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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外二篇)

2005-04-29刘凤珍

延安文学 2005年1期
关键词:猎人雨水

刘凤珍

我有一种感觉,在我毫无提防的时候,有一只手把我推入一个陷阱,然后撤腿跑了。我没看见他是谁?蹲在陷阱里想了又想,无仇无怨这是为什么?今天,我掉了很多泪,这泪是什么?可能什么也不是。当病恹息息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当女儿的胳膊被烫伤嗷嗷哭个不停的时候,当弟弟牙痛脸上肿得像吊了一个馒头似的肿块的时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唰唰的眼泪,洗慰他们的伤痛和我的难过。今天的泪无法归入以上每一种情形,我说不清楚。反正人有的时候是说不清楚。就是想哭。哭了半天,仍没有人救我,我出不去。

我一直怀疑推我入阱的那个人是猎人,他曾对我说,我在男女关系上很傻。我说,是不是容易上男人的当。他说,那倒不是,就是那种很单纯的,和你的年龄不相称的那种单纯。

我说,是愚蠢吧!他就不说话了。

猎人很率直,率直的让人可怕。他说,自己是才子加流氓,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如果哪个女人跟了他就意味着受惩罚。我说,那你就不要害人了,一辈子打光棍吧。他说,对呀,要不我至今没有女人。

我实在弄不明白,他倒究是夸自己还是损自己?大概才子和流氓对男人是最高的评价了。

他还说,一定要让我变坏。只有他才能说到做到。

我在陷阱已呆了五天,仍没有人救我,无聊的要死。头两天,我想了好多问题,一旦出去,我要好好改变一下自己,花一千多块去做皮肤护理,花几百块上美发厅,最好的美发厅做负离子烫发,我要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滚出来,真真切切变成这个城市的一分子。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阿Q睡在土谷祠里梦想。我这些想法是突然冒出来的,盲目的,自己根本不知道想干什么?正像阿Q想革命又不知道革命是怎么回事一样,其实我不如阿Q,阿Q敢捏小尼姑的脸,敢当着吴妈的面表白,我和你困觉,敢挨打后骂小D,儿打老子。我敢吗?到了第三第四天,不知是饥渴昏花了眼还是梦?看见一个面色黑黑的男孩坐在一个土墙根下忧伤。有一位长者走过来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孩,追赶太阳创造神话的男孩,我看他的背影那么像猎人,我想一定是猎人的儿子。可是怎么会呢?我听见男孩叹息:这世道用刀刮不平。这话是猎人曾说过的,他说这是母亲在他小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他一直无法忘记,这辈子不会忘记。我说,你的母亲简直是哲人。他说,他的母亲是农家妇女。

人最让人不可理喻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到究是人还是什么动物?我曾经说过,我想变成一条狗。这是我很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令同事们发笑和不理解。可是,我在一本全国很有威望的杂志上看到还有与我有相同想法的人。记者问他,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你会做什么?他答:我想变成一条狗。我很激动,莫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其实我没有那么惨,只是觉得狗比人活得简单和清静,它们没有人那么多的欲望、自私、无耻和丑恶。狗不会因为逮不住一只兔子而遭到别的狗的轻视和诽议。人就不同,做不好一件事就会遭到别人的小瞧,就会无地自容,就会被炒鱿鱼,所以,你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办好每一件事情,还必须不断地给自己充电加油,多累呀!力出了,命卖了,得不到上司的肯定。反过来还说出一大堆不是,弄得人神经都快分裂了。倒是那些不干活,干不了活的人,坐在阴凉处说尽风凉话,身心畅快,高兴的獠牙像脚指甲似的,想起来就着气。可是,反过来想想,着什么气呀?世界就是这样:有蜜蜂也有苍蝇啊!

