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王代表机场发飙”
2005-06-30萧征
萧 征
连续多日的大雾,阴沉着整个北中国。浓雾虽然接住了人们的视线,却挡不住陕西陈家山 矿难对人们心理上的冲而,166名矿工的不幸遇难,撕开了《好日子》一灯颂歌制造的玫瑰 色面纱,将生活的艰辛与残酷展露无遗。我们还正在悸痛着,又一条重磅消息破雾而来:全 国人大代表王廷江在临沂机场“打人”,其手下更是“强行冲关”并上演“全武行”。
在网上,人们对于王廷江的愤怒声讨,很快超过了对陈家山矿难的悲悼。我一边搜集着与 事件有关的报道,一边注意着各种媒体对于事件的评论。犹如排山倒海,大多数评论和指责 都在抨击王廷江的“粗鲁”、“野蛮”,都在质问“这样的人怎么也能当人大代表?”《中 国经济时报》一篇文章说:“现在“人大代表的产生吴‘官员化或‘成功人士化趋势, 这些人不会把百姓的呼声、自己的公众形象看成政治生命”。有作者指出,“监督缺位”是 导致王廷江飞扬跋扈的原因,建议加强对人大代表的监督和问责,使之“首先成为一个守法 公民,在个人品行、修养方面也为民表率”。
应该说,人们对于王廷江的义愤正义凛然,上述言论也都在理,但将该事件仔细分辨后, 我发现自己的气愤渐渐消失,更多的是恐惧,是一种对该事件所寓意和指向的趋势的担扰。 遥想当年,王廷江把自己价值420万元的白瓷厂和180万资金一并献给村集体,可谓“有志” ,十数年来,带领乡亲把家乡建成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可谓“能干”。如今他是临沂市办家 庄镇党委副书记、华盛集团董事长,集团资产10亿左右,职工1万人,是临沂最重要的利税 大户(见《南方周末》2004年12月2日)。凭着这些“贡献”和身份,依当下中国情形,王廷 江之作人大代表,自有其合理性。非常可能,在王当选的过程中,“政府意志”和组织部门 起了很大作用,选举法也没有严格执行,但这就是中国现实,现实就是以“贡献”和“实力 ”来量人短长。平心而论,这种遴选方式尽管有缺陷,尽管“不民主”,可总比“老子贡献 儿好汉”的世袭强多了。质疑“王廷江怎么能尖人大代表”的人,多是就王的道德素质而言 ,其潜台词是既为人大代表,就应注意“自身修养”,就应“品德高尚”,就应该“时刻反 映人民呼声”。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去找抽象的“人民”啊,又怎么会有抽象的“代一有 ”?人民,从来都是有阶层和阶级之分的;代表,自打现代政治领域出现这个词以来,就是 特定人群或特定地域的特定利益的代表。这是政治学和社会学的基本定理,这一定理在临沂 机场事件中再次得到了验证。
据报道,王廷江机场打人之前,已经有过两次与民航方面的冲突,证明王此次“发飙”并 非一时冲动,而是与民航积怨颇深。怨堞的始因,是民航对从广州飞往临听机票定价不合理 ,青岛距离广州的路途远于临沂距离广州的路途,但到临沂的机票价值高出到青岛三四百元 。一身价数亿的集团老总,当然不会把区区几百元的价差看得太重,以致非要大打出手。显 然,长期以来与民航方面的不睦,认为民航有意歧视、刁难临沂人的愤懑,是让王火气旺盛 且一触即发的真正原因。换句话说,王代表机场打人,表面上打的是空中小姐和乘警,实则 发泄的是对民航管理当局的不满。难怪事件过后,当地有官员称赞王是“临沂汉子”,夸奖 “王廷江替大家出了口气”。
这正是让笔者恐惧和担忧的地方。作为临沂地方官员,作为人大代表,王为临沂地区讲话 ,伸张自己所代表的人群的利益,这都没有错,而且应该,问题是作为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和 立法机构的一员,他诉诸的不是法律手段,不是启动一名代表表达意愿时可以使用的正当程 序,而是破口大骂,再加上“拳头”,当个人气力不如对手时,听任和放纵手下强行冲关, 并冲上飞机,殴打乘警,直至把人打得满脸血污,才扬长而去。这酷似街头斗殴的一幕,让 笔者心惊而悲哀——一名全国人大代表,一个地方官员兼知名企业家,都不懂通过正当途径 和手段来伸张权利,都不知怎样全法、和平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只能说明我们这个社会协 调、解决各方利益冲突的机制严重残缺,几近于无。往深处说,我们也许太缺少通过协商、 谈判化解矛盾的文化传统了,太缺少通过正当议事程序解决冲突的法制观念了。当然,更现 实、更合乎中国国情的睦法或许是,虽然我们有意见传输的渠道和负责消解利益冲突的法律 机制,但由于中国社会尽人皆知的制度结构和权力安排,由于最终配置资源的是一些“潜规 则”,所以人们都知道那些“程序”和法律都是“花架子”,是“摆设”,中看而不中用的 。就拿临沂地方利益与民航垄断行为冲突这件事说,谁要是真的通过递交“提案”、大会发 言、诉诸媒体等方式,以图解决问题,那肯定会被视为可笑和“书呆子”。即使提案有幸按 合法渠道进入议事程序,即使发言和媒体报道引来许多关注,事情的办理也要拖得天长地久 搭进去不少时间、精力和金钱,最后问题还不见得能够解决。
所以,王廷江的“粗鲁”和“野蛮”,更应被自成是一个个人在面对强大垄断部门时的“ 撒气”行为,这并不证明其行为不当,只是更接近事情的弄虚作假相。近年来,不断有报道 批评民航方面的一些行为,诸如机票折扣不合理、航班延误时对乘客的怠慢、机场餐厅的高 价位等,早已让许多乘客不满,只不过多数人都忍气吞声罢了。而王廷江,贵为一个集团老 总,却总觉着受民航歧视;贵为人大代表,却不能通过正当途径纠正这种已成制度的不合理 ,在那一刻,他与普通人一样,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固化的社会结构,是犹如一道铜墙铁 壁般的权力安排,任谁也别想撼动和改变,他感到的更多是气闷和无奈。可他毕竟是王廷江 ,毕竟飞机又焦了在自家的地面上,非常自然而然,他震怒了,他骂人了,并伸出了拳头。
临沂机场事件的标本意义和符号价值,是值得历史记载的,它显然应该引起我们更多的思 索。在一个“一切都被纳和主制度化安排”的全能体制中,在一个严重缺乏弹性的权力结构 下,中国社会暴露出自身解决利益冲空的无能和拙笨。在这片缺乏制度变革灵感的荒凉大地 上,千百年来盛产的是刘宗敏、李逵、王廷江这样的莽汉,却不能诞生像曼德拉和德克勒克 那样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人物。可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结构的变化,今后类似 地方利益与垄断部门行为发生矛盾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怎么办?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公平 、正当、和平地消解冲突的办法,那就都靠拳头和“强行冲关”来解决?都来借用武力来“ 润滑市场的车轴”?当年,李逵劫法场时抡起板斧“排头砍去”的时候,伤是都是围观的百 姓;今天,王廷江震怒的时候,打的是空中小姐和乘警。看来,今后遇到豪强权贵相争不下 打斗于闹市时,我等平民还是躲得远远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