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宝情仇
2005-04-29梅继国
梅继国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上海滩有一家姓沈的大户。沈家世代经商,到了沈开元这一代,沈家的店铺已经开遍了半个上海。沈开元平日为人耿直,乐善好施,五十开外年纪,虽也妻妾成群,但膝下仅有一子,名叫沈文胜。沈文胜年方二十,自小在父亲的熏陶下,学文习武,通古博今,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无奈时局动荡,政府无能,沈文胜空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于是他便整日邀朋引友,醉酒吟诗,打发着时光。
这天,正是酷夏三伏的第一天,天气闷热得出奇,沈文胜正躺在院中树阴下小盹,似睡非睡间,忽然听到管家沈六来报说,门外李少先少爷求见。
李少先是大三元赌坊李云虎的儿子,沈文胜向来不和赌场的人打交道,却和李少先有过一些交往。原因是李少先在东街的柳春巷里有个叫“红仙”的相好,为博得美人笑,他经常从父亲李云虎的赌场里,偷一些赌徒们输光了钱后,押在赌场里的文物字画,然后卖给沈文胜。沈文胜不知今天他又拿来什么宝贝,就吩咐沈六道:“有请!”
沈文胜来到书房,李少先随脚也跟了进来,他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红绸包着的东西递给沈文胜道:“沈兄,看看这是什么?”
沈文胜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枚玲珑剔透的翡翠戒指。不说翡翠的质地如何纯正,单是做工就堪称极品,沈文胜心里喜欢。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李少先趁机说出了戒指的来历。原来,荣庆王府的管家曹全。近来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十赌九输,短短几天时间就欠下赌场八百块现大洋,曹全没办法,就从荣庆王府偷了这枚戒指抵了赌债。李少先对沈文胜道:“如果沈兄喜欢,我不赔不赚,原价您给八百现大洋得了。”
沈文胜知道如果不是抵赌债,这玩意即便是一千八百块现大洋也是有市无货,于是他吩咐沈六给李少先支了一千块大洋。李少先欢天喜地地拿着钱走了,而沈文胜这时才仔细地研究起那个翡翠戒指来。突然,他在戒指的内壁上发现了一行小字:爱新觉罗氏。他一阵暗喜,原来这东西还是皇家物品呢。
第二天,天刚明,沈六就叫醒了还在沉睡的沈文胜,说是老爷让他去客厅有要事。沈文胜匆匆来到了客厅,见沈开元正陪着两位客人在闲聊,一个沈文胜认识,是大三元赌场的老板李云虎,另一个却面生得很,但看的出李云虎对他很是尊敬。沈家素来和大三元赌场没有什么往来,沈文胜隐隐觉得今天李云虎的来访和戒指有关。果然,彼此客气了一番后,李云虎这才说了此行的目的:“贤侄呀,昨天小儿李少先是不是拿来过什么东西呀?”
沈文胜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他看了看父亲,沈开元过来帮腔说:“是呀,这东西看来对李老板很重要,你要是见了,赶紧还给李老板吧。”
沈文胜这才把昨天的事详细地说了,接着拿出了翡翠戒指交给了沈开元。沈开元见多识广,他细细地拿着戒指看了又看,禁不住吃了一惊。原来,自大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历代皇帝传位时,不仅仅传下玉玺,还传下一枚戒指,可以说这戒指不仅是富贵的象征,还是皇权的象征,他的意义绝不在玉玺之下,是国宝呀!于是他问李云虎:“李老板,你可知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李云虎一介江湖莽夫,如何知道这些,他笑着说:“让开元兄见笑了,兄弟还真不知道,只是兄弟这位朋友看上了眼,故冒昧地想来买回,按规矩,卖出的东西再想买回,原价是不可能的,承兄弟这位朋友看得起,愿出三千现大洋买回此物,还望开元兄能成全……”
沈开元见他不知轻重,就细细地把戒指的意义给他说了,最后他说:“东西既是李老板的,沈某理当奉还,只是希望李老板好生保管,虽说大清没有了,但这是咱中华的国宝呀!”李云虎接过戒指小心地递给了身边的那个人,那人欣喜异常,嘴里忍不住说了一句:“哟西!”
沈开元一听,大吃一惊,他立刻质问李云虎:“他是日本人?”
李云虎得意地介绍说:“这位是日本驻上海领事松田先生,今后沈兄如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开口,松田先生一定会全力帮忙的。”
谁知沈开元却怒火冲天地大骂道:“放屁!我沈某人向来不和日本人打交道,这东西若是别人要,我一分不收,若是日本人要买,给再多的钱也不卖!”