我总爱想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呆在陷阱里一点办法没有。我真的绝望了。像井中青蛙,两眼瞅着那仅有的一片天空发呆。仿佛又看到了猎人,他太像那个推我入阱的人。他装得一本正经,时不时皱眉头,显然是头痛什么事。他可能吃惊死了,这家伙没有饿死也没渴死。我默默地等了好久企图报复,将他拉下阱。可是他死活不肯靠近,这该多要命。

一个男人长期离开自己的女人会是怎样一种生活状态?一日三餐吃馆子不腻吗?晚上睡觉真不需要女人陪?这的确是一个自认为幸福家庭的女人无法想清楚的问题?后来,我渐渐发现一个秘密,是关于猎人的。自从他把我推入陷阱后,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我想抓住他许多把柄,让他等着我拿出证据的那一天。用我们当地话说:快了!你。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女人,但他却埋在女人堆里。女人怎么会如此喜欢他?又是一个问题。我想,男人一定是蝴蝶或是蜜蜂转世,只管采蜜,采完了就飞,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一朵花上。那他也不例外。他看起来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他不会把什么事情当回事情,谁做他的女人那是有意找罪受。他曾讲给我一个故事,上大学的时候,一位女生看上他,放假时,女生约他,说收假时两个人提前一星期到校,他答应了。结果,他给忘了。等到开学,那位女生再没有理他。他真的马大哈。他经常处于忧郁状态,为路边餐馆泼出一盆脏水,扫出一堆垃圾而难过,恼怒。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戈壁滩。每天去戈壁滩成了我一个坏习惯,下午,戈壁滩的天边像燃着了一堆篝火,渐渐地丝丝缕缕,太阳就不见了。坐在那里糊思乱想的我似乎忘记了回家。突然有一天碰到了他。他说,他是一个猎人,好像在哪儿见过我,然后问我好,和我握手。他的手很硬又冰凉。我本来不认识他,让他这么一说便不好意思,只好说,我看见你也面熟。他说,他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茅屋里,不嫌弃的话过去坐会儿。我说,那好吧!小茅屋的墙是由石灰盐块垒起的,屋顶盖了一些树枝和草,好像还有一些兽皮,屋子里一股臭烘烘的腥臊味。他放下背上的猎物,抖动了一下肩膀,神情有些得意。他的意思好像说我是一个不错的猎人,狍子,野鹿之类的早就看不上眼,现在就瞅那些狮子老虎豹子之类。我说,这些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吗?你们怎么捕猎?他说,那是你们国家的事,我们部落没那说法。他没有给我倒水,哪儿也没发现有个水壶。我说我该走了,他有些惋惜,这是一个猎人不曾有的,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一种表情。不过他马上说,那好吧!我送你一程,天一黑,这一带会遇上土狼的。就这样我们相伴走了一个小时。黄昏拉长了我和他的影子。

星期天我睡了个昏天黑地,从早上8点至下午4点,一直没有醒。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夕阳里我一个人来到戈壁滩,沿路采了一大把野菊花,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对着野菊花“叫花狗”:花狗狗出来,妈妈给你喂奶奶;白狗狗出来,妈妈给你送饭饭;黄狗狗出来……。叫着叫着,野菊花里就慢慢爬出三只小虫虫来。正当我专心致志叫着的时候,忽然一个扛着和猎人一样猎枪的人站在我面前,说是猎人的同伴。还说猎人前几天被一群狗熊围攻,然后丧生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大哭。那人陪我站了一会后就走了。我边哭边用手抠起戈壁滩的沙石堆成一个坟。这时走过一个拄拐杖的老者,他说,姑娘你别哭,猎人没有死。 那群狗熊里出了一个奸臣,他曾让猎人打过一枪,带过很重的彩,他一看见猎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但它不长脑子,背转猎人就使坏,企图将猎人致于死地,他就可以招摇撞骗。后来被猎人识破了他的诡计,他只有装作肚子疼,疼得要死。同伴们只顾救他去医院,猎人脱了险。长者说,这是五百年前的事,听说他后来钻了森林完全变成一个野人,头发成棕红色。当长者“唰”一声从我眼前消失时,我醒了,一看表4点了。

