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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与巴老握手

2005-04-29

上海采风月刊 2005年12期
关键词:康路姑妈封信

李 致

十月十五,我输完液回家。小林电话通知:巴老病危。我立即购票乘机从成都飞上海,晚八时赶到华东医院。

两年前,为了巴老的健康,医院不让探视的人进病房,我坚决遵守这个规定。前年去年两次来上海,我都是站在病房外的阳台上看望巴老。但年老眼花,满眼泪水,隔着玻璃,我看不清巴老的容貌。这次最后的道别,我也做了不能进病房的思想准备。

到了病房外的套间,坐在沙发上,我说不出话来。

小林理解我的心情。她说:五哥,你去用肥皂洗洗手,坐在爸爸旁边,与爸爸拉拉手。这显然是医院同意的。对我来说,能再次握握巴老的手,求之不得。

我认真洗了手,进了病房,坐在巴老的病床边,握着巴老的右手。巴老的手像生病前一样,非常暖和,一股热流进入我的全身。巴老患帕金森氏病以后,手有些僵硬.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柔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经常一边和他聊天,一边轻轻为他揉手,他的手都是这样温暖。

我没有叫巴老。既是不愿惊动他,也是我喉管哽咽,说不出话来。但我相信巴老知道我来到他身边了。“文革”中期,我悄悄到上海看他,刚见面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握手,我们的心就相通了。

握着巴老的手,百感交集。

就是巴老的手,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为我写了四句话:“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这四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

就是巴老的手,当我在“文革”中悄悄去看望他,分别时天下大雨,这双手为我披上雨衣。我实在不愿离开巴老,但怎敢不按时回到要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五七干校。我淋着雨,流着泪,离开上海。

就是巴老的手,多少年来为了我的学习和工作,无数次给我寄书。每次他都亲自找书、题字、包扎、写地址,然后提着沉重的书,从武康路走到淮海中路邮局去寄。我原以为他会请人帮忙寄书,直到后来九姑妈批评我给巴老增加负担,我才后悔不已。

就是巴老的手,共给我写了三百多封信。“文革”前的五十多封,大部分是毛笔写的,显示了他的书法和个性。八十年代初期,信里的字越来越小,这是巴老患帕金森氏症,手放不开,治疗后略有好转。他用稿笺,一格一字地写。这三百多封信,除五十多封被造反派没收后遗失外。现有的二百五十多封,我装订成册,经常翻看。这是我的传家之宝。

就是巴老的手,粉碎“四人帮”以后。无论四川出版他的近作或是旧作,特别是《巴金选集》(十卷本),巴老从写作到校改,无不举起重似千斤的笔。

就是巴老的手,每次我去上海出差,为便于交谈我睡在书房,当姑妈或国煣为我铺行军床时,巴老为我抱来被子或床单。

就是巴老的手,我每次去上海或杭州去看望他时,他总是长时间紧握着我的手不愿放开。

我愿意永远握着巴老的手,一边和他谈心,一边为他揉手。然而已经晚了,这是最后一次握手了。巴老,从80年代起您多次提醒我要常来看您。您有火花在迸发,您有话要对我说。因为工作忙我错过了许多机会,您又总是原谅我。90年代我做到了每隔一年来看您,您惋惜地说:你现在来了,我又有语言障碍了。我写过一篇散文《无法弥补的损失》,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向您表示歉意,但这又什么用?

我欠了巴老许多债,永远无法还清了。

2005—10一20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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