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咫尺
2005-04-29鱼水落花
鱼水落花
1
宴妮最初认识苏杨,是在一次宴会上。那是个高大的男人,眼睛清澈透亮。两个人比邻坐了,三天后开始恋爱,说不上谁追谁了,反正就是快乐。
在宴妮心里一生就此满足了,青春年少的幸福不知内敛地张扬给朋友看,就有早早嫁了的死党都米笑,点着她的鼻子说:早晚有一天你会倦了的,喜欢龙虾还不能天天吃呢。宴妮不信,几乎和都米急了的样子惹周围人笑。
不久,宴妮就嫁了,想:自此苏杨就是最大的麦穗了,怎么可能倦了呢?
2
婚后,都米常常来玩,对往日的玩笑全然过眼云烟般释然。来了,一条腿架在茶几上,抽烟喝茶吃零食,没一点婚后女子的顾忌。在苏杨面前,都米亦不知道收敛,横冲直撞的话,蓦然间脱口而出,从不考虑别人尴尬与否。苏杨眼里渐渐有了不悦,私下里说:这样的女子谁肯娶?
宴妮笑:人家早早就嫁了呢。苏杨闷闷不语,末了,突兀地来一句:终究是过不到老的。
这一句,竟然成谶。
浅浅淡淡地两年过后,都米离婚,但并不见怨妇模样,据说拿到离婚证的晚上,她在自己酒吧的吧台上光着脚丫子跳舞,以示庆祝,宣告自己的婚姻时代结束,从此后两情相悦不拘情式。
这样的话被都米自己说过来时,苏杨对她的不悦更多了几分,大有希望宴妮从此后对她敬而远之的暗示。
3
一年后,苏杨被派去北京办事处待一年,把宴妮丢在南方,一百万个不放心,不是担心宴妮有什么男女际遇,倒是怕了都米,这个疯张的女人,趁自己不在把宴妮带坏了。走时嘴上不好说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约束太多就烦了,这一点苏杨还是懂的。只好逮着机会就往回跑,本来电邮快件就能解决问题,在苏杨,必要亲自跑回来。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就是了。
每一次回来,苏杨都能看见宴妮眼里的寂寥,遂说:寂寞了你可以去找都米玩啊。这样说只是试探,宴妮并不中计,笑而不答。
其实,宴妮常常找都米玩的,大多在周末的白天。晚上绝对出不来,夜里的酒吧生意正浓,这个女子虽然疯张但账头却绝对清爽,对钱的亲切,超过了任何一种感情。当宴妮说她重钱轻友时,都米叼着烟,玩世不恭的样子反驳得宴妮无话可说:钱最实在了,你们都被快乐逮走了,谁想过我啊?也就它了,手里攥了,走到哪里心里都不虚。
没有苏杨的夜是寂寞的,宴妮突兀地发现,寂寞在婚前婚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婚前它是一种既定的形式,而婚后的寂寞,是拎了浅浅的无奈,一种想抓却身不由己的感觉。即使电脑里有苏杨的电邮,被思想美好着,人却寂寥得更厉害。常常是接完电话,一个人发呆,想想苏杨在时的好,身边的房子空荡到寂寥。
那晚,终是敌不过满屋的寂寞,宴妮套上衣,穿过了浓浓的夜,奔进都米的酒吧,要了一杯茶,看都米忙来忙去,边调酒边调笑。都米开的是静吧,除却缓缓的音乐,很少有人喧哗,倒不像了她的性格,都米偶尔爽朗笑一下,所有人的头就仰起来。
小康就是这样认识的,抬头笑,宴妮看见他直直盯在自己身上,眼睛惊悸着跳一下,没逃出都米的眼睛,她捅宴妮胳膊一下,笑得惊艳而没恶意。
宴妮刷地红了一下脸,垂头喝茶。细细密密的,茶杯上就有了浅浅的潮湿,凭空的,空气里多了一些窒息。一杯茶没喝完,宴妮拎起包说:回家了。都米不语,只高声喊:小康,送送宴妮。
宴妮慌忙摆手说了不,逃一样狼狈地出去了。
一路上,小康的眼神刀子样一刻不停地在心里剜来剜去。回家把自己摔在床上,几年了,以为和苏杨之后这样的感觉就不再了,今天却还是被袭击了。
半夜,电话冷丁地响,都米哼哼地笑。宴妮笑着骂了她一声狐狸精,都米竟然叫起来:啊呀,我是狐狸精怎么没见谁冲我放电哩。
宴妮说了一声讨厌扣电话,心扑扑得更厉害。
4
许多天没去都米的酒吧,一个人埋在杂志里,苏杨来电话,说说最近忙些什么,下文基本上就是在家好好爱护自己什么的,千篇一律。苏杨有几个月没回了,宴妮遂在电话里说想他了,他也说想啊,沙沙弄得报纸响,隔着电缆打了一个飞吻,收线。
终究还是没捱得住,宴妮被寂寞赶到了都米的酒吧,理由牵强,想去而已,还有莫名的紧张。
这一次,都米不言不语哑了样的让宴妮不习惯,终究没抵过身后焦点一样的眼神,回了头,粲然温婉地一笑,小康就像钓线上的鱼,一路水滑地走过来。破天荒地,宴妮喝了酒,都米的笑藏在眼里。