今天是愚人节,西方人的节日,但我喜欢。似乎这个节日与我有很大关联。我不就是常被人愚弄的那种人吗?什么时候也能愚弄别人?抖胆编一则短讯,愚人节祝你:夜里做恶梦,饭里有苍蝇,出门就跌跤,钞票全丢了,然后第一个发给猎人。我知道他收不到,大森林没有信号,但我还是要发,因为我恨他,他为什么把我推入陷阱?我认定了就是他把我推入陷阱的。他什么人嘛?说好谁也不能伤害谁。那天下午我们坐在戈壁滩的黄昏里,他深邃的目光看着我说出那句“谁也不能伤害谁”的话。我说,这世界没有永远的美好,你指的伤害是什么?说说。他说,就是翻了脸最后成了仇人。我说,成仇人了才不会受伤害,因为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了。他笑起来,手在我额上摁了一下:那现在就成仇人吧!也就是那天,他吻了我,从此我再无法忘记他,他像一个幽灵无时无刻缠绕着我,说不清一天什么时间不想他。越来越觉得他是一个没人心疼的人,一想起他我就想掉泪,真没出息。他似乎从来不会高兴。他说,这世界没有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简直是折磨和受罪,屁事干不成,无法生活。还说,酋长们都是些狗球,球事不懂,瞎指挥。我弄不清他遇上了什么麻烦?不知道怎么帮他才能使他高兴。其实我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只想在不干涉“内政”的情况下给予他尽可能多的温存和关怀。我不知道这种善意的做法能像自己想得那样平静地发展吗?我也知道,情感的确不是馒头一分两半,一半给他一半给你,它是一颗完整的心啊!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美美睡了一天。梦境里我一个人径直向戈壁滩猎人的茅屋蹒跚走去。黄昏里,茅屋破败不堪,半掩着的门和挂在窗户间的蜘蛛网被风吹得颤颤悠悠,让我的心寒了半截,只有茅屋成了我思念猎人惟一的符号。我心灰意冷推开门,惆怅像坏人给我从头到脚套了一条麻袋,那种绝望是绝望他爷爷。忽然,一卷黄风刮来,黄尘旋成一个圈,风一停立地站起一个人来,他从容地走过来,两只手从背后穿过腋下抱住我。我没有吃惊,倒像事先约定好似的,什么话也没有说。他转过身,端起我的脸。我浑身发冷,直哆嗦。他问:你怎么啦?我说我看见你就发冷。他说我不要你冷,两只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倒在那个落满灰尘的硬板床上……

如果说梦是上帝创造的,我们应该感谢上帝,但梦是美丽的,也是谎谬的。假若有一天梦都变成现实,这个世界不知道该有多恐怖。

男人·庄稼·草

丈夫叫木火,这原本不是他的名字,是我将他的名字中的一个字拆开来叫的,他喜欢这个名字。在家里叫名字再把姓带上,感觉太正式,好像呼一个刚认识的人一样,增加了许多那个。他是个倒蛋鬼,最会在你面前讨宠,时常像猫一样依偎在你怀里,让你搂着他。我说,咋么老让我搂着你?本来是男人楼女人的。他说,现在什么事不都颠倒,没有本来和应该。比如你比我小却常让我叫你姐,我不是常叫么。嘿!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搂着你,不就是你搂着我么!

他从来不叫我名字(除了给人介绍),先前,也就刚结婚那阵儿,他常叫我宝贝,我听见别扭,这不阴不阳的调儿,一听就让人想起那些不正经的男人。我不让他这么叫我,他说,那让我叫你什么?我说,就小名吧,亲切。他说,不,你那算什么小名?霜降。这霜一降万物不就全完蛋?太让人绝望。好好,那你随便吧!后来,他就叫我“疯子”,说干脆做我的笔名。我听说有一个名人已经叫这笔名,怕落个和名人以假乱真的罪名,就此作罢。随着我身体的发福,他又叫我“胖子”。“老肚子”、“老沟子”这类词一般就我们俩人在家时叫,叫几声我不理他,他就急,还会喊“姓牛的臭女子”、“黑皮”、“赖皮”一连串脏词。没辙,他就叫我“臭狗屎”都无妨,他和我能说下个清楚吗?咳!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洋叫法“牛师”,乍一听好像我们单位的小青年喊我,闻出一股子尊敬味来。

