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补白
2005-04-29马步升
马步升
乌鞘岭上的风
兰州西走二百公里,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山地,威威赫赫,阻断东西交通,这就是不怎么著名但地位特殊的乌鞘岭。说它不甚著名,是因为华夏大地的名山太多了,以名山论之,它默默无闻,以大山而论,虽然也不可说它小,但它更适合在小毛头群中厮混。
然而,它仍是一座重要的山。人说大西北,大多是以行政地理而言的,其实,广阔的关陇地区与中国的北方地区,无论地理地貌,还是文化风俗,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从潼关西行两千里,过了乌鞘岭,才算到大西北了。也就是说,当你进入西北两千里以后,才算到了大西北。乌鞘岭海拨不到四千米,可它是太平洋暖湿气流能够触摸的最西点,一条山岭便形成一道重要的气候分界线,一岭之隔岭东是半干旱半湿润气候,岭西,包括千里河西走廊,广袤的新疆和中亚,都是干旱荒漠气候。实际上,用不着这么专业,到这儿,一眼就会看明白的。乌鞘岭以东,山上的草木也很稀少,枯黄的缺少营养的那种,河流很少,水量也不丰沛,但绝没有沙漠戈壁;翻过岭,满眼则是沙漠戈壁了,这种景象,一直可以延伸到地中海东岸的以色列。当然,沙漠戈壁中是有绿洲的。从文明形态上说,这叫绿洲文明。河西走廊便是典型的绿洲文明。
乌鞘岭便是一条农耕文明和绿洲文明的分界线。
从中原大地一路西来,爬上乌鞘岭,人会突然感到,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天地。正是七月流火的日子,中原的秋庄稼大概都长成了,这里却是油菜花烂漫的季节。这里的油菜花是概念意义上的黄色,像是用水着意搓洗过,或是高明的油画家绘制在山坡上的。确实,这种油菜花的黄只有在西洋油画中看得到。最先给人发出信号的还是风。太阳正红正艳,天空正高正蓝,草木真像是涂抹在画布上的。纹丝不动。可是有风。风没有来路,没有方向,可它在刮。这里的风很硬,可能你经历过台风的摧枯拉朽汪洋恣肆,但台风袭人是铺天盖地劈头盖脸的那种,乌鞘岭的风却不这样,它只往人怀里钻,大热的天,你只觉身子一紧,第一反应便是掩住怀。掩住了也是不顶用的,风还会想办法钻将进来。风是带了冰冷的、尖锐的刺的,别说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即便是身披挡得住箭镞利刃的铠甲,这里的风也照样与你肌肤相亲。
大概,乌鞘岭的风是在奉命告诉你:阁下,你的双脚已经正式踏在大西北的土地了。
奉谁的命呢?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没人会告诉你,该让你知道的,就是眼里所看到的。高山牧场上散落着一群群白牦牛,它们在吃草,打架,游戏,当然也少不了恋爱。白牦牛听说过吗,见过吗,地球上只有乌鞘岭山地有。乌鞘岭是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的地盘,天祝是新中国设立的第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白牦牛是国家保护的动物种群,虽然它与别的颜色的牦牛一样都是驯养的。皮毛的颜色让它们身价不凡。沿山蜿蜒着一道土墙,你可别把它土墙看待,那是长城。一截是汉长城,一截是明长城。白牦牛出入于长城内外高天白云下,逐水草而徜徉。在它们的眼里,长城就是一道土墙,哪边的草好,它便跳过豁口去哪边吃,烽火台上的狼烟早已让岭上的硬风吹散了。城墙上的士兵早已让引吭高歌的牧人赶进历史了。抬眼望,一派绵延群山中,突兀着一座白山,那是马牙雪山。