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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英国美术馆

2005-04-29

世界文化 2005年12期
关键词:双胞胎展厅美术馆

郝 岚

最近看到陈丹青的《退步集》,提到国内美术馆与西方美术馆的差距,说得我心有戚戚然。从英国回来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对于那里的美术馆和曾经经历过的个人艺术体验,仍然念兹在兹。

在英国,凡是艺术品的展所均称为美术馆gallery,有时也会有雕像、摄影、装置等等;而由私人收藏性质的美术馆也会称为collection;当然,藏品丰富、归类困难如大英博物馆者,那种museum里也有相当多的艺术品。

伦敦:古典之魅

英国的主要艺术收藏多集中在伦敦,所以在伦敦与艺术相遇当属于无悬念的剧情片。我旅行的主要目的不单纯是画廊或美术馆,所以要去看那些最有名的地方。因为大英博物馆太有名,游客自然众多,只在那里,我见过如同国内黄金周时一样可怕的众多的

人群。太多人介绍过那里,所以我不说也罢。

印象比较深刻的倒是位于特拉法加尔广场那里的国家美术馆。广场鸽成群结队,游客和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喂食给它们,这祥和安宁别有一种悠闲的欢愉。但当鸽子偶尔受到惊吓哗啦啦飞起,那广场栏杆、台阶、空地上的鸽粪一下暴露出真面目。不过鸽子仍然是和平与纯洁的象征,除去市政清洁人员没人顾及它们的“副产品”,这是需要修炼的艺术的想象力与距离感。在美术馆前认识到这一点,也算是美育教育的第一课。

相对于其他国家同级的美术馆,英国的国家美术馆成立时间是晚的(1824年),但如今它的馆藏毫不逊色。当年最初的创建者是画家John Constable和他的赞助者,后来国会给予了政策支持。和很多地方一样,一个多世纪以来这巨大的美术馆一直坚持公众免票制。

进去的时候正赶上馆内每天定时的免费讲解。一小队互不相识的参观者被讲解员吸引着从一个展厅到另一个展厅,如同深海里簇群活动的小鱼丛。讲解员依据时期为我们挑选的是中世纪达·芬奇的《岩间圣母》、巴罗克时期委拉斯开兹的《镜中维纳斯》以及印象派时期毕沙罗的《蒙马特夜景》,还有两幅作品忘了名字,惭愧!

不过我们在无数的画册、挂历、明信片上见过很多遍的名作,当你与她真正谋面,又有行家的指点,你才会真正体味到为什么学艺术的人会像朝觐一样去亲见原作。色彩的鲜活与真实、画面的立体感、光线和角度的变化引来的不同观看经验是你单纯在一张画片上永远感受不出的。

利物浦:泥土的秘密

利物浦的主角当然是音乐,因为它处处提醒你这里是披头士的故乡。所以当我在披头士纪念最集中的阿尔伯特船坞偶然瞥见塔特现代美术馆时并没抱太大希望。

“塔特”成立于1897年,名字来源于糖业巨子Henry Tate捐赠给英国政府的艺术品。2000年5月,董事会决定成立塔特现代艺术馆,将20世纪以来的现代艺术品移至这个馆。这大大激活和重新规划了现代艺术展览机制,其对世界艺术的意义相当于纽约的现代美术馆之于1920年代,巴黎的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之于1970年代。

利物浦的这一家是一个分馆,相对于我在伦敦河岸区见过的那个主馆来说,从规模、气势、藏品看它都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因为没抱太大希望,所以我像个幽魂一样不认真地从一个展厅晃到另一个展厅,从材质可疑的方块挂在空中,色彩混乱的丙烯颜料画、到扔在地上的几件破衣服充当的地板装置艺术,没有一件称我的心,真是如同走在噩梦里。直到我走到一个展室门前。

这是个里外间。外间是空的,零星站着几个参观者在向里间张望。我迟疑地走进去,不知又有何玄机。里边一个将近30平米的展厅满满一地的泥质小人雕像,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匀,但最大也不会超过你的一个手掌。这个好熟!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作品上世纪90年代在中国广州也展出过。我虽未亲临,但当时国内先锋艺术杂志大肆的报道,令你对那一地的泥人忘记都难。

去看介绍。没错!是Antony Gorlmey的著名系列作品“大地”。此公在世界各地、各种族、各肤色的人群中寻找当地人,给他们泥土,只规定一个高度范围、只要求泥人眼睛向上,其它自由发挥。他的目的是要探求人的存在、人与大地、与世界、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这里展出的是他1991年在美国的作品。

