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铃
2005-06-30野山翁
野山翁
一
十八岁那年,我在一所市立职业中专读书。我有一帮了玩得很“铁”的哥儿姐们,我们无 一例外地把头发染成金黄色,而这座城市刚开始流行黄毛的时候,还是在五年以后。哥儿姐 儿们相互戏称对方为“金丝猴”,其中一位名叫楚楚的女孩儿还狂热地给我寄情书、煲电话 粥。我整天介无忧无虑,除了追星,就是搂着那个名叫楚楚的女孩四处转悠。
楚楚是个非常典型的纯情少女。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家里很我钱。我们天真浪漫地逛公园 、看电影,乐此不疲地吃遍全市大小酒店餐厅……但楚楚最爱干的事情还是在不同的场合没 完没了给我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一个多小时,有时甚至三、四个小时。她有一部漂亮的手机 ,我有一部她赠头的call机,所以她可以任意选择给我煲电话粥的时间和场所:有时坐在车 上,有时躺在床上,有时在她的某位好友的生日party上,有时甚至在课堂里……总之是五 花八门,随心所欲。
暑假里一个炎热的晚上,我正开着空调呼呼大睡,突然被楚楚打来的电话吵醒,她嗲声嗲 气告诉我:她正在一家避暑山庄玩儿,睡不着觉……我心里嘀咕我睡不着觉我就该搅得我也 睡不着吗,就想三言两语打发她后继续睡觉,不料她却撒起娇来,说我不理解她的感情,越 说越动情,那近似于啜泣的娇声软语在我耳边吹气若兰,终于使我彻底缴械。觉睡不成了, 就索性拉开架式,准备彻夜长谈。不知谈了多久,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女人的说笑音,似乎带 着浓厚的调侃意味,楚楚这才极不情愿地挂了机。
第二天晚上,我又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一看表,已是凌晨两点。我抓起电话筒, 那吹气若兰的声音又一次梦幻般飘进我耳朵里:你在干吗?我又睡不着觉了……
我刚想发脾气,电话里的呵气声又幽幽地飘过来,使我怒气顿消。
楚楚的声音显得过于虚幻,仿佛隔着一层极遥远的时空。我们就在这无尽的虚空中开始了 极其亲密的对话。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深邃的黑暗所替代,我双手紧攥电话筒,信 口开河地说着一些痴人的梦话,一任那遥远而虚幻的呵气声撩拨着我的神经。
后来她换了个话题说:宝贝儿,我在这个“破山庄”里呆腻了,很想去外地旅游,你愿不 愿意陪我一起去?
我随口问:去哪儿?
她说:去桂林。
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就要上学了,我们哪有时间去桂林呀?即使你老爸给你的钱再 多也不行啊……说着说着,我的睡意上来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终于稀里糊涂挂了 电话。
刚一躺下,电话铃又刺耳地尖叫起来。我抓起话筒,刚要开口,只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火 气很大的声音高叫着:你、你究竟在和谁打电话?!我至少拨了你一百次,总是占线!
我惊奇地叫道:这就怪了!和谁打电话?除了你楚楚还能是谁?!难道是鬼不成?!说出最后这 句话时,连我自己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见你妈的鬼吧!你究竟搞什么鬼名堂?!要撒谎也不是这么个撒法!啪的一声巨响,楚楚愤怒 地挂断了电话。
我傻眼了,赶紧拨打她的手机,她不回机;我一连拨了十多次,她干脆把手机关了。看来 她的确是气坏了,好像再也不可能理我似的。
一时间,我如堕五里雾中。
第三天晚上,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但那铃声还是吓了我一大跳。我 犹犹豫豫地抓起电话筒,狐疑地盯着它。电话里又响起了那呵气声很重的娇声软语。我屏着 呼吸一声不吭。我寻思这楚楚八成是误吃了“摇头丸”什么的,变得神经有点儿不正常了。 我控制着自己不说话,我想让这野猫叫春的似的声音自己消失掉。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已经 没有丝毫煲电话粥的心情了。
但那声音一直坚持地叫着,哼哼叽叽没完没了。我手足无措地抓着那电话筒,忽然间,我 意识到:这人也许并不是楚楚!