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山名?不外乎山的形体像马牙罢。好似谁把一颗白玉米粒立在了那儿,扁扁的,耸耸的,一掌即可扇飞一般。当然,上帝也没有那样大的掌力。马牙雪山是几条河的源头,大西北,哪怕是多么小的一条河,都是弥足珍贵的。如果河流是商品,你用多少金银去交换,都是没人跟你换的,除非你用河流去交换。水是生命之源,在大西北的任何地方走一遭,你就会由衷服膺,首先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一伟大的家伙。
马牙雪山的重要性就在这里。而乌鞘岭无所不在的硬风就是马牙雪山的雪光水意氲氤而成的。
谁给马安上了翅膀
越过马鞘岭,穿过古浪峡,大西北的大门,以及整个中亚的大门算是向你敞开了。武威是万里丝路的第一重镇,向称凉州。我曾在一本书中写道,凉州是一个有名的地方,随便将手伸进中国古代典籍中,一把就可抠出几个凉州来。这话算不上精彩,但是我说的话,我当敝帚自珍。说凉州最有名的话恐怕数这一句了: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其实,凉州现在也很有名,只要旅游过的中国人都应该知道的,那匹奋蹄扬鬃足踏飞燕的铜奔马就出自凉州,它是中国的旅游图标。
铜奔马出土于凉州城边的雷台。雷台是古人祈雨设施,台不甚高,也就二三十米,台也不算宽阔,方圆十亩地而已。但雷台呈现出来的却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为什么呢,雷台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阔地,这就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视觉效果。雷台是就地取材用白土筑就的,凉州大地上的土是白的,而非我们常见的黄黑红土。白土筑起的高台矗立于天高云淡绿野平畴间,历史与现在便融于一体了。我见过一些名胜点,为了显示其悠久苍凉,便弄几棵人造的古树来装样子,就像一些男人为了更像男人,搞一些什么毛栽在胸部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同志们呐,一个男人像不像男人,在于他楞角分明的外形,说话做事的风格,还有他的胸怀修养,满身长毛的男人未必是男人,很可能是返祖现象,而毛发稀少的男人,做出来的事情倒有可能很男人,比如那位长得如妇人一般秀丽的大丈夫张良。绕了一个大弯子,我想说什么呢,雷台前也是有几棵古树的,那是常见的杨树,据说已经几百岁了。树梢和旁枝完全干枯了,只有树干似乎还活着,点缀着几片半死不活的绿叶,树皮脱落,像一只只刚被剪了毛的老棉羊。这种树,只有在画中才可见到,更像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时,高出来的那些。然而,人一看,便知它是真正的古树,与人造的古树迥然有别,因为仿真的古树太真了,比真的还真,便流于假了。
古杨树长在墓道外面。这是一座汉墓,墓圹就在雷台身下,也就是说,雷台充当了坟丘。究竟是墓先台后,还是台先墓后,我没有考证过,无论谁先谁后,都可视为风云际会天作之合。墓道很深,一进又一进,进到里面,顿觉进了地心。墓道全部用碎砖砌成,被习称为秦砖汉瓦的那种砖。可秦汉的砖向来是很气派的,这里又为何要用琐屑碎砖呢,是墓主没有足够的金钱吗,显然不是,墓主是贵族,从别的陈设看金票是大大的有。这恐怕是有钱人的特立独行吧。从功用看,陵墓异常坚固,以审美论之,碎砖聚拢成拱顶,大小薄厚参差,幽深渺远如天穹然。