35000个小小的泥人摆满了展室的一地,直到门边。此时的展厅里只剩我一个人,站在展品正前方俯望,如同君临,你看到这一群体如此渺小而有威胁力,但他们又那么脆弱,一摧即毁。我躲到门边,侧面观看,我又成了卑鄙的偷窥者。我决定蹲下,那些人离我近了,但我仍是他们中的异类,离我最近的小人眼巴巴地“望”着我——虽然他们的眼睛不过是两个靠上的小小的、无个性的眼洞——这让我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和心理的不安。我说不清。

赶紧逃离。因为我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我知道这足可以称之为艺术的震撼力,如同司汤达在意大利见到古罗马的艺术真品后突发的那著名的“司汤达式晕厥”。

曼彻斯特:影像的冲击力

曼城是个著名的工业城市,这让她显得不那么“艺术”,但像所有英国的城市一样,她还是有自己的市立美术馆。我并没有刻意寻找,只是因为走错了路,才有了后面这一段与某些艺术的“艳遇”。

这是一个执拗的就叫“艺术”的美术馆(ArtGallery),小小的,只有三层。在这个小馆门前免费的小册子上介绍近期的展出安排:竟然正在展出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是赵百迪的“熊猫人”影像作品。他拿着个熊猫玩具坐地铁、过天桥、见客人、谈话……但是他的这一剂“药”对我不起作用,我不喜欢!

同一层的展厅是纽约客杂志的女摄影记者MaryEllen Mark的作品展。大厅四周挂满她的黑白人像作品,一侧是“美国历程”,都是真人大小的半身人像,下层民众;一侧是“双胞胎系列”,是各肤色、年龄、性别、种族的双胞胎。Mary的新闻纪实风格非常有震撼力,对边缘人群的关注也令她在世界摄影界占有一席之地。但令我动容的不是这道“主菜”,而是它的、“副产品”——拍摄双胞胎系列时的影像花絮——在大厅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影像播放棚,循环播放着拍摄和采访双胞胎的剪辑。

放映展棚里黑黑的,借着大屏幕闪烁的光我看到里面还有四、五个参观者。大家安静地或站或坐,只是盯着荧幕。亚裔、拉丁裔、白人、黑人、孩子、成人、从两三岁刚会牙牙学语的兄弟到七十几岁老态龙钟的姐妹……他们的共同点只是——双胞胎。放映厅那么小,衬得荧幕上的人离你那么近,大家安静地看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听他们的趣事和悲欢。被拍摄的对象都会被问到一些类似的问题:“你们家人和朋友分辨你们有困难吗?”“你们成长时有什么趣事?”“你们各自需要谈恋爱的时候怎么办?”“你们的配偶和你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关系?”……这里的回答多样而有趣,我偶尔听到黑暗中这寥寥的几个观者的轻声浅笑,我知道它把我们都吸引进了他们的情感:他们与生俱来的心灵与血脉的联系令人艳羡的同时,也让人感到某种情感的深沉。

然后就出现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们中的另一个先死去你会有什么感受?”孩子们会突然很局促、有的说:“不!这永远不可能!”一对四十几岁的大胡子兄弟脸色一下严肃起来,他们彼此望望,弟弟说他会受不了的,但当他去见上帝时他还是会见到他哥哥,因为上帝把他俩造得那么像!哥哥一句话不说,只是一直望着弟弟。一对61岁的老姐妹听了这个问题,先是愣了一下,几乎同时转过身抱住对方,说:“不!这太残酷了!”妹妹哭了,姐姐把她抱得紧紧的。在场的观众都哭了,我看到暗影里大家都在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我的泪流下了一行又一行,总也擦不净。

从展厅里出来很久,都不能从那种情绪里自拔。我一个人缓缓地走出美术馆,回头望望,心里暗暗记住,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美术馆旦我体味到艺术品给我的深深震撼和情感的特殊宣泄。

自然,在英国我还走过更多、更大、更有名的美术馆或展览中心,比如爱丁堡的国家美术馆、肖像画廊都世界闻名,但艺术的魅力不是依据它的名声、规模或者地域和民族,个人的独特艺术感受可以很“无理”的,你感受到了、你的心被震撼了,于是你就和艺术真地相遇了。我想记住的,只是一段段关乎我个人心灵的艺术体验。那些在一个个小展厅里经历的震慑、不安、那些无端的恐惧、流下的泪、长久不能走出的感伤才是我真正值得记忆的,也是艺术真正值得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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