这一想法使我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我没有挂掉电话。我听出电话里的声音仍在锲而不 舍地叫着我的名字,并反复求我去桂林旅游的意见。我嘴里敷衍着,潜意识里小心翼翼不让 自己流露出丝毫惶恐不安,大概是想竭力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只是我自己 的感觉。那情形,如同一个遭遇意外的人在最初的一刻并不相信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第四天、第五天……电话铃准时响起。我像个没有脑子的机器人似的继续同电话里的女孩 进行漫无边际的色情交谈,一种被操纵的感觉渐渐深入骨髓,使我心生一种类似于吸毒者对 毒品的恐惧与依赖。同时,严重的失眠症开始困扰我的神经。我终于感到有点儿害怕了,我 突然听出我自己的声音异常狼狈:算了吧,我、我还要上学呢……你也别再给我来这一套了 ,其实,我早就听出你不是楚楚!你究竟是谁?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还知道我和楚 楚的关系?
电话里的女孩咯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她说:这些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是你也要懂得: 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趣事儿……她那甜蜜的声音充 满很强的诱惑力:相信我吧,我不会让我白白陪我度过这些不眠之夜的!我要报答你!到了桂 林,我们可以玩得很开心:七星岩、芦笛岩、象鼻山……还有清清的漓江水,如诗如梦的阳 朔,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心驰神往!我们还可以照许多许多相片,裸照也行,就像著名油画《 维纳斯的诞生》那样,躺在清清的水边,让波浪吻着我们的胴体……
有一瞬间,我疑心这是楚楚搞的恶作剧——借助于某位狐朋狗友的帮助玩玩“考验”的游 戏,出我的洋像。这种事也只有楚楚这样的女孩才干得出来。于是,我决定将计就计,来她 一个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主意打定后,我假装热情地对着话筒说:我当然愿意啦!只是,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我们以前从没见过面,所以,我们最好还是约个时间面谈一次吧!
她又用那种野猫叫春似的声音拖腔拖调地叫了一声“好野——!”当即和我约定了面谈的 时间和地点……
二
我被通知幽会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座豪华五星级宾馆的客房。
当我踏着猩红色的天鹅绒地毯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厦时,我开始心猿意马地猜测那个神 秘女子的身份——我想,她至少是一个有钱人,也许比楚楚还有钱。我甚至恶作剧地想到在 适当的时候敲她一笔……
我怀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走过大厦宽阔的室内花园,体味到了一种梦游仙境般的奇妙感 觉。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瞥见一个女子正悄悄尾随在我后边。我心里格登一下,放慢了脚步 ,还故意绕了一个圈子。那子女居然也跟了上来。我的心狂跳起来,一种说不清的兴奋感促 使我突然转身,径直朝她走去。
女子红了脸,奇亮的目光一闪一闪扫遍我全身,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跟我来 ”,就自己率先逃跑似地上了阶梯式电梯。我做贼似地跟着她上了电梯,尾随她走过几个走 廊,进了一间很豪华的客房。
女子随手关上门,红着脸一刻不停地打量我。我也吃惊地打量着她——一张略显苍白的书 卷气的脸浮现着淡淡的红云,一身略显拘谨和正统但质地优良的深灰色连衣裙使她看上去足 有二十七八岁。我终于确认她并不属于我记忆范围里的某个人物,但我从她清秀端庄的外貌 上猜测,她可能是一名厅政公务员或小学教师。我还无端地猜测她大约是个有些背景的人, 因为过腻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生活,便想花点心思找刺激?可从她那羞怯的神态上看,她又 不像是那种轻佻放荡的纨绔女子!我一时感到非常蹊跷。很显然,她的形象与电话里那个色 迷迷的声音相去甚至远!