而铜车马阵就曾布列于最深处的一个墓庐中,被命名为铜奔马的那匹马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惜,发现铜车马阵的那位农民将原阵搞乱了,现在的阵势是郭沫若先生重新排的,是不是原样子,没几个人有资格评论。离奇的是,墓道口有一口井,井口在雷台顶。垂直贯通墓道后,切入地下数十米,据说曾是守台人的饮用水井,现在井里没水了,井底堆满了各种面值的纸币,当然都是当今通行的合法纸币。把钱扔入井里不是因为钱多花不完,也非奠祭什么,纯粹是为了好玩。硬币到了井底,轮廓便会大如银元,一元人民币上去,币面放大如小学生的作业本,要是百无大钞下去便是一张年画了。而井底大多是百元大钞,看来当今千金博一笑的有钱人也不鲜见。何以如此,懂得多的人说,视觉差故也。
墓中的铜车马阵被放大了无数倍,陈列在雷台下的旷地上,供人们一睹那秦汉勇士的风采。铜车铜马铜人都是用青铜铸的,阳光下,浮泛着绿莹莹的幽光,一时遥远的英魂应召而来,金戈铁马之声隐隐作响。谁都知道,马是奔驰的大地上的精灵,是几午年来武士的神韵,人们创造了无数颂扬马的形容词,但也止于千里马就到头了。至于天马之说,那更多是人的想往。可天马却是真实存在的,汉武帝得之于敦煌渥洼海的那匹即是。天上的马下凡于尘世,当然是千年一遇的,可那位好大喜功的汉天子,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非要兴师动众搞回成群成群的天马不可。天马成群,还是天马么。天子闹出的笑话,一定是比普通人闹出的更可笑。汉家天子得到的那匹真的天马已经渺不可寻——虽然它是天马——而那匹天马的真髓却凝固于凉州雷台了。看看吧,它仰天长啸,鬈毛剑立,刀尾直指长空,三蹄腾飞,一蹄踏着一只正在展翅翩翩的飞燕。能将飞燕踏在蹄下的马,岂千里马可以做得?而今,这匹天马已随着滚滚的华夏人流,飞向了地球上所有有人的地方。而妙合无垠形体神韵,不为流俗羁绊的独立情怀,立足大地志存高远的品格,乃是天马得以纵横长空的翅膀。
绣花庙不是鬼门关
河西走廊在由武威地界进入张掖地界时,南北两山在绣花庙突然收缩了,像一条宽大的口袋,被人拦腰扎住了。如果说,乌鞘岭是河西走廊的大门,凉州是大院和前厅,那么,到了绣花庙,便要进入河西走廓的卧室了。而绣花庙以西的大平原,便是河西的后院。也不难想象,两头都是几百里宽阔的地面,在一个弹丸之地浓缩为百多米,两山夹峙,驿路逶迤,一处要塞便有了天造地设的气象。绣花庙不仅身居河西大道的要冲,另一条穿行于圣蓉河谷的逼仄小路也得在这里汇齐。
绣花庙的老名叫定羌庙,听这名字,便可闻着火药味。都在一口锅里搅勺,干吗那么戾气滂沱的,有一个高人在路过这里时,打听到此地还有一个比定羌更古老的名字,而且,这名字容易让人心生美妙的联想,这就是绣花庙。老名字据说源于很古的一次征西战争中,一位女将在铁血的间隙,并未忘了自家的女儿身,夜坐营帐,妙手绣花,让打打杀杀远离家乡的将士做了几场粉红色的梦。当然,这都是据说,大多都是清醒者替沉睡者做的白日梦。
绣花庙属于山丹地界。山丹是隋炀帝亲自起的县名。这位又风流又荒唐的皇帝,曾在河西搞过一次超大规模的会盟,西域乃至波斯高原几十个国家的元首都来了,隋炀帝本是个爱排场的人,这次把风头出足了。他给千里河西走廓所有的树上都披上了锦锻,把那些同样是一国之君但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王候将相唬坏了,一时,已经臣服中原王朝的国君把头低得更低了,还没臣服的呢,赶紧双手捧上国书,送来他们的漂亮女子和好东西,又是称臣纳贡,又是攀亲拉关系,好不热闹。耍了这么一回,隋炀帝兴头正盛,车驾路过山丹时,抬头一望北山,只见山色如丹而色淡于丹,但仍是丹色,是那种好似被删削过后的丹,于是,灵感袭来,他随口命名为:删丹。这是个雅致到了极点的地名,可惜能雅到这个程度的人不多,再说,起名字的皇帝已经被人拾掇了,咱还怕他甚鸟,咋方便咋来,改为山丹,笔画少,少写两笔是便宜。
