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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香

2005-04-29

山花 2005年11期
关键词:七里香日子哥哥

邹 蓉

莫名心里有一种乡愁,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我以为我不会有了,可十多年以后的今天,这种乡愁让我想念童年的家乡,想念留在我童年里的那些人,想念留在我童年里的那些事,想念我那条开满七里香的路……

我父亲是支援山区从城市到县城,他也不是什么干部,母亲说父亲原来当过兵,最早是国军,后来是共军,再后来就是一般的工人。母亲是乡村干部,经常会在县上或乡上露脸。我有一个哥哥,比我整整大十岁,还有年岁已高的外婆。父亲住在县城,母亲经常外出、留下外婆带着我和哥哥。

那会儿我还小,母亲又经常不在家,到晚上我就想母亲,乡下还没有电灯,点的是煤油灯,而且还不是所有的人家都点得起。一到晚上,夜就无情地扯下那块黑布把我和整个山村包裹在一起,让人窒息。我总在天黑之前在村口等着,巴巴地望着,希望看到母亲的身影,母亲没等回来。一个人坐在门口,静静地没一点声音,心里空空的,有一种小孩子说不出来的难过,外婆不停地喊我睡觉,我就抱着外婆的脚睡下了,好久睡着的我也不知道。

父亲的单位来人接母亲,说是我父亲病了。母亲神情很严重,不过方寸一点都不乱,看到父亲的时候,他挥舞着菜刀大骂国民党、特务,我想他是疯了,乡下人都这么说的。

父亲被送到省城里的医院去了,母亲也去了,还是我们婆孙仨在家,我明明知道母亲不会回来,还是一样巴巴地在村口守着,守到天黑,守到外婆喊我睡觉,就像哥哥每天做的功课一样,没落下一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父亲终于回来了,虽说不再乱舞莱刀,但不时还骂国民党、骂特务,大家都怕他,来找我玩的伙伴越来越少了。即便是要找也是在院外远远地唤我,我也不敢应,悄悄地溜出去,有时候回来便是一顿痛打。我从小性子倔,随便怎么打骂我不吭声也不躲避,其实心里很怕,可从小到大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哥哥说我真傻,打起来就跑嘛,母亲抚摸着我身上的伤哭着数落我,问我是不是想找死。听得我心里发紧,我还没上学,我不太理解真正意义上的死是什么东西,但已经有一种惧怕,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惧怕,可日子还是这么重复着,重复着的还有母亲那不变的数落。

外婆也不和我们住一起了,她搬去和舅舅住,不过不远,很近的。我每天都去,我有一天不去,外婆就会过来看我。母亲仍是经常外出,哥哥背着我和伙伴一起到田间抓鳝鱼和泥鳅,再找个地方生堆火,抹上从家里偷出来的油和盐,用菜叶包上,外面再裹上厚厚的泥,放火堆里,或是用铁丝串起来直接在火苗上烤,油随着火苗滋滋地往外冒,香味也直往鼻孔里钻,馋得我口水直往外淌……如若时间还早,我们还可以捉一会迷藏,我就是那会儿学会跳房子和丢沙包的,也就是那会不再天天在村口巴巴等待。

回家,父亲是照常要骂两句,不过不怎么打人了,他要关好所有的门窗,还要等我们睡下他才睡,反正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外婆不在,母亲也不在,我就和哥哥一起睡,因为我爱踢被子,迷迷糊糊中我能感觉到我又踢到了哥哥,也能感觉到他反反复复地给我盖被子,可我睡得很香。

很快,哥哥也离开了家,他到父亲原来的单位工作去了,我也上学了,母亲还是老样子,父亲好像要清醒一些了,他开始自己做饭洗自己的衣服。我也学会了做饭,我会洗家里所有人的衣服,还学会了农村里的许多家务,田地里的活也会了不少,因为不想母亲太操劳,我总是抢着干,长辈们都夸我懂事,学习也一样没拉下,只是稍微有一点小个性,老师们是因为喜欢我所以爱帮助我,这种帮助一直持续到今天。

还没上完小学,我就被乡中心小学的老师看中,要我到乡上的中心小学去,村小学不放,两个学校还因为这事闹开了锅,我原来的老师因为太喜欢我,不让我走,才不怎么理我,我也就不得不到乡小学去了,乡中心小学也不得不收我,我就开始每天往返二十来里的路程。那路也不过就是几十公分宽,里侧是一条堰渠,堰紧挨着山,外侧是悬崖,悬崖下面就是大渡河,两边还有杂草丛生,不时会窜出蛇什么的,我被吓哭过多次。顽皮的男生把死蛇横放在路中间,或是把四脚蛇的尾巴用路边的草打个结,让它苦苦挣扎,还躲在不远处偷看,看我们又惊又怕的样子,那路我走了多少年就怕了多少年。不过那一路上还有大片大片的七里香,春天来了,花香撩人,女孩子便用开花的七里香来编织花环,美丽的花环让我编织着美丽的梦想……”