她毫不理会我的疑惑,狡黠地一笑,张口就问:小帅哥!想好了没有,去桂林的事?如果你 答应,我们马上就可以动身,路费和食宿不用你操心……
——没错!电话里听到的就是这声音,若不留心,还真觉察不出与楚楚的区别!天下竟有这 等奇事!我一边在心里飞快琢磨着对策,一边慢条斯理地自语着说:真是奇怪,我们并不认 识呀……
她用猫一样的声音回答说:其实,我早就注意你了,亮仔!你是楚楚的男朋友,而楚楚又 是我的朋友……
我说:得了吧,楚楚的朋友我没有不认识的。
她说:当然有!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和楚楚通话的内容呢?
我哑口无言。心里愤愤地想:难道真是楚楚出卖了我吗?
她接着说:去桂林的事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要相信:我除了要你陪陪我,对你别无他求, 你只是一个穷学生,你父母是下乡返城的知青、老实巴脚的下岗工人,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 ?更没有必要害你是不是?我仅仅只是希望有个理想的旅伴,这不过是一个正常人最起码的要 求。就是这样。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却一定要找我呢?我又不认识你……
她亲昵地抓过我的手,说:原因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再说这对你并不重要。她边说边从放 在床头的一个小坤包里摸出一部精巧的手机:喏,这是最新款式的诺基亚,我们以后打电话 就用这个,你高兴找多久就打多久。随后,她又麻利地摸出一扎崭新的钞票,塞到我手里说 :这是一万块钱,给你准备行装的,你去桂林一定要穿得好一点,小靓仔……对了,你以后 就叫我英姐吧。
我忍不住瞟了一眼那钞票和的机。我从来没有一下子见到过这么多钱,而那手机也的确诱 人——小巧玲珑,晶亮剔透,我想象着拿着它和楚楚煲电话粥的情景,一时间似乎感到了一 种冲动。但几乎同时,我又不可思议地想到了父母和老师的谆谆教导,平时抛到九霄云外的 师长们苦口婆心的面孔居然奇迹般在我脑子里复活了。成为抵挡“英姐”的坚强后盾;其次 ,我想到我还要找楚楚解释清楚,和她重归于好,一天也不能耽误……当然,最主要的可能 并不是这些。
我搪塞着说:英姐,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得抓紧时间学习……
她丝毫没理会我的搪塞,却婉尔一笑,拉拉我的手说:现在不是暑假吗?说着,一下子把 我那只抓在她手心的手塞进她的胸襟!
这情景使我害怕地起来。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恐怕、怕会让我失望的……尽管平时我 们那帮子哥儿姐儿们号称“天不怕,地不怕”,毫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和侧目,可我自己所干 过的最“出格”的事儿,不外乎是和楚楚搂搂腰接接吻而已,我怎么能一下子适应得了这些 呢?
我企图挣脱她的手,但终于还是被她搂进怀里。我低着头,可怜巴巴地说:这总好像不太 ……边说边故意朝房门口张望。
她并不在乎我的暗示,却用一种似乎很了解我心理的语气说:你放心吧,没人会来打扰我 们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被她那诚心诚意的言语和行动所打动,想尽量克服自己积极配合她 。但我还是终于挣脱了她的手。就在我慌忙把那手机和钞票塞回英姐手中的一刹那,我清晰 地看见了英姐泪莹莹地眼眸里掠过的焦灼和失望。接着,我毫无男子汉风度地从她的身边逃 走了……
三
此后,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英姐如一阵水蒸气似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无 影无踪,只留下一段扑朔迷离的记忆。我在匆忙中甚至没有索得她的一张名片和一个电话号 码,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称谓和那个已在岁月的迷雾中日渐模糊的容 颜之外,我对英姐一无所知。
这使我有时竟对这段“艳遇”的真实性产生几分怀疑。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我又找到一次楚楚,我对她详细解释了那次深夜“电话占线”的奇事 (当然,我隐瞒了后来发生的幽会),楚楚仍然不肯相信我,并且拒绝和我恢复关系。她断然 否认她的朋友圈子里有那样“无聊”的女人!