山丹有着保存完好的,连续几十公里无间断的长城,一抹平畴戈壁滩,一道土墙威严西走,把走廊豁开成南北两半。北面离北山根很近,南面离南山很远,占据长城以北地域的人明显地处在下风。这是汉长城。长城以北是胡人,以南是汉人。不用读多少史书,实地一看,便可蠡则当年的河西风云。与长城并行西去的还有两道与长城同样壮观的设施,一条是312国道,一条是兰新铁路。而这三条大动脉都得经过绣花庙,好似三股粗麻绳,要同时从一孔细针眼里穿过,还必须穿过。如此特别的去处,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似乎也合乎常理。多少年来,这里一直有着“中国的百慕大”之恶誉,宽阔平坦的公路,汽车速度放得很慢,也会莫名其妙地翻车,一出就是重特大车祸,每一年,总有那么几起,十几起,甚至几十起。这里成了司机们的鬼门关。公路专家一批又一批来了,从专业的角度看,找不出公路本身的毛病。地质学家来了一批又一批,因为有人怀疑这里有什么地磁感应,结果证实这是空口说白话。可凡事总得讨个说法,现在可是科学昌明的时代啊,不能把一时还不可知的事情归之于神鬼。
在车祸闹得凶的时候,我在绣花庙住了一夜,我是以记者的身分去的。正是火红七月天,在绣花庙的弋壁滩上待一个白天,一个大活人就可离木乃伊不远的。那一夜,大雨如注,陪同我的交警说,今晚肯定是有事的,我们穿上厚毛衣和雨衣,来到了公路边。还没找到理想的落脚地,霹雳一声响,一两满载贷物的大卡车摔出了路面。我们冒雨去救死扶伤。这边正手忙脚乱,不远处又是山崩地裂一声响,赶去一看,又一辆载重卡车兜底朝天。立即又分头救助。一辆,一辆,又一辆,司机们好像得了传染病,明明看见好几辆车撂在路边了,还在前赴后继,一辆离一辆的倾覆地点不过十几米之遥。寒风携带寒雨,我们已经浑身精湿,冻得手脚麻木。业务繁忙,我们的人手分配不过来,而新的车祸还继续发生。利用喘气的空闲,一位干警自嘲道:干脆咱歇着,等车翻够了再处理,看它究竟能翻多少。当然这是笑话,这一夜,两公里的路面上,毁车九辆。
后来,人们还是找到了原因,大概是由于视觉差使司机产生了误判,公路东高西低,而两面的山却是西高东低,路面是有着十几度的坡度的,可坐在车里看,却是一路坦途。在长途行车后,遇上一道漫坡,对车速的悄悄变化已有十分敏感了,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了。绣花庙据此开始了大规模的道路整修工程,高处削低,低处垫高,此后再也没发生过大的车祸。绣花庙还是那个绣花庙,绣花的人芳踪难觅,活着的人从来也没见这里有什么庙,聊可自慰的是,绣花庙不再是西出阳关者的一道是鬼门关。
亥母洞存疑
亥母是藏传佛教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当年西夏人很是尊奉这位神。西夏人六征河西终于取得成功后,便把河西当成了自家的大后方来经营,宏扬佛教是其一大国策。亥母洞因此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亥母洞地处祁连山中,由四孔天然红砂岩洞组成,中间一洞据说穿透了祁连山直达青海,前庭则可以同时容纳数千人坐地诵经。想想当年的盛况!现在的洞窟全部坍塌了,胆大的人往里面走过,走出了很远,听那幽远的回声,似乎离尽头还很漫长,只有见好就收。一座蒙蒙的大山,惟有亥母洞所在的山包是红色的,洞前横着一道山脊,形似一尊睡佛,有几个信徒,在每天过完必须过的世俗生活后,自愿在这里打理各种佛界事务。