时间像噙在嘴里的红烧肉,来不及咀嚼就化了。恍恍惚惚似做了一个不漂亮的恶梦,这一年就糟糕到底了。站上椅子从顶柜里取衣服,不知怎么就从椅子上摔下来,腰椎骨折,硬板床上躺了三个月,我总算领教了什么叫卧床不起。就凭这点让我想不明白,一个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脆弱的像一条虫子,随时都可能被人捏死踩死或被自己制造的东西碰死砸死。自生自灭的情景与一株草没什么两样,好比一棵草不幸被人拦腰砍断掮回去烧火或被羊啃或冻死,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事情。头两天躺在卧室地板上,头朝里,脚朝门(人死了没收殓之前就这样放),门闭着,窗帘拉着,黑乎乎的窒息。睡醒后,我猛然有一种被埋在坟里的感觉(我想人死后埋在坟里大概就是这样)。空寂冷静的卧室就是一个无耻的墓穴。我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犹如盯着一张死人的脸,外面机器和汽车的混杂声似阎王殿庆贺一个新鬼到来的锣鼓声。我是步入阎王殿的新鬼?我要看那黑阎王怎么从生死簿上列上一个人的名字的?真得外面连响三声铁炮,这是埋人出发时响的,大概又有一个人去了变成了鬼。这和迎亲差不多啊!人一生中有这么两回,成亲的时候,吹鼓手四吹二打响铁炮。人死了,送葬的时候,吹鼓手照样四吹二打响铁炮。呵,真有意思。

下午,木火回来,我死活不在地板上睡了。只好搬在儿子的硬板床上,希望外部环境的改变能使自己的伤痛减轻,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每次从仰躺的姿势往起爬要费很大劲,疼得我直掉泪,淌一身汗。木火说:坚强点。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来气,坚强不坚强不照样疼吗?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想发无名火。不难理解癌症和艾滋病患者的绝望和无奈是怎么回事了。

三位哥哥来看我,大哥晕车,进门就往倒跌,脸像一张黄纸。看到这一情形,我的泪马上从耳边淌下来。让我感到亲情纯粹和真诚的爱在这个冰凉世界里的至深至重。他们看着我,神情焦虑,眼圈红红的,你一句他一句关切的问候,又一次让我体会到血骨之间骨髓里的那种疼爱。一个人当你真正需要关怀的时候,能走到你跟前的也就是父母兄弟姐妹儿女,他们会暂时放下自己手头的事,然后去帮你一把,助你一臂。不需要说谢谢,不需要你领情。如果说这世界还有爱,最伟大最神圣的爱莫过于亲情。

每天我在疼痛的煎熬里翻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一觉睡醒猛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似乎总在一种梦境里。

这个世界真可笑,好多事看起来很简单就是让你想不明白,往往是你想得到的却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偏偏往你怀里塞。

老狼打电话给我,说他没事,胡扯两句后说再见。我不由地好笑,这人抽什么筋,没事打什么电话。想起那天去他办公室,他说他想告诉我一件事,可是欲言又止,说不说了。我说你这就没意思了,干什么说个半拉儿让人心不安。他说,那我说啦。我说,说吧!昨晚,我梦见和你在一起。我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却不说了。完啦?完啦!我想这有啥意思。差点将这句话说出来。看了一下他的眼神,我再没敢说什么。正巧门里进来他一同事说有什么事。我就趁机告别。大约两个星期后,他又打电话说他在芜湖宾馆学习,从昨天开始一直找我,可我的手机一直关机。他抱怨。我说找我干嘛?他直条条地说:想你嘛!怎么?不能想啊?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瞎想什么呢?老大不小的压稳点噢!他似乎没什么词可说了,瞎想也得想。他真有一股豁出去的劲,听得我笑起来。他问我笑什么?我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呢?我和你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明白吗?他说,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不明白。没救了,弄得我一点脾气没有。我想象不出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他真敢当着我的面说他想我吗?假若他真的这么说,我可怎么招架?但愿他是开玩笑就好了,否则我就不知何所何从?