沈文胜一听父亲这样说,他手急眼快,一把从松田手里抢回了戒指,气得松田哇哇大骂:“八格牙路!”李云虎刚想上来打圆场,沈开元一挥手大喝一声:“送客!”松田还要再说些什么,只见李云虎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悻悻地退了出来。
等两人退出去后,沈开元对沈文胜说:“你是熟读圣贤书的人,应该懂得国宝的重要,我想松田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地保管戒指。”沈文胜点了点头。
上海滩的酷夏异常闷热,到了夜晚才有了丝丝的凉意,街区的空地上乘凉的人群正摇着蒲扇聊天,显得悠闲而恬静。然而,此时的大三元赌场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烟雾缭绕的赌场里,到处充满了赌徒们的吆喝声。二楼李云虎的办公室里,松田正在大发雷霆:“到手的鸭子竟然飞了,实话告诉你,那戒指是大日本天皇陛下点名要的,不说你姓李的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单是得罪了天皇陛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李云虎赔着笑脸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请松田先生放心,我正有一计,管保飞走的鸭子还得乖乖地飞回来……”说着,他拉着松田来到窗前,指着赌场里一个正赌得天昏地暗的妖媚女子说:“松田先生请看,那女子名叫柳晴,是沈开元的四姨太。每天背着沈老儿来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只要略施小计,她就得乖乖地听话……”
要说那柳晴早年丧父,十八岁那年又死了母亲,由于无钱下葬便自卖自身。沈开元见她一个孤身女子无依无靠,帮她安葬了母亲,又收她做了四姨太。柳晴生就一副耐不得寂寞的脾性,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背着沈开元迷上了赌博。赌博这东西最是害人,起先柳晴还只是小打小敲地玩玩,谁知后来越赌越大,虽没赢到什么钱,也没捅下什么纰漏。然而今天却不知为什么,短短两个时辰,她就输光了三百现大洋的筹码和一副玉手镯。那副手镯是前段时间沈开元送她的生日礼物,输了没法交待呀。
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李云虎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哟,是什么风把嫂夫人吹来了?”见柳晴一脸的沮丧,李云虎马上吩咐人给她送上了五百大洋的筹码,“嫂夫人,凭我跟开元老兄的交情,也不能让您在这儿输了钱!”
柳晴明知李云虎没安什么好心,但此时的她却只想翻本。然而没多久她又输了个精光。
这时的李云虎呵呵笑着对柳晴道:“唉,看来嫂夫人今天的手气确实很背,我看今天就算了吧,耶五百大洋,赶明儿我和开元兄算。”
柳晴听了,大吃一惊,她知道沈开元向来反对家人赌博,如果他知道自己在赌场里输了这么多的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当下,她求李云虎千万宽限几日。李云虎见柳晴上了钩,道:“嫂夫人,钱是小事,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和开元兄有点小误会,想请螋夫人帮
忙安排一下。明天中午我在‘聚福楼设下宴席,嫂夫人只需明天把开元兄请到聚福楼就行。只是开元兄的脾气嫂夫人是知道的,只怕知道我一个开赌场的要请他,他不一定来,所以想请嫂夫人帮忙周旋一下!”
柳晴想不就是吃顿饭吗,没啥大不了的,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当晚,柳晴回到家里就缠着沈开元,要他明天上街去帮自己挑几件首饰,第一天,沈开元叫上管家沈六就和柳晴上了街,逛到中午时,柳晴又说中午就在“聚福楼”吃吧,听说那里的海鲜不错。二人于是来到了“聚福楼”。
今天“聚福楼”里格外冷清,沈开元正感到奇怪,突然,李云虎和松田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沈开元一看情况小妙,正要转身退出,但已经来不及了,李云虎一挥手,便上来几个大汉把二人押上了二楼。沈开元一看这阵势,当然知道他们还是为了那枚戒指,便破口大骂道:“姓李的,朗朗乾坤,还反了你们了,想要戒指,门都没有!”
李云虎呵呵笑道:“开元兄,有你在这儿,你那儿子难道会不乖乖地交出戒指来?来人!马上去沈府报个信,就说开元兄在我手里,让他儿子拿戒指来换!”
这时,沈开元哈哈大笑道:“姓李的,你也不想想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会交给一个毛小子?”
李云虎一愣,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如果戒指不在那小子手里,就是抓了沈开元也无济于事。沈开元又说:“看来你们不得到东西是不会罢休的,罢了,我也想过几天清静的日子,我让管家沈六回家给你们取来吧。让我单独和管家交待一下。”
李云虎想他也跑不了,就带人退到远处。沈开元对沈六道:“你回家后好好照顾少爷,告诉他东西绝对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沈六还想再说什么,沈开元挥了挥手,沈六只得走出了门。
这时的柳晴才知道事情远不是请吃顿饭那么简单,她大哭道:“老爷,都怪我呀,是我害了您……”说着,她猛然从窗口跳了下去,沈开元一把没拖住她,禁不住老泪纵横,他狂喊一声:“我来了!”跟着也跳下楼去。沈六目睹了这一幕,大叫一声“老爷……”
沈文胜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就把那枚戒指藏在了沈府后花园的一个树洞里。自此,沈文胜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想着要为父亲报仇。
这天,沈文胜往日的一个朋友杨君来访,得知他的遭遇后表示非常同情,并给他出主意说:“要想报仇没有枪不行,他可以帮忙给搞到枪,但卖枪的朋友干的是大买卖,最起码也得十支以上才卖!”
沈文胜听了这话有些犹豫了,一下子买这么多枪,要是有人点眼让巡捕房知道了,那就是通匪的大罪,抓住要枪毙的,可为报父仇,他管不了这许多了。当下,沈文胜给杨君拿了三百块大洋的定金,约定三天后的夜里在沈府交货。
哪里料到,三天后枪刚到手,一群巡捕便冲进来搜查,最后是连人带枪一起被带到了巡捕房,沈文胜被皮鞭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这时,松田和李云虎进来,李云虎劝沈文胜道:“贤侄啊,你这是何苦呢,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不但马上放你出去,还能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看怎么样?”
见沈文胜脸上露出没有商量的神色,松田将李云虎拉出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做事情要用这个,我自有妙计!”
天快要亮了的时候,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沈文胜被关进了牢房里。就在沈文胜下定决心绝不妥协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枪响,随即闯进来一个黑衣女子,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两人一阵狂跑,见后面并没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前面果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两人钻了进去,黑衣女子吩咐司机道:“快出城!”一路急驰,汽车来到了一片树林前。黑衣女子把沈文胜扶到一间屋里,手脚麻利地给他伤口上起了药。沈文胜这时才仔细地打量起她来,发现她是那么地美,竟看得有些呆了。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你就这么看着我,也不问问我是谁?为什么救你?”
沈文胜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女子告诉他,自己名叫如月,姓爱新觉罗,宣统皇帝溥仪是她的堂叔,她便是荣庆王府的格格。管家曹全从荣庆王府那里偷来的戒指,就是她爷爷从皇宫里带回来的。那枚戒指流落到了沈府,如月也已知道,本想上门取回,又一想,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王府,还不如放在沈家安全,只是没想到沈家为了它竟然引来了灭门之灾。沈家护宝的事北如月和她的父亲荣庆王爷都敬佩不已,他们害怕日本人为戒指会杀害沈文胜,所以冒险来救他……
得知了这些情况,沈文胜向如月一拱手道:“原来是如月格格,在下谢谢了!”说完就昏沉沉地睡去。
沈文胜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如月为他准备好了饭,沈文胜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野味,问如月哪儿弄来的?如月拍了拍腰间的手枪道:“这个难不住我。”两人吃过了饭就闲聊起来,但沈文胜就是只字不提戒指的事。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相处,如月和沈文胜互生情愫,他们相爱了。如月告诉沈文胜说,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格格!
沈文胜点了点头说他早就知道。如月一惊,“你怎么会知道的?”“以前我学过一些满语,那天我故意用满语和你说话,你竟然没有听懂,我就知道你不是皇家的人了。”
如月说:“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就是受松田的指使来打听戒指的下落的。我的真名叫山本川秀子,是日本人……”
沈文胜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月说:“你跟我去日本吧。”
沈文胜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的!”
其实,从第一眼见到如月时,沈文胜就对她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他虽然识破了如月的身份,但没想到如月竟然会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全盘托出。他知道如果如月完不成任务,松田那畜生是不会放过她的,可家破人亡的仇恨又铭记在心。一边是爱,一边是恨,他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月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对沈文胜道:“沈公子,你如果对我有情的话,咱们就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愿意跟你厮守一生。从此再没有玉戒指,再没有日本人的干扰。”
沈文胜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如月又说:“沈公子,按照中国的说法,你我婚后,沈伯父也就是我的父亲了。我只想告诉你,在我们厮守一生前,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半个月后,在上海《申报》的头版,一条粗黑而又醒目的标题吸引住了上海市民的眼球——日本驻上海领事松田、大三元赌场老板李云虎,同时被人刺杀身亡。案子正在调查之中……
沈文胜猛然间想到,这震惊上海滩的消息就是妻子如月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