临分手的时候,我不甘心在追问她:那次在“避暑山庄”和谁同住一个房间?她想了想说 :是一个穿灰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当时,她爸爸在“避暑山庄”开会,她和她同时混进去 蹭公款消费,她还听说那女人是省里一个大官的小蜜,但那次会后不久,这个小蜜竟然畏罪 自杀了,因为大官被反贪局送进了监狱……
楚楚的话让我不寒而栗。同时,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洗清自己了。
毕业后的那年夏天,我四处求职无门,只好在报上登了一则刊有照片的求职广告。不久, 我收到了一家合资企业聘 做秘书的面试通知。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由于准备充分,我终 于如愿以偿。
我们那个部门的总经理是个女人,据说来头不小。但我竟没和她打过一次照面,一方面是 因为我到职的时间太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这人天生不爱与当官的打交道,虽然我知道找 个靠山有益无害。关于这位掌握着我饭碗的人物,我只是远远看见过几回她那进出小轿车的 忙忙碌碌的背影。我的眼睛高度近高,加上总经理一身标准的深色中山装,使她的背影与大 街上随处可见的饮食男女们并无二致,所以一直没有引起我应有的注意。
我承担着办公室的具体工作,这些工作绝大部分都要经过女总经理亲自“安排”,但她仅 仅习惯于用电话安排——总经理似乎对打电话有独钟,不过也许是的确太忙,她常常要出差 ,在全国各大城市之间飞来飞去。所以,她打来的电话有时会一天无数次传到我耳边,而且 每次至少要持续十分钟,但有时候却一连几天,甚至几星期杳无音信。总经理曾经在电话里 特别对我约法三章:没经她的“安排”,不得擅自去找她!哪怕是送急件也不行,送急件一 定得在她的办公室无人的时候,也就是敲门无人回应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可以用备用 解匙开门进去。所以,每次我给总经理送急佣的时候心情就很不愉快——我敲敲那扇永远都 处于紧闭状态的门,如果有人,我就不得不灰溜溜下楼重新回自己办公室去。这时候,我心 里总会有一种极深刻的屈辱感。
一个灰蒙蒙的闷热的阴雨天早晨,当我又一次夹着装满文件的黑色公文包拾级而上的时候 ,我心中潜藏的反叛情绪突然复活了。我甚至一下子变得愤愤不平起来。与此同时,一个恶 作剧的念头倏然出现在大脑里。我决定:这一次绝不再无功而返,若总经理在,我一定要癖 进去看看好的尊容!这一想法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加快脚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向总经 理办公室。我怕万一再拖延几分钟就会失去应有的机会。
就这样,我终于有了一次冒犯“皇太后”的机会。我想,我该要像一个倒霉的太监似的遭 受一顿最最严厉的呵斥了,总经理会痛骂我没风度、没教养、没文化、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 懂等等,一怒之下甚至会炒了我的鱿鱼……
我道德听到的是一阵抽屉发出的巨响!即使早有思想准备,我仍然被这巨响吓了一跳—— 我以为总经理拿出了手枪之类的武器,我相信像她这种身份的人搞到一支手枪并不是什么难 事。但我却看见女总经理惊惶失措地把一叠好像是相片之类的东西快速藏进了一堆旧报纸里 ;总经理的确很吃惊,她从大班椅上腾地站起来……我硬着头皮等待着。
奇怪的是,经过了大约一个世纪的时间,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 茫然抬起头,就在这一刻,我眼前倏然一亮,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女总经理躲 躲闪闪的目光如一道闪电蓦然照亮了我的记忆,我脱口叫道:你是英姐?