亥母洞重新引起世人注意的是,前几年这里曾发现了一本西夏文经卷。我们知道西夏人是创立了自己的文字的,但让蒙古人几乎毁完了,现在谁要是手头有西夏文的片言只语,一定是会当成稀世珍宝的。而这里一次便发现了一本完整的经卷,名为《说法维诘摩经》。更珍贵的是,这本经卷是活字印刷,而印刷质量却很差。这在流传下来的古代印刷品中是绝无仅有的,何况这是极端崇佛的西夏人印制的佛经。这是什么原因呢?原件送到了凉州博物馆孙寿龄老先生手里。据说,国内懂得西夏文的仅有五人,孙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木活字,还是铜活字,印出来的文字都十分精美,而这本经卷不是字缺角,便是字行歪斜。一个大胆的推测蹦出孙先生的的脑海:这是泥活字印刷品!谁都知道,印刷术是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发明者是北宋的毕升。可证据呢,一找不到活字版,二没有印刷品样品。全部证据就是沈括在《梦溪笔谈》上的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不把实在的证据拿出来,话就由人说了。于是,德国人说印刷术是他们的发明,韩国人也不甘寂莫,要把这桩旷世功业抢注到自家人名下。为了这,许多国家的科学家倾注了毕生精力,试图研制出来一副能够印刷文字的泥活字版。可是,都没有成功。泥活字印刷术的发明权只好悬着。
孙寿龄手中有了泥活字印刷品,但这只是推测,要证实,必须拿出印版来。孙先生在自己的斗室里支起了制陶炉。他是一个多面手,考古是本专业,年轻时搞过泥雕,练过书法。他从外取回红粘土,团一个个小泥坯,刻上西夏文字型,放进炉中烧制。可是,字坯要不爆炸成粉沫,要不根本没法组版。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改进,白天,家里炉火通红,晚上,家里炉火彻夜。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孙先生终于烧出第一个泥字,组成了第一副泥活字版,印出了第一张泥活字印刷品,而且与那本出土的经卷一般无二。时隔千年,中国人终于用实物巩固了自己的发明权。当中央台播出这个消息后,我去拜访孙先生。他已经退休两年了,他的全家挤在一套狭小的单元楼里,孙先生的工作间是那面不大的阳台,他在这片窄小的水泥板上扎根几年,攻克了一项世界难题。阳台上摆满了他用小火炉烧制的仿真西夏文物,虽然是仿真,也是十分珍贵的,许多人要跟他合作走市场,他不干,在他那儿,事业是不能用来谋利的。他的西夏文书法和泥字雕刻作品,早已成了收藏家们的新宠,可他只给懂得的人送,只懂得钱的人,免谈。
我见到孙先生的那个夏日午后,他刚从考场回来,神情有些沮丧。一家权威学术单位要聘他当西夏考古专业的博士导师,可他只是个中级职称,只有考取至少副高资格才可上任。他几次都是被英语挡在门外的,这次也不例外,虽然他是全国屈指可数的西夏文专家,而聘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发挥他的西夏文专长。但衡量他西夏文水平的惟一尺度却是他的英文水平。孙先生是很想为国家培养几个专业人才的,别的懂西夏文的几个专家都是高龄了,他尽管也已经退休了,在业内,却是最年轻的。不知道,当孙先生的英语终于过关,获得上讲台的资格后,他还有没有力气登上那三尺宝地。我看着他的泥活字版,看着他的西夏文书法作品,看着他再次名落孙山后的神情,很想对他说,让你这样的人再去考副教授,而且考不上,丢人的不是你。但我还是忍住没说。面对一个一心想为国家培养珍稀人才而没有机会的老前辈,我想安慰他都难以启齿,怎可发这种愤世之言呢。
我是在见到孙先生的第二天,驱车上百公里去看亥母洞的。那一天,凉州的天空飘着小雨,小轿车沿着一条水渠往祁连山方向进发,田园葱绿,渠水欢快,离亥母洞渐渐近了,我的心却慢慢虚了:亥母洞还有佛吗,孙先生的智慧之光使蒙尘的亥母佛光灿烂,而这束佛光能否照亮独行者脚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