我实在不愿想起老狼,但躺下无聊的难受,大概把该想的人和事全想了,似乎以前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的事。好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他也没打电话,我感觉出了点什么吧?先前他经常给我打电话,我问啥事?他说没啥事,想你。一次两次说开玩笑,时间长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每次听到他这么说,我就好笑,你胡说什么呢?一句话搪塞了他。自从那次见面后,我说,你以后再不要开那种玩笑时,他的神情很吃惊。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他的吃惊同时让我也吃惊。就是那次,他问我,想过我吗?我无法回答,我要说真话,没有,怕伤害他。我要说,想过,又不是我的真心话。啊呀!真难。也许人有时候就会那么为难,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我说,嗯……以前没有。那现在和以后呢?我说,不知道。他说,他不相信我不想,还说我虚伪,嘴上不说心里的话。他越这么说,我越着急,生怕他真的认为我想过他或者以后会想他呢。我牙咬着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既让他高兴又不让他产生他心里想要达到的那种效果。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句子,只有沉默。回到家,我恨自己软面情,为什么不说,我从来就没想过你,以后也不可能想你,你就趁早死心吧!可我当时真的说不出来呀!

后来,他给我打电话少了,即便打,也不像以前说我想你什么的话。我才真正松了口气。到现在他没事几乎不给我打电话,我反倒觉得哪儿不对。我想,是我伤害他了吗?或者他出什么事了吗?想是这么想,但我不可能爱上他。不为什么?也许,有些朋友他永远只能是美好纯洁的朋友,不会成为爱人。我说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他把假意做得和真情一样,你又会怎样呢?不知道!

老狼很聪明,人长得也标致,说话做事有几份霸道劲,身上有一股男子汉的阳刚和安全气息。或许,我和他一直打交道的缘故就在于此吧!或者说,这只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特殊感觉。一次,老狼去极地医院查病,说顺便捎我回家。我不想让他送我,但我知道他肯定会送我。我说,这不好意思。他却说,应该的。客气什么。他说的很自信。大概因为很久以前我在他面前掉过一次泪,他就觉得我真诚。其实我也说不清当时怎么会在他面前掉泪?他说,有一个时期,他朝思暮想,想见到我,想给我打电话,不然就不安,就有一种无法活下去的感觉。我听了有些害怕。在我的生命里,除了丈夫还没有哪个男人向我这么表白过。但我一点不感动。我说,你不是说梦话吧?他说,是真的。语气很诚恳。我不知道怎么说,便岔开话题:哎!专心开车噢!他说,知道。我不会去撞车,因为有你!我没辙了,只好不语。

他说,我是一块捂不热的生铁圪瘩。他说的对,对于他我的确是这样。只能是这样。这么说,我倒成了情场上的老手,滑头似的,有意戏弄别人?不是这样,起码不是诚心这样。说是说死了,我只能是站在别人家“自留地”边缘望一望,或者说是长在地畔一棵自知之明的草,规矩地生长,没有能力,干脆说不敢跑到地里与庄稼争阳光水分。说到这里,我猛然觉得男人像牛,喜欢吃庄稼,也喜欢吃草。现实生活中的牛以食草为根本,食庄稼是奢侈,是贪。男人恰恰相反,传统意义上说营务好庄稼是正事,营务草好像主次不分了,还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出了毛病。

如果说庄稼需要小心翼翼呵护,那么草天生就该遭受冷落。如果一株长在“自留地”畔不被主人武断地砍掉的草,除了主人是草木爱好者,那一定是株美丽无比又有品位的草。

对于女人,也许做“自留地”里的庄稼是正事,至于长势和结果如何?男人怎么营务是一个关键,大自然是否风调雨顺是一个关键,庄稼自身质地优劣也是一个关键。如果说有一种结果是圆满,那么前面三个因素中肯定的那一面粘合起来就好了,而那个粘合剂应该是爱。但是,世界上的好事会这么往一起粘吗?我怀疑。

男人,女人——庄稼,草,爱怎么怎么去吧!

