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调控 市场调节

王义伟

市场经济走过的十几年，也是政府的宏观调控政策不断走向成熟的十几年。从2003年下半年开始的这次政府宏观调控，明显地抬高了两道门槛：耕地实行严格的审批制度，金融实行紧缩政策。正如温家宝总理在今年年初指出的那样，此次宏观调控是点刹，不是一刀切，而且要适时、适度、有效。言下之意，这次宏观调控针对的不是总量问题，而是结构问题。于是，钢铁、电力、房地产、汽车等"过热"行业首当其冲.

价格，作为经济运行的风向标，是如何诠释此次政府"看得见的手"和市场"看不见的手"之间的双重博弈的？

2004年10月12日，生产手机的民营企业浙江奥克斯集团一纸诉状，将通讯产业最高主管机关信息产业部告上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消息传出，惊动四方。

此案爆发不到半年前的4月28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土地市场治理会议，会议责成江苏省和金融监管部门对江苏铁本项目涉及的有关责任人做出严肃处理。之后，铁本法人代表戴国芳被刑事拘留，常州市委书记范燕青被党内严重警告，江苏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王明祥被责令辞职。对铁本的查处成为2004年中央宏观调控系列手段中最重的一次出手。

一边是中央政府对违规项目的痛下杀手，一边是民营企业对最高行政主管机关扬起的法律之剑；在2004年的中国经济发展中，铁本事件和奥克斯事件无疑具有相当重要的代表性意义。

这两起经济事件突显了当今中国经济发展中隐藏的双重二元思维。

第一重二元思维，就是政府思维和企业思维不一致。两起事件都是企业和政府的较量，政府以宏观调控为己任，试图控制行业的发展；而企业则以自身的生存和利益为优先，不断挑战行政管制。

第二重二元思维，就是中央政府的思维和地方政府的思维不一致。中央政府考虑全局性问题，着重整个国家经济长期的、可持续的发展；地方政府考虑的更多的则是地方性问题，是地方GDP、地方就业、甚至领导的政绩等等。

在宏观调控中，这种双重的二元思维在2004年表现得尤为明显。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企业三者之间或交锋、或妥协、或合作，在控制与反控制、计划与反计划，表面和和气气、背后互不服气的缠斗中，共同构造了2004年的经济发展脉络，共同创造了9%的经济增长率。

铁本事件就是这种双重二元思维激烈交锋的典型代表。

首先，这是政府与企业的博弈。本轮宏观调控早在2003年7月就已经开始。国务院、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监会先后多次发出相关通知，对投资过热势头进行遏制。但是，2004年前两个月，占全社会投资八成的城镇固定资产投资暴增至53%。在钢铁领域，2004年头两个月的投资增幅竟然高达202%。这种几近失速的投资增长造成大量农田被占，社会矛盾急剧上升。尽管忧心如焚的中央政府三令五申，总投资高达160亿的铁本项目依然逆风而上，最终成为中央政府"杀鸡儆猴”的祭品。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地方政府的支持，江苏铁本也干不出这样的惊天大案。铁本事件发生后，媒体进行的调查显示，地方政府某些部门和主管领导的鼓动、劝说是导致铁本不断"壮大"的关键性因素。身为民营企业的铁本，只有10亿元自有资金，无论如何也玩不动160亿的投资。据说该项目在铁本内部也引发激烈争论。事实上，这个项目涉及的报批、贷款、征地，如果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根本无法完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铁本事件不仅仅是企业和政府的博弈，更主要的是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博弈。

铁本事件清楚地表明，在处理宏观经济中出现的问题方面，中央政府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本年度，与中央政府通过查处铁本事件扬威立万相对应的另一个重大事件，就是以《行政许可法》正式实施为代表的政府部门大幅度削减权力的行动。这一个行动直接导致了奥克斯事件的发生。

《行政许可法》被称为政府的自我革命。由于事关重大，牵扯部门权力太过复杂，所以，该法于2003年8月27日通过后，经过接近一年的准备、适应，于2004年7月1日正式实施。在这期间，国务院和国务院各部委、各级政府部门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其中国务院和国务院各部委对数千件行政许可进行了清理。

在《行政许可法》正式实施当天，国务院颁发了《国务院对确需保留的行政审批项目设定行政许可的决定》(412号文件)，之后又颁发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保留部分非行政许可审批项目的通知》(62号文件)。毫无疑问，这是两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件。但是，要将文件精神落到实处，并非易事。

已经投资10亿元建设了现代化手机生产线的奥克斯集团经过对国务院文件的仔细研究，发现手机生产已经不在国家有关部门审批范围之内，于是将自己的产品送往信息产业部进行入网检测。在连续5次被拒之门外之后，奥克斯将自己与信产部的纠纷诉诸公堂。奥克斯事件让我们看到了，不但是部分地方政府，连中央一级的政府部门对于尚可拥有、使用的对经济、对企业的干预权力是多么的恋恋不舍。

这就是目前中国经济的现状：中央想的是一回事，地方政府想的是一回事，企业想的又是另一回事。这样一种有时一致有时不一致的状况，导致今年的经济发展出现了一系列异常的情况。体现在价格上，钢铁价格上下波动，房价一路上扬，车价喋喋不休，完全看不出规律；体现在能源领域，违规电厂项目遍地开花，从严重缺电，又开始出现电力投资过剩的苗头；体现在安全生产领域，形势更是严峻，各类事故频频发生，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体现在统计上，统计数据的失真，已经被各方所诟病。谁是谁非很难一言以蔽之。

以12月份逐渐升温的查处违规水电为例，可以看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实际上是在互相指责。公开的信息显示，目前国内有1.2万亿千瓦的电力项目没有经过国家审批，违规进入水电项目的资金高达6000亿人民币。中央部门的批评和指责自有道理，因为这样的能源项目必须纳入国家规划。但是地方政府也是振振有词，经济的快速发展导致电力紧张，审批手续又非常繁杂，根本等不及，所以先干了再说。对于那些进入水电领域的企业来说，一方面有利可图，一方面有地方政府的支持，所以大胆进入、大干快上。

这样一个局面，谁都有道理，只不过出发点不一样。

明年是改革年，如果说政府对宏观经济的把握，与企业对自身利益的追求这对矛盾，短期内无法解决的话，至少，让地方政府的思维和中央政府思维更多地融合在一起，应该是有所作为的。

当然，融合不是通过集权消除不同意见，而是要通过不同意见的表达，最终达成一致。因此，我们一方面需要中央政府的宏观指导，另一方面，更需要地方政府和企业振振有词的反驳和据理力争，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达到"上下同欲”，才能最大限度地破解双重二元思维给中国的经济发展带来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