一段脚程,又或者,他们只是为了打发掉一段无聊的时间。

双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加入到这队伍中来,他和死者非亲非故,又由于新近才入行,未能体会到这个职业的辛酸,谈不上兔死狐悲。只是大家来了,他就来了,来了也只是混在队伍中随车流行进,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后座上一沉,双喜扭头去看,坐上来一个身穿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男人面无表情,瞪大了一双眼睛在看他。双喜闻到一股卫生球的味道,空气里这么浓的油烟也没能掩盖,这男人有些怪异,但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反正也就是个捎脚的,双喜扭了头继续骑车,过了会他听到中年男人在身后说什么,偏了头去听,男人在大声地问:“队伍要开向哪里?”双喜想妈的不知道你挤上来做什么,我把你捎去得了,就大声回答:“火葬场!”男人的声音激动起来:“我们有同志牺牲了吗?”双喜觉得牺牲是谈不上的,但在摩托客中,死者也算是个烈士,就“是啊是啊”地点头。中年人不再说话了,双喜从反光镜里去看,只见他坐得笔直,嘴唇紧抿着,神情肃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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