所有的日子之和

我是一个挺没意思的人。常常怀疑自己是狗转世来的,防范性和警惕性特高,主要是针对那些男人。我的眼睛很毒,一看那些男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遇上那号难缠的主,就想狠狠给他一个耳光,但胆小心又软,给两句就行了:你这人是咋么啦?咋这么没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当那人灰溜溜走后,我就不由得好笑。这种感觉不错,像一个正在你菜园偷辣椒的人,突然被你撞见,尴尬是他不是你。我从来没摔过别人耳光, 我想摔别人耳光肯定爽!倒想有一日,哪个男人冒犯我,我顺手给他一则耳光,让我的手真真切切感受一下征服人的那种快感。可是,至今一直没有碰到这样一个愚蠢的倒霉鬼。

我想每个女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最初遇上男人献殷勤,哪怕是一个你认为很下流的眼神,都会让你感到是一种人格的侮辱,起码是一种欺负,如果欺负算不上,那就是不尊重。过后又暗暗得意,是脚不是脚就往靴子里塞。后来遇的多了(其实每个人不止一次遇上这种事)就不那么神经质了。但还是时时警惕。即便是自己很欣赏的那种男人,仍不会一见如故,更不可能以身相许。不管他施给你什么样的——善意还是恶意的眼神,全当没看见回避掉(或许这只是我的状态)。男人不会死心,他用一些小动作试探,如果你仍佯装没反应,甚至被动的像被人绑架了似的,不敢去迎合也就没意思了。男人是最没有耐心的,先天的占有欲,一看见漂亮女人就想马上得到她,想着算着和她发生点什么故事。哪里忍受的了这种感情上的马拉松式的女人。那么,你欣赏的男人也就远你而去。后来我想,我咋这么没意思。无才缺貌不算,连个好身材没有,穿什么衣服都变形。如果说哪个男人还喜欢我,就剩那点可怜可怕的善良了。或许那男人是长期受凶恶折磨型的,想从你那里得到一些补偿。没有哪个倒霉鬼男人会去爱一个冷若冰霜、冷淡如水的女人。说到这里我才算明白,女人是一瓶辣酒,男人为什么喜欢喝,因为它能醉人呀!

雨水那家伙是个情种,隔一段日子就要甜滋滋地给我汇报一番,关于她和老K最新接触的浪漫情节。说起老K雨水就没完没了,枝枝叶叶一点不敢漏掉。她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后来我发现每一个细节至少重复一遍,好像坐在她面前的我此刻变成了聋子,生怕我听不见。其实她重复的时候我已经不听了,有时会很反感。她说的时候总在笑,笑的捂住嘴,那么美,犹如渴极了喝了两口冰镇过的沃尔玛。我说不清是什么心态?当初保准不是嫉妒,是好笑可能更确切。我说,那人有什么好?两腿撇拉开不像老K?这是我随口说出来的。其实老K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意想中就是一个个子不高又瘦,鼻梁上架眼镜,走路两膝往回缩,两小腿自然向外撇的那么一个人。

老K成了我和雨水说悄悄话的代号。有时候,雨水不提老K,我倒觉得今天我们谈话里缺少了一样佐料。我想,雨水大概觉得在我面前说的太多(关于老K的话题),有意装深沉。这时我就问:老K最近好吗?她的第一句话常说:就那熊样儿。紧接着就来了,上星期六,老K打电话说他加班在办公室,要我马上过去。我问啥事?他说肯定是好事,过来就知道了。还说他等我。这种熊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咋么今天记起给我打电话了?我有些激动,眼泪唰地就流下来。那天下着中雨,上午,雨下的最大的那阵儿,我拿了伞,挽起裤腿走了半站路才坐上公共车……

为了和情人约会风雨无阻啊。我的嘲弄有些卑鄙。

可是她倒没认为我嘲弄她,反而有几份得意地说:当然,这样的天气是老天爷专门给情人安排的,反正说了你也没体会。

我说,没有和情人的体会,还没有和丈夫的体会?

那不一样,完全是两码事,等你有了情人就知道了。

她这句话倒像从我婆婆那里学来的。有一次,我和婆婆开玩笑:妈,倒究是女儿亲还是儿媳妇亲?婆婆说,一样亲。我说,妈不说实话,肯定是女儿亲咋会是儿媳妇亲呢?婆婆说,等你做了婆婆就知道了。可我啥时候才能做婆婆呢?