总经理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尽管只是极短促的一瞬,但还是被我的眼睛捕捉到了。我听见 “英姐”用顶头上司惯有的威而不怒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抓了抓脑袋,面红耳赤嗫嚅了半天。最后,只好满腹狐疑地退出门去。回到自己的办公 室,我发觉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了。
四
接下来的几天并没有什么意识的事发生。一切与往常无异。
那天清晨,我又去总经理办公室送急件。总经理又不在,真是谢天谢地!
我像往常一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我的目光突然被地上花花绿绿的东西所吸引:那是一张放大了的彩色照片——总经理一丝不挂侧卧在阳光下银白闪亮的沙滩上,白花花的浪涛轻吻 着她那光洁而袅娜的胴体、涂着丹蔻的玉足和她那点缀着两粒“红樱桃”的丰乳……分明是模仿世界名画《维纳斯的诞生》拍摄的照片,一幅足以乱真的杰作!我还在那张照片上看到 了蓝天下烟雾缭绕的青山秀水,看到了江岸边迎风飘逸的凤尾竹——啊,这无疑是风景甲天 下的桂木山水!这个女人,她到底还是去过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琢磨了很久,然后,飞快将这张照片揣进自己的衣襟里返身出了门。
这时候,我终于可以把总经理和“英姐”这两个相差甚远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了!“英姐” 在神秘消失之后又奇迹般重现在我眼前,并继续保持着多年前的一段色情隐私,而且比以前 更隐秘、更色情!联想到我意外被这家公司聘用的事实,我不禁害怕起来。
我偷藏着这幅裸体照片,没人时常常出来看几眼。我发现照片上的总经理并浊现在的总经理,而是不折不扣的那个在酒店客房里引诱我的“英姐”!我越发不能对眼前的上司进行正 确评判了。
这天我又对着照片发愣,电话铃响了。我抓起话筒,突然被总经理气势汹汹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遵命走进总经理办公室,默默无语站在那张黑色大班桌前等候发落,眼睛的余光瞥见总 经理又埋头于她的抽屉间仔细翻找,显然是在找那张失踪了的“维纳斯的诞生”。我顿时发 觉自己的两腿不争气地筛起糠来,越是感到羞耻,那长腿就越是“筛”得厉害。同时,我感 到浑身的热泪汗浊透了衣衫。我简直恨不得脚下的地板突然凹陷,将我漏下去了事。
哎……到底把它弄到哪儿去了?总经理头也不抬地问,让我几乎灵魂出窍。
听那口气,瞧那神态,似乎早已经知道我偷了她的照片似的!我战战兢兢脱口应到:没有 ,我没有看到!说完之后才猛然感到了后悔。我凭什么要这样心虚?我这样回答不正中了她的 计么?
果然,总经理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目光盯了我足有三秒钟。然后缓缓地说道: 我的抽屉明显有人翻过了。
我清晰地听见了背心里的汗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我像王连举似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 知道!没见过有人翻……
总经理温柔地笑着打断我的话,抬手指了指案头的一个信封说:去,给我发封特快专递。 说完,重新埋下头不遗余力地翻找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出门发完速递,回到自己办公室。我重新打开自己的抽屉,却赫然发现: 那张致命的裸体照片已经不翼而飞了!
五
大约一周之后的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了总经理从桂林打来的长途电话:她让我马上动身 去桂林和她一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我别无选择,火速定好机票,乘当晚的航班赶到桂林。
见面后,我感到两人一时间都显得很拘束。总经理强笑着说:会议就要散了,其实也没什 么大事,不过是想要你来陪我走走。
白天的空气闷热难耐,我们坐在有空调的酒店套间里仍然感到不适。夜幕降临后,总经理 一改正统严肃的常态,轻言慢语和我交谈起来。
后来,她居然很直接地提到了几年前的那段“艳遇”。她告诉我:当时她在避暑山庄碰巧 与楚楚同住一室,偷听到了楚楚和你煲电话粥的内容,于是,她利用电话机的重拨健记下了 我的号码,开始与我“单线联系”,却没料到我竟然是那样一个不解风情的生瓜蛋!
我开始紧张起来。总经理随后就向我发布命令: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情游玩,不许谈任何 与主题无关的话。于是,她脱去“总经理”外衣,完全彻底变成了“英姐”。她变得容光焕 发,笑起来像个孩子。
依照她的“安排”,我们游完漓江,来到阳朔境内一个位于群山脚下的小村庄游玩,那里 有一个非常安静的湖泊,湖水清澈诱人。我们租了一只小船,两人齐心协力将船划到一处开 满荷花的浅滩边。
英姐提议游泳。随即,便像是事先准备好了似的,在下五除二收拾妥当,穿着一身鲜艳的 泳装下了水。游了一会儿,她对我说:你不要第是傻站着,给我照相呀!
见我没什么行动,英姐有些急不可待:喂,你怎么像个娘儿们似的?!
英姐一身雪白的肌肤照花了我的眼,我感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拿相机的手不争 气地抖动起来。照完相,英姐意犹未尽坐在湖岸边,像母亲端详婴儿似的细细打量自己在阳 光下雪白闪亮的胴体。她向我投来异常平静的目光,如一束平静的火焰烧烤着我。
英姐忽然拉过我的手,幽幽地说:你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拒绝我吧?
说着,似乎是为了将某种担心扼杀在摇篮里似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过我的头……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狼嚎般的喊声!
转身望去,我看见七八个染着红头发的烂仔挥舞着刀具从湖岸边的密林里冲了出来!他们 大概隐匿在我们身后的树林里窥视了许久,如同躲在淫窝里观看黄色影碟一样如醉如痴。还 没等我作出任何反应,我的大腿上已被扎了一刀,与此同时,另有几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从不 同的方向抵住了我的脖子。随后,他们把失去反抗能力的我七手八脚捆绑在一棵树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不慌不忙转过身去,围着英姐,淫笑、欢呼、手舞足蹈。最后,他 们像参加一场擂台赛似的一个接一个轮流扑向她……
烂仔们离开后,英姐哭泣着朝我爬过来。她解开我身上的绳索,紧紧抱住了我。这时我才 感到了血淋淋的腿部的疼痛。英姐全身剧烈搐动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痛哭着寻求庇护。 我至今无法判断歹徒们的暴行给英姐的身心带来了怎样的危害,但我本能地感到如果我稍稍 偏一下头,她就会把她那哭泣着的脸迎上来……于是,我拼命挣脱了她和拥抱,像一只受惊 的小兽逃离那个狼藉着血腥和泥泞的湖边。
带着过分的恐怖和惊慌,我草率地把英姐的衣服扔在她身上,独自一跛一拐离开了那个鬼 地方。
我魂不附体地回到酒店里。我甚至没有想到报警。此时的我已彻底沦为一个复杂矛盾的综 合体,身体上撕裂般的疼痛和脑海里暴风骤雨般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脆弱的神经。天 渐渐黑了。可我仍然沉浸在极度的恐怖中等待、祈祷,希望一切尽快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一 会儿我为自己没能保护英姐而痛心疾首,一会儿又深信是英姐的放荡引出了密林里的恶魔— …正所谓万恶淫为首,我们得到了老天的报应;一会儿我又纪想着我们能尽快离开桂林乘 当晚的飞机返回广州……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了。
但是,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仍未见到英姐的影子。不详的预感潮水般扑面而来,我终于想 到了报警。拨通110,结结巴巴讲完事情经过,我和是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姐死了!我像 疯子似的一路狂奔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我在警察面前心惊肉跳地交代我所经历的全部事 实经过。我语无伦次地说:我是帮凶,是英姐死亡的直接责任人!你们逮捕我吧……
三天后,我却被无罪释放。我魂不附体地回一以广州,选择了一个寂静无人的时刻潜回办 公。我把自己陷是冰冷的椅子里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拉开抽屉。
一瞬间,我的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跳了出来!我分明看见:那张失踪已久的彩色裸体照片正 赫然躺在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