酒后的宴妮微微有了点肆意,对小康肆无忌惮的目光说:你要叫我姐姐啊。
最多不超过22岁的男孩子,宴妮想:如果自己再大上两岁,叫阿姨都不为过的。小康就笑,那样心无杂质地笑。
高脚椅上,小康的腿转来转去,碰上宴妮身上,坚硬温热一如石头。
后来呢,宴妮想不起来了,想不起小康是怎样一次次来,鲜花背后阳光灿烂的脸叫了宴姐姐,然后怎样的两个身体贴在一起,艳遇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事后,宴妮常常被冥想中的场景吓坏了,比如说某天恰好被苏杨撞上了,那样千口莫辩的羞辱,想着想着冷汗刷地下来,心上长满毛茸茸的细毛,遂躲了小康,连都米的酒吧也不去了,寂寞被缜密的心事拥挤到稠密。
但小康这个不知就里的孩子,像贪吃的猫,青春茁壮,很多东西无所顾忌。宴妮不接电话他就把门铃按得山响,没人开门决不罢休。怕被邻居看见,宴妮只好开门,小康就冲进来,一把抓起宴妮,铿锵的味道,像极了强盗,这样豪放的爱情,是宴妮从未有过的臣服感。宴妮突然地知道了男人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样子,苏杨总是把绅士风度带到床上来,但宴妮更愿意男人像小康,风驰电掣温柔执拗。
关于苏杨,渐渐远了,想念他的好都没有空隙。他的电话来,常常是小康还在床上,宴妮蜷了身子接电话,疯张与温婉之间,自己就不知哪个更真实。
放下电话,和小康就有了片刻的僵,彼此不说话,淡漠尴尬里,小康就拥着宴妮灰暗地说了关于一辈子的话。
猛然间就吓着了宴妮,疯张过后,关于一辈子,是没想过的事。和苏杨不可能分离,从开始就没想过的。只好抓了小康的手,说:有一种天涯是心,虽然身体咫尺;有一种天涯是身体,咫尺是心。小康就愣愣地看她,说:你的意思我们是前者?
宴妮没语。小康一声不响地穿衣,起身走人。关于挽留,宴妮想了很久,直到他摔门而去,理由片语无有。
宴妮想这样也好,过不多久苏杨就回来了,一切开始或者结束都应该是时候。
5
那天夜里,都米打了电话,让宴妮快过去,末了说:宴妮,不是我说你,游戏归游戏,玩到伤人就不太好了吧。
正是梅雨季节,街上散着淡淡的雾气,弥弥漫漫地让酒吧的门口就有了神话洞穴的样子。
小康坐在酒吧里眼睛通红,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见宴妮时眼神腾地软了,像阳光下的雪人。宴妮心一酸拉起他,说:街上走走吧。小康说:算了。
宴妮哭,说,小康对不起,你能不能让我好受一点?
小康望着她,抬手给她擦泪,他键硕的手掌柔情地拂过宴妮的脸,不若未经事的男孩子。
一个夜晚,两个人走在街上,牵了手游游荡荡,小康的所有,那一晚宴妮才完全了解的。小康这个在社会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温暖是他致命的诱惑,宴妮身上的温婉正是的。
天微微泛蓝了,站在街头,小康突兀地说:是不是因为你大我八岁?
宴妮摇头,生活已经既定了,分分合合是个浩大的工程,谁能笃定激情过后不变成现在的样子?再者如不是苏杨北上,连小康都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人物,这不过是自己没耐住寂寞追逐的一场游戏,却又不能明说给小康而已。
做我的姐姐可以么?小康望着她,满眼的乞怜。
宴妮点点头,说:好好爱自己。
经历小康之后,宴妮眼里有了浅浅的忧伤,连苏杨的回与不回都淡漠了,只在电话里问候。那边也是忙得不成样子,听电话时,宴妮听见那边地板上有高跟鞋走过的声响,本来可以问,但因了小康,很多质疑可以忽略掉,想了想,苏杨已经有5个多月没回了。身在异乡的男人嘛,被陌生与寂寞以及灯红酒绿追着,像举落不定的棋子,很多时候,很多东西由不得自己。
宴妮想,当这一年是个梦吧,回来后好好开始,原不相信爱情脆弱到经不起分离,这一年之后,她信了,任何事情都是可能有变故的,生活以及爱情从来就没有定数。
6
这样难耐的煎熬,一直翻滚到苏杨从北京回来。以为可以翻过历史重新再来,但情况似乎有了微变。
时常电话响了,总是两个人一同扑过去,小康在电话里喊宴姐姐,苏杨就放了电话,疑问在眼里却不说。
对于苏杨在阳台上没完没了地接手机,迟迟的晚归,宴妮也是不问的,生活逐渐平静到波澜不惊