冬雪还没化完,我就开始等待着春天,等待着七里香花开的日子。

我的小屋子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我有的是漫长的夜,我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那里面传出来的可都是鲜活的声音,有流行的和不流行的,我也用它来校对我心底里的时间线,我已经不再玩儿时的游戏了,我喜欢呆在我的小屋里,喜欢上学路上的春天的七里香。

那年,炮火轰得山响,说是修乡村公路,大人们说可有盼头了,我可听到外面来的人说山里有一种值钱的矿石,想都是冲着那矿石来的吧?路修好了,修路的人也死了不少,成串的大卡车开进来了,因为路不好走,翻了不少车,又死了不少人,那年的春天我没看到七里香开花。

我的心情没落到极点,我开始了另一种巴巴的等待,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等待着七里香花开的日子。而我的功课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时好时坏,让老师们焦虑不已,他们找不到根源何在,眼看高考在即,我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我巴巴的等待中,那些原本被泥石掩埋在底下的七里香在春天里又活过来了,我惊喜地发现,这年的七里香长势比以前更骄人。十来里的路边铺满了七里香,好像随时要向我扑过来拥抱我,微风携着白色的花办在空中飞舞着,犹如成千上万只白色的蝴蝶。深深地吸着这久违的花香,让心情自由地飞翔……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迟到,有意无意地晚回家,我喜欢在春天里让七里香陪着我,我的书里夹满了七里香的花瓣,那年我总算是解救了老师解救了母亲也解救了我自己。

在省城上学的一个冬天的夜晚,我做了个梦,梦到外婆,我写信回家问外婆好吗。母亲回信说很好,寒假的时候我用我的奖学金给外婆买了绿豆糕和棉花糖,到家才知外婆已经不在了,她去的日子正是收到我信的日子,她睁大眼睛望着母亲,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了,只留下一串浑浊的泪水,我把东西给外婆放在坟前,心里说我会想你的。

心情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梳理,哥哥又病了,是肝癌晚期,在得知这一噩耗的当晚,我迷糊了,我半夜给别人说了许多的话,但另从都不知我说的是什么,接下来我也病了,不吃不喝,吃什么吐什么。我不想哥哥就这么走六等我自己稍好一点,我请了一周的假回去在医院陪他。在那些日子,我每天陪着他说话,他说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他的女儿,我说有我呢。他说这些年他没做一个好哥哥,没有好好照顾我,我使劲摇头,不让泪水流下来,在最后陪他的日子里,我没在他面前流过一滴眼泪,而那个从我十三岁就追我的男生好不容易正式成为我男友的男生,就因为说了一句有关我侄女的话让我不爱听分手了,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返校那天哥哥对我挥了挥手,我也对他挥了挥手,我说等着我放假回来。还是没等到我放假,也是冬天,哥哥也离开了我们。等我赶到的时候,哥哥已被推进冰冷的太平间,我没能见上,只是在火葬场被推进火炉前我见了他最后一面,已经不成人形了,我守在火炉前陪着他,然后带他回家。

春天还没有来,七里香没有开,心再一次没落到极点,我走在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上,想着一路的心事,看到那破落的路荒草丛生,矿石已经开采差不多了,穷日子还是穷的过,村落比以前更破落了……

父亲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可能最为清醒的是我生小孩那年,他和母亲商量一起出门,说是想到老家看看,也来看看我,可惜母亲没当回事,父亲就一个人带了不多的钱出门了,走的时候还给母亲留有钱在家里。母亲再一次大意了,她并没有出来找我父亲,只是给我老公打了电话要他去找,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医院生小孩,是破腹产,需要人陪伴,老公不敢跟我说。等到母亲上心的时候,父亲已经找不着了,老公到父亲老家的朋友处打听,父亲竟然找到了他们,不过后来又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找到父亲了,这事一直搁我心里放不下,看到街边的流浪汉我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我想父亲还活着没有,冬天的寒冷和夏日的炎热他是怎么过的?我总惦念着父亲……

城市的生活是繁忙而拥挤的,大多数人都像上足了发条,拼命地工作,拼命地玩,就不会有人拼命地休息,可我喜欢这种生活。

我不再有时间巴巴地等待春天,等待七里香在春天里开,只是在每年的清明到寺院里给惦念着的故人上一炷香,想着他们都看着我的,看着我过得好不好,看着我的家人过得好不好,他们也会一样惦念着我,可我辜负了他们,我也没好好看护好我的健康,我一度觉得我要触摸到他们了,可找还惦念着另外一些人,惦念着爱我的老公和女儿,他们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他们,到现在我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是属于爱我的人,我要为他们努力,让一个女人的生命像花一般美丽。

我想念春天,想念七里香,想念着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要为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好好地活着,活着享受每一个春天,享受每一个春天的七里香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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