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背后的眼泪

孙赫男

7月29日，是一个让英国警界振奋的日子。

这一天，伦敦7月21日未遂爆炸的4名主要嫌疑犯全部归案，高悬在伦敦上空的阴霾终于开始散去，全国上下交口称赞警察们干得漂亮。

同一天，一个无辜牺牲的生命终于从英国回到了他遥远的祖国巴西，安葬在家乡的土地上。他年迈的父母在葬礼上悲痛欲绝。夺走他们的骄傲与幸福的，正是此时在欢庆胜利的伦敦警察。

7月22日，来自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贡扎加的青年梅内塞斯正打算去北伦敦的工作地点上班，当他走出自己住处的时候，还不知道，伦敦警察正在紧张搜捕前一天伦敦未遂爆炸嫌疑犯，防恐便衣警察正在监视他居住的大楼。可能是咖啡色的皮肤和略微臃肿的着装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警察尾随他到了附近的斯托克韦尔地铁站，在他要进入地铁站的时候，警察命令他停下。也许是紧张自己两年前已经过期的签证，也许是担心自己在英国非法打工被发现，也许是不能肯定让他停步的是否真的是警察，梅内塞斯没有停下来，反而跃上了停在站台上的列车，希望侥幸逃过后面的追赶者们。

梅内塞斯不会知道，由于伦敦接连的自杀爆炸事件和四名爆炸嫌疑犯的在逃，伦敦警方内部已经紧急发布了对可能实施恐怖嫌疑人“直接击毙”的命令。还没有等他在就要离开站台的列车上站稳，尾随而至的警察就把他按倒在地上，7颗子弹射入了他的头部，一颗射入肩膀。

在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伦敦警方的负责人表示，警方击毙的人与前一天的未遂爆炸有密切联系，各大媒体也纷纷猜测这个被击毙的年轻人的真实身份。然而，在24小时之内，伦敦警方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犯了一个让人非常遗憾的错误，梅内塞斯是一名巴西籍的电工，与伦敦的恐怖活动没有任何联系。梅内塞斯在一天之内就洗脱了恐怖活动嫌疑人的身份，但是这个27岁的年轻人却永远不可能回到他的亲人朋友身边了。

什么是“直接击毙”？

在7月7日伦敦遭受第一次自杀性爆炸袭击之后，英国警察为了应对犯罪分子不惜生命残杀无辜的恐怖行动，对于参加反恐行动的部门公布了特殊的内部行动指南。行动指南的全部细节虽然没有公布，但是据媒体猜测，行动指南允许武装警察在面对爆炸袭击嫌疑人的时候，在某些可能存在爆炸危险的情况下，在试图阻止犯罪嫌疑人时，对准嫌疑人的头部将之直接击毙。这一紧急行动指南是英国警方咨询了在应对自杀性爆炸经验丰富的以色列警方后制定的，行动指南建议警察对准头部而不是胸部开枪，以达到立刻解除嫌疑人反抗能力、防止自杀爆炸嫌疑人引爆缠在身上的爆炸物的目的。

在此行动指南实行之前，英国警察在通常的情况下，要给犯罪嫌疑人投降的机会，在能够解除犯罪嫌疑人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击毙犯罪嫌疑人。

在梅内塞斯被误杀之后，他的律师要求英国政府立刻公布行动指南的全部细节。很多反对党政治家都要求警察将这些行动指南交由公众讨论。前交通工会领袖莫里斯爵士要求对此进行公众辩论，他说这种以公众名义实行的重要基础性决策应该征求公众意见。但是内政部至今仍然没有公布相关细节，内政部官员反复强调，“直接击毙”的政策只与警察的工作实施方式有关，并不需要政治批准。

尽管伦敦警方负责人在误杀梅内塞斯的事实清楚之后立刻进行了道歉，但是他仍然强调“直接击毙”的政策没有错误，警察仍将坚持这一行动指南，并且要求公众理解，在目前的紧张情况下，警方以后还可能出现误杀无辜人的事件。警方负责人伊恩·布莱尔对他部下的决定给予了支持，“不管怎么样，他们清楚地认为面对的是一个自杀爆炸者，他们正向他跑去，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一个自杀爆炸者，如果警察没有向他开枪，如果地铁的门关上了，如果发生爆炸，生命损失将是非常惨重的，那么这些警察所面对的情况要比他们现在面对的糟糕得多”。