我和雨水走在一起,经常没天没地瞎聊,实在是两个没意思女人聊她们自认为很有意思实际无聊之极的话题。

雨水打电话叫我,说让我陪她去美发厅做头发,我答应了。完了我俩去一小餐馆吃饭。雨水突发奇想说,霜降,我总算想明白了。我说明白什么?说呀。她说,为什么你至今没有意中人,全是你的性格冷若冰霜导致的。而你的性格又与你的名字有关,亏你妈想的出来,起个名字叫霜降,如果起个大雪还不知会怎样哩?是啊,我妈咋就没想给我起个春风杨柳什么的,多含情脉脉。简真胡扯,我妈要知道这么多就不是我妈了,她可能嫁给哪个当官的或有钱的做娘娘太太去了,她的女儿还会是我吗?门也没有,看我这张黑球八歪缀满雀斑的脸能有这份福气?我知道,我是霜降那天生的,我奶奶说就叫霜降吧!就这么简单。而雨水说她也是雨水那天出生才叫雨水的。只能说我生不逢时,她适逢佳节。

说了一大堆正二八经的废话后我还是没弄清楚雨水倒究想说什么?我和雨水在一起,百分之九十八是废话,不会有什么正话。她常戏弄我这辈子瞎活了,除了自己男人没有和别的男人拉过手,瞎猫逮住个死老鼠。这年代哪个女人是安分守己的?老公再好还不是照样找情投意合的玩玩。知道为什么吗?红烧肉吃多了也会腻。这是她的歪理斜邪说。

雨水说,你知道那天大雨天我去老K那儿,他会咋样?我说,一定是发了奖金请你吃饭。雨水气得直摇头,你就不能展开点想象?你是光绪三年过来的饿死鬼,就想到吃。她在我头上摁了一下说,不说了,跟你这号人说太费劲,还是快吃饭吧!

一个没意思的人不可能过出个有意思的日子,哗啦啦五天过去了,又一个双休日。这日子咋像流水似的?这句话实在说得人太多,耳朵都听腻了。我有同样的感觉,但我终于没有说出来。电视频道让我翻到99,没有一个是我想继续看下去的,只好关掉。一个仰面躺在沙发上,突然觉得人活的实在没意思。吃饭、上班、睡觉,睡觉、上班、吃饭。反功倒算似的。又想想我们村的老布衣,整天灰溜溜在土地里刨,一年下来刨不出城里人一个月的工资,一辈子没穿过一件体面衣裳,光景过得就丢下日月了。他们仍不断地刨,不断地过。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在哪里?难道就是为了不停地刨吗?他们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必要去想人活着的意思,一辈辈一茬茬人人都这样,我能怎样?在他们眼里,人活着是老天爷留世界留下的,有意思没意思都得活。

贪官蛀虫们油嘴肥肚,吃耗国家钱财,一不小心绳之以法,连家人常常提心吊胆,睡不好安稳觉。他们的意思何在?难道就是为了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心吗?不。他们是拿钱吃、喝、嫖、赌寻找意思,然后劳命伤财。财是国家的,命可是自己的。

我这号人哪头也趁不上,属于吃不饱饿不死的那种,没有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从来不怕鬼叫门,也就没有凤凰落架的体会,本来就是鸡靠自己的嘴鵮得吃。比我们村的老布衣我是活神仙,比贪官污吏我是遵纪守法公民。不比老布衣光荣,没有贪官们可耻。说来惭愧,我无法使自己的生存变得丰富多彩,只能是一张粗略的简笔画。正像农家小院的麻雀,叽叽喳喳,自得其乐,管大燕飞那么高干什么?

唉!我常想,河马很大,蚂蚁最小,它们各自有自己的食物链,生存圈。一个笨楚楚慢悠悠地却高大又肥胖,一个忽溜溜跑得飞快,却瘦得腰细如丝线。或许它们有撞上的时候,但我相信,它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对方最大和最小。它们谁活得有意思?其实是人无聊,把本来没有意思的东西赋予了复杂的意思罢了。人活着和河马蚂蚁没什么两样,一生重重复复地劳动、吃饭、睡觉、做爱。如果非要问人活着有什么意思的话,我想,所有的意思大概等于每天的日子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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