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的征服
2005-05-30卡尔.塔罗.格林菲尔德
卡尔.塔罗.格林菲尔德
当33岁的盲人登山运动员埃里克·威亨马耶抵达攀登珠穆朗玛峰一号营地时,登山队队长帕斯克尔·思克达罗便增添了担忧。因为埃里克———这次探险的发起人之一———花了13个小时而不是规定的7个小时才踉踉跄跄地到达一号营地,并且还受了伤,流着血,脱水,感觉不好。为了这次攀登,他们经过两年的策划,做了周密的安排,还制作了文献纪录片。但是埃里克在途中掉进了一个冰裂缝里,当同伴来救他时,攀登拐杖划伤了埃里克的鼻子和脸颊。“他显然不适应。”一个队员说。
现在,埃里克筋疲力尽地倒在他的帐篷里,其他队员则在焦虑地商量着办法。“也许让他参加这次攀登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思克达罗想。
但埃里克·威亨马耶可不是一遇困难就退却的人。埃里克出生在香港,后随家移居搬到美国康涅狄格州。他13岁那年,因罕见的视网膜遗传性疾病导致双目失明,但他从未向命运低过头。当这事发生之初,埃里克曾拒绝使用拐杖,拒绝学习盲文,坚持认为自己能应付正常生活。他怕被人另眼相看,二十来岁时,他开始向山峰宣战。他还写了一本名为《触摸世界顶峰》的书。
作为一名登山运动员,尽管埃里克已经成功地登上了乞力马扎罗山的顶峰,还征服了阿拉斯加的迪纳利山,以及阿根廷的阿空加瓜山,但是,珠穆朗玛峰对他而言,仍然是一座无法征服高峰。
1999年1月,他遇见了攀登过珠穆朗玛峰的地理学家帕斯克尔·思克达罗。帕斯克尔问他:“嘿!伙计,想不想去登珠穆朗玛峰?”
于是这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一拍即合。几个月内,他们便凑成了一支队伍。埃里克并不害怕实际存在的困难。他顾虑的是,万一自己没能登上顶峰,世人会怎样看他?他可不愿给盲人丢脸。“但是,我知道,即使我失败了,也比我从不去试一试强,我需要去———去弄明白我的极限在哪里。”埃里克说。
准备出发的时候,常有人对他说:“甚至我都不敢去做那样的事。”
埃里克不惊不恼,把这叫做:“甚至我”综合症。他反问:“你太胖,你又抽烟,为什么会想到做那样的事?难道仅仅因为你能看见吗?”
结果证明,与埃里克一道攀登珠穆朗玛峰,和与其他登山者一道并无多大的差别。一个队友在衣服上系上一只铃铛,埃里克便跟着铃声,用定做的登山拐杖探路,一路登去。他的同伴一路上不时叫道:“小心,你右边2尺有个大坑!”“你左边有条大冰隙。”
不过,外部的世界如果是固定的模式,盲人会感觉容易些:楼梯都是一样的高度,马路沿都是一样的高低。但是在位于喜玛拉雅的冰川冰瀑上,一路却是完全不同的地貌,对一个盲人来说,无疑是凶险无比的障碍。今天的不幸,使埃里克第一次开始怀疑,作为一个盲人,他将要征服珠穆朗玛峰的打算是否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会不会是对他骄傲自大的惩罚?珠穆朗玛峰曾吞没了不少企图征服它的人,从1922年以来,至少有165人没能活着回来,而活着的,大多数都半途无功而返。
埃里克已经感到身体的不适,一路上他已经预见到牺牲的方式:或掉进冰裂缝里;或被雪崩所吞没;登山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他可能会由于缺氧导致脑水肿,或者迷失方向,在雪地里长眠不醒。
也许,盲人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冰天雪地里来。
登山队的另外13名队员正讨论着让埃里克在一号营地休息,其余的人则来回将他的那一份装备分摊运送。
“那可不行,”埃里克说,“我不愿意让人抬着登上顶峰。
第二天,他又坚强地与大家一块上路了。但是,许多职业登山运动员尽量不靠近埃里克所在的登山队伍,以免由于他们的出现而使这位盲运动员打退堂鼓。“每个人都说埃里克将谱写英雄诗篇(这是登山队中表达‘遇难的一句行话)。”摄影队的查里·马克开玩笑地说,他想离埃里克近些,这样,他就可以“拍得牺牲了的盲运动员的第一张照片。”
队伍越往上走,缺氧及其他因素对人的影响越严重。心率加快、脑部功能减退、血液变稠、肠胃功能紊乱等等。他们知道,乱七八糟的想法会莫明其妙地闯入他们的脑海,特别是在海拨8250米以上的高度。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越接近顶峰,比起明眼队员,埃里克越具备更多的有利条件。比如,所有的登山者都戴着护目镜、氧气面罩等等,这些东西妨碍了他们的视野,他们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双脚———这却是埃里克早已习惯了的事。还有,向顶峰的最后冲刺都在傍晚开始,所以大部分攀登都在黑暗中进行,仅用头灯照路。这对埃里克来说却无所谓。
当埃里克和他的队友从被称为“但丁风雪地狱篇”的四号营地出发向顶峰作最后冲刺时,他们已在这座山上呆了两个月之久。这期间,他们曾向顶峰作过一次冲击,但由于天气原因被迫撤了回来。在8758米的高度,山峰笼罩在高空气流之中,这里的风速每小时可超过100公里。从海平线上看到的纤细的絮状云朵,在这里就可以酿成凶猛的暴风雪。
当只剩下登山季节里的最后7天的时候,大本营终于用电台通知他们,暴风雪已经过去。此时埃里克和他的队友们已是满身冰雪。受天气好转的鼓舞,他们像宇航员在极冷的月球上行走一样,疲倦、缓慢地向顶峰挪动。
珠穆朗玛的南主峰,高度8229米,靠中国西藏的一面,有三千多米高的悬崖;靠尼泊尔的一面,是两千多米高的峭壁。这里是许多登山队员最后无功而返的地方。通往西拉里台阶的长达600米的、像刀刃般的山脊由冰雪和破碎的页岩组成,跨越它的惟一方式是在冰镐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地挪动。埃里克可以感觉到岩石碎片从冰镐下剥落,听见它们掉进冰雪深渊的回声。
最后,当埃里克费力地登上了顶峰的最后一道峭壁时,他一下扑倒在峭壁顶上,开玩笑地说:“我庆贺天终于放晴了。”
他终于向世人证明他已迈入世界上最优秀的登山运动员之列。更重要的是,没有出现“英雄诗篇”———无一伤亡。
“再多呆1秒钟,多看看周围吧。”队友杰弗·伊万斯告诉这位盲运动员。
埃里克回到了科罗拉多州的家。接受记者采访时,他正抱着不满周岁的小女儿爱玛去给夫人买香蕉味面包。他说:“征服穆朗玛峰,可能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经历。”这时,爱玛的小手正抓着他的大手往前拉,他想了想又说:“这也是顶峰,是挑战。生活中处处都有顶峰,有挑战。关键是你要知道怎样下定决心去征服它,永远对失败说‘不!”
(文/李子丰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