“幸运”的罪犯

在梅内塞斯被误杀五天后，警方在伯明翰抓住了21日未遂爆炸的第一名主要嫌疑人，让公众不解的是，这一次的抓捕行动中，警方使用了泰瑟枪，这是一种射出强力电流，使被击中的人在短时间内不能动弹的武器。梅内塞斯的亲属气愤地质问警方，既然有这种武器，而且可以用于真正的罪犯，为什么要对梅内塞斯直接击毙？他们认为警方明明可以在地铁站外面以其他方式止住梅内塞斯，但是偏偏要跑到地铁站里面，在地铁列车上击毙梅内塞斯，这其实是为了在公众面前“作秀”。

对此，伊恩·布莱尔认为，伯明翰抓捕行动中的警察不应该使用泰瑟枪，因为泰瑟枪事实上可能会引爆爆炸物。

“幸运”的不仅仅是这名嫌犯，29日警察在伦敦抓住的其他两名嫌犯，也得到了投降的机会。警察先是在隔壁向他们所在的屋子喊话，要他们脱掉衣物、只穿内裤走到阳台投降。其中一名嫌犯说他们很紧张，如果投降，如何能保证他们不会象梅内塞斯一样被警察直接击毙。警察说只要他们按照要求去做，就不会杀死他们。在他们跟警察继续喊话的时候，警察向屋内投放了至少六枚催泪弹，很快，两名嫌犯就按照警察的要求，穿着内裤、高举双手走到阳台。虽然催泪弹让他们不停撸鼻涕、吐唾沫，警方很快将他们毫发无损地安全带离了现场。

梅内塞斯的表妹说梅内塞斯成为了警方的训练教材、牺牲品。他们在抓捕真正罪犯的时候留有余地，却在对待梅内塞斯的时候采用了极端的手段，也许警方早就知道梅内塞斯不是真正的罪犯，所以不在乎击毙他。

在四名主要罪犯全部被生擒之后，公众与反对党政治人物对于警方“直接击毙”政策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自由民主党的成员吉米·布朗尼说，“新的恐怖威胁需要新的反应机制，但是一个允许警察直接射击杀人的基础性行动政策，应该经过更恰当的政治审核和批准。”

亡羊却难以补牢

梅内塞斯的悲剧让许多他家乡的人民走上街头举行抗议活动，他们反对英国政府以反恐的名义滥杀无辜，要求惩罚开枪的警察，要求英国政府进行赔偿。这个普通的巴西青年一个星期前还是伦敦街头一个为生计而奔波，为居留而忐忑的异乡人，此时却因自己被错杀，在英国皇家富丽堂皇的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像许多伟人一样，被许多人怀念着。

巴西外交部的公告表示，即使梅内塞斯的居留签证有问题，也不能改变英国当局对警方误杀梅内塞斯应承担责任。

和孙志刚之死相似，梅内塞斯的遭遇代表了社会中一个带有争论性的弱势群体在特定的环境中可能遭受的不幸。在误杀事件发生后，拉美、南亚、非洲的许多外来移民，都表示了对自己人身安全的担忧。从警方最初的描述中，很明显，梅内塞斯的深色皮肤和衣着打扮成为了他被怀疑的主要原因。而这些外来移民和梅内塞斯一样，有着深色肤色，从事的体力劳动也常让他们无法仪表光鲜，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下一个枉死的冤魂？

英国的穆斯林群体表示，在伦敦恐怖事件发生之后，有2/3的英国穆斯林开始考虑是否要移居他国。他们已经在社会中感到了明显的歧视，周围好像生出了无形的围墙，就连排队的时候人们也经常自动跟他们保持距离。这种趋势会不会演变成全国性的种族敌视，是每个人都非常担心的问题。

据英国官方估计，在英国的非法移民可能有数百万人之多。这些人中很多都不懂英语，灰色的身份也使他们对警察避犹不及，可以想象，如果他们遭遇跟梅内塞斯一样的情景，做出跟梅内塞斯一样的反应是非常有可能的。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警察仍然采取“直接击毙”的行动准则，伊恩·布莱尔所说的无法避免的误杀事件就可能再次发生。难道这些人的生命权就因为他们的非法身份无法得到保证？

梅内塞斯死了，四个伦敦爆炸嫌疑人安全地被关在英国最牢固的牢房里，也许梅内塞斯的生命为他们带来了投降求生的机会，也给伦敦警方揪出幕后的恐怖网络提供了线索，但是对于手捧梅内塞斯照片痛哭流涕66岁的老父亲来说，亡羊，却永远无法补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