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的守望者:蒋光慈
2005-04-29阿声
阿 声
不管任何时代,每一个充满激情的青年,头脑里都充满跳跃着的思想。五四新文化运动让中国的文人们开始觉悟,成为推动历史的先驱力量,尤其是俄国的十月革命才让年轻的知识青年看到了希望。于是,“革命”就成为大家最时髦的词语,的确有点“玩酷儿”意味。蒋光慈曾经对郭沫若说:“我自己便是浪漫派,凡是革命家都是浪漫派,不浪漫谁来革命呢?”还解释说:“有理想、有热情、不满足现状而企图创造出些更好的什么的,这种精神便是浪漫主义。具有这种精神的便是浪漫派。”他在中学时代便赋诗:“昔日思班子(超),今朝慕列宁”。“五)”的前夜,他在第一本诗集《新梦》序言中言:“我生值革命怒潮浩荡之时,一点心灵早燃烧着无涯际的红火。”情绪高昂意气风发,格调俊朗奔放。成为第一部为十月革命和社会主义新生活放声高歌的诗集:“我将我的心灵贡献给你吧,人类因你出世而重生。”他像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暗淡的夜空,用美丽的赤色之光照亮骄傲的青春,鼓舞着当时的知识青年奔向革命的旗帜下,让他们在五四回潮之后再一次看到了新生的希望。惫捕年的诗集《哀中国》,诗情转向沉郁。帝国主义、军阀蹂躏下的人民的困难和现实的黑暗,使他深感痛苦,而亭子间生活与群众革命斗争的一定程度的脱节,则使他不免在一些诗中流露出惆怅忧伤的情绪。“海上秋风起了,……满眼都是悲景呵,”“江河只流着很呜咽的悲音,山岳的颜色更惨淡而寥落!”但诗人并没有被压倒,面对高涨的群众运动,也渐渐地变得顽强。在《寄友》中,他意味深长地写道:“朋友,我觉悟了。我们要把枪柄拿到自己手里!”
蒋光慈以“暴风雨的歌者”的姿态驰骋文坛,立志要做“时代的忠实儿子”。歌声仿佛一望无际原野伸展开在你面前一样,感觉每一个音节都是无限广大的激情涌动。像烟火纵横迸发,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越来越深沉,变成了隆隆的雷鸣,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吼声。正如胡适对于新诗的开拓意义一样,蒋光慈也开拓了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学,是革命文学中的马前卒,一直致力于革命文学写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使疾病缠身也不言放弃,在开拓精神后面又多了一层悲壮意义。蒋光慈的写作在革命与“遵命”之间,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始终认为作家的创作是不受外界干扰的,他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也因此时常因为要执行所谓的革命任务与写作发生冲突,这是必然的也是不可避免的,是一个始终秉承自由写作的作家所无法忍受的。第一次是他接受了给苏联顾问做翻译的差事,本来他就心存抵触,一连数日远离写作,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忙碌于琐碎的事务性工作,让他更加厌烦,简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自行离开也就成为最好的选择,回到了自己文字堆里面,也给党组织留下一个十分不好的印象。左联成立,虽然蒋光慈因病未能到会,他还是当选候补常委。