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2005-05-30黄钟明
黄钟明
做了母亲后,我才尝到了离别的真正滋味。
女儿大学毕业后,毅然放弃了本地安逸的工作和不菲的待遇。“我不想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她只身去了外地,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起了文案。
没有太多的挽留,我了解她的个性,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对从小呵护有加的孩子会生出好多牵挂,有时竟会神经兮兮去看看她房间里是不是有人。月光从窗外泻在她那只木制的带滑梯的单人床上,二十多年的欢声笑语断断续续在月光下又渐渐连接起来。
常常会无端生出好多担忧,新工作是否能适应,租房条件如何,她自小贫血,那个人称“火炉”的城市她能否适应。
女儿终于来电话了:“妈,星期五晚上我回家,合租的女伴和我一起来,大概晚上10点多到家。”
我把西瓜提前放进冰箱,又烧了一锅她喜欢喝的绿豆百合汤。电话里我没说什么,晚上我照例坐在电视机前,但心里却和时钟一起走过那些分分秒秒。终于到了10点多,电话又响了:“妈,我们几个朋友在外面吃点夜宵,要晚点回家,不超过11点的。”
我望了望桌上烧了几个小时的百合汤,又看了看一脸疲惫的丈夫,对女儿说:“你在外这么久,到了苏州还不马上回家吗?我们要睡了。”
我知道我不够温柔,我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女儿带着女伴很快回家了,想象中拥抱一下的场面是不可能出现了,不知怎么反倒有一些尴尬,是因为她没吃的夜宵,还是因为我电话中抱怨的情绪?我说不清。
好想听她讲讲离别后的经历,但她难得回家两天,又有同学需要陪伴,去卡拉OK啦,聚会啦,两天的时间真是太短了,她都来不及安排了。星期天她又被朋友叫去吃中饭,我知道她已经买好了下午2点的车票,一会儿会回家拿点生活用品才走。
我把她要带的东西都放在一起。不知怎么,我不想经历这次离别,我把想说的话写成了一封短信,然后我出门了。
我对自己说,她已经二十多岁了,该出去闯闯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18岁就离家去插队的吗?
当年离别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并渐渐清晰起来。
虽然我在乡村插队的10年中饱尝风寒,皮肤晒得比酱油还黑,双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但离家的时候,年轻的心里却充满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在口号、红花和欢送的人群里,我把母亲的牵挂和担忧淡忘了,可是今天,我却想起了母亲当年的一双泪眼:“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了,让你姐送吧!”
多少年了,我一直以为家里姐妹多,母亲不怎么喜欢犟脾气的我,她并不怎么在乎我的去与留,所以不送我了。可是今天,母亲的无奈和伤心在我心里激活了。
也许,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命的轮回。
我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已经92岁的母亲,她笑了,笑得如孩童一样。她操着一口纯正的吴语说:“当时奴心里蛮难过,奈倒像煞头颈骨硬撬撬的不在乎。”
我们都笑了,为这份太迟的理解。
文/鲁 枫摘自《现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