但此后他对左联忽视作家创作,一切从属政治,并以此衡量作家革命性的“左”的做法持有不同意见。认为这是一种盲动蛮干。有一次,左联开会没有地方,有人想蒋光慈的家里面积大,白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就让阿英找蒋光慈商量,结果被他一口拒绝:“一个房子,本来是可以写作的,往往因为开会,一开就开倒了。”让阿英甚是尴尬。还有一次在接到参加飞行集会的通知,却躲在家里写作。妻子吴似鸿问他为何不去。他回答说:“我不去,不过是暴露自己,没意思。”接着又解释:“现在群众还没有组织起来,武器没有,条件尚不成熟,而且每一次集会暴动损失很大。”
一直以来,他始终对于此类事情不积极,党组织对他的不能放弃“小资产阶级的舒适生活”成见也越来越深。他坚持说:“党组织说我写作不算工作,要我到南京路上去暴动才算工作,其实我的工作就是写作。”他对妻子说:“既然说我写作不算革命工作,我退党。”他很快将退党的报告交给阿英转交党组织,认为:“一天不退党,就觉得跟错误路线多一天,不如早日退党,像鲁迅那样,做个党外布尔什维克。”信仰的坚定,无畏的气概,战斗的精神,理想主义的奋斗目标以及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都“成为中国革命史上一个证据”。蒋光慈视写作为生命,对于某些人的革命方式虽有质疑,但又始终关注革命,从来也不曾放弃自己的革命追求。他想着、思着,只有他的热血在心里苦痛地汹涌着,他感觉浑身在燃烧,嘴唇已经烧得枯焦。在《写给母亲》里:“我的一颗心,……只是烧呀,……任冰山也不能将它冷透!”内心始终怀着虽受创伤而决不屈服的心情:“我始终是在希望的路上走着。”
蒋光慈是纯粹的,他的心灵舒展欢唱,而且觉得他什么都了解什么都爱着,歌调里填充着甜蜜的毒素。也许你会说他对于中国革命和文学表现的幼稚、单纯或者不成熟,但他的“歌声”里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和热烈的追求,澎湃如春潮,蓬勃如春雨,躁动又真诚的毫不虚饰。
蒋光慈的问题不仅是无产阶级文学的弊病,同样是整个新文学发展初期自身存在的不成熟,这不是蒋光慈的过失而是时代转换应有庞杂。1930年10月20日在上海出版的中共中央机关报《红旗日报》第三版以《没落的小资产阶级蒋光慈被共产党开除党籍》为题,正式公布了蒋光慈被开除党的消息。文字措词生硬,“因革命斗争尖锐化,动摇退缩,只求个人享乐,又避免艰苦斗争。”中共督斐中全会,虽然纠正了左倾盲动主义的错误泛滥,但对于蒋光慈的看法依然如旧“完全是看见阶级斗争尖锐,惧怕牺牲,躲避艰苦工作,完全实际一种落后的小资产阶级最可耻的行为。”并给予定论:“他已经成了一个没落的小资产阶级,显然已经流入反革命的道路。”正值病中的蒋光慈看完《红旗日报》的消息后,一脸的遗憾,为了不让妻子担心,平静地安慰吴似鸿说:“我没有什么,我做学者好了,我对党是一向忠诚的。”也就在他最困难的时期,身处白色恐怖之中,他所有的作品都予以查禁,作品无处发表,胃病折磨,生活陷于困顿,还是写完了他又一部长篇小说《咆哮的土地》。在日本治病期间,他一面与日本进步作家交往,一面顶住病痛拼命写作,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创作了《冲出云围的月亮》《故乡与异国》,翻译了《一周间》。然而,祖国的命运始终牵挂在心里,不待病痛好转,便急匆匆赶回,而换回的是一片指责的声音。左联作家马宁仗义执言:“光慈同志怎能预料到,他投进祖国的怀抱的时候,竟没有人调查他到东京去,为祖国的革命文艺事业干了什么?反而把他去东京这件事作为开除他出党的理由之一,这怎么能令同时代人感到满意呢?”
作家的笔并不是乐队指挥棒,他只是独自弹唱的单弦而已。革命的矛盾错综复杂,其中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党内斗争,以李立三为代表的左倾盲动主义一度把持中共中央的领导权,不顾敌强我弱的形势,一味强调斗争,过度暴露自己,导致党组织受到破坏。二是文化和文学运动的论争,是进一步强调党的政治领导权还是以文学为主的斗争武器,尤其在革命文学理论的建构更是处于学步阶段,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也不是不可以。三是为我们的革命作家既要把背负在自己身上的民族的苦难、文化的革新,外国文化的消化以及封建的羁绊与束缚,尤其对革命的理解还不成熟、不明确、不十分清晰。虽然他或者他们都有一个到苏联或者其他国家学习的机会,但终究没有一个反刍的阶段,难以把握正确。尤其生存环境的压迫,理论的准备仓促与不足,作家的价值判断与文学的艺术真实尚有距离,沉闷而又漫长的跋涉路程,已经消磨了他们太多的耐心,热切地渴望和等待着轰轰烈烈的变革的到来。郁达夫《光慈晚年》一文中说:“光慈之死,所受的精神上的打击,要比身体上的打击更足以致他的命。”
他是一个温存而又坚强的人,他的每一声激愤的呐喊,都发出如同压倒一切的音响。如果没有蒋光慈迈出的第一步,就不可能有后来的革命文学巨大成就,社会主义文学也不可能走向成熟。这就是蒋光慈的可贵之处和意义所在。蒋光慈始终关注着的问题是如何平等地对待作家以及他们的写作,作家不比士兵,有他特殊性在,理应给予他们更多的自由发展的空间,而不要把他们当作士兵一样去冲锋陷阵,他们所从事的写作也许比十万雄兵还要强百倍。然而在一些人的眼里,这些只是落后退缩的。捍卫作家的自由写作的权利,这表明了他独立思想的精神,需要很大勇气。他,以一人之力对抗一群盲夫的狂放,成为了孤独的挑战者,就如逐日的夸父一样,最终以其生命作赌注验证了真理在我。
一个组织既可以向善的方向发展,也可以朝着恶迈步。“左”的遗毒一直没有能够彻底的肃清,始终有那么一拨人以“革命”的名义来剥夺别人革命的权利,不仅仅是意见不一样,甚至方式、方法不同或者步调不一致,就成为了他们攻击别人罗列罪名的口实,可以肆意剥夺人们的青春、前途、家庭和生命。蒋光慈之后是郁达夫被开除左联,延安时期是王实味被执行枪决,还有惫捣年的中国文人的集体大崩溃,以至于到了文革,只剩下八个样板戏和一个作家。
一只雄鹰盘旋在原野上空,奔腾的怒马驰骋天边。面对冷寂的、似乎异样的漠然,支撑他的是一种革命的信念,一种人生的至高境界,他明显地感觉到整个中国都在期待着什么事情要发生。沉思者能够看见枪刺闪闪,听见炸弹的雷霆之声,铁骑的嘶鸣,士兵的呐喊,还有同胞的哀怨的哭喊和鲜血的流淌,刽子手狰狞的笑。他面颊感觉着微微的抽动,一丝眼泪使他的眼睛感觉到了寒冷。他不愿无声地走过这个黑夜,他要自己的歌声如风一样横扫暗夜的恐怖,去唤取人们普遍的对于革命的渴望。
重要的不是生命的长短,而是生命的内涵与价值。嘲岁的人生,十年的新文学实绩,小说、诗歌、翻译以及文论多方面涉足,应该说他是一个写作最早,用力最勤、影响较大的作家。不仅写作小说《少年漂泊者》、《咆哮的土地》和多部诗集及散文作品等,而且主编了《太阳月刊》、《时代文艺》等刊物,与瞿秋白合著介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俄罗斯文学概论》。人类建构的意义就是对人的心灵的不完整、人性的不完整的拯救和超越,他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之中也在修正着自己,虽然他非常固执,以其大胆的实践精神和对无产阶级文学的独特理解,在“咆哮的土地”上用文学导引或者启蒙着我们对于社会主义的“理想国”前进。他们承受着巨大的苦难和发出的精神之光,永远照亮我们前行的路径。寻着蒋光慈为真理、为理想受苦受难视死如归的足迹,汲取前人的经验与教训,我们也许可以少走弯路,多走捷径,少犯错误,多出成绩。斯人己没,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为何不更加宽容一些尊重一些呢。
信仰是心灵的归宿,是生命的绿洲。蒋光慈懂得自己的责任与使命,理想与抱负,痛苦与欢乐。他不曾放弃过自己的信仰与理念,虽然大部分中国人还没有意识到“革命”对于普通人意味着什么,他以作家对于中国革命的前途命运的担心和审视之中,倒下了,倒在了这支队伍的最前面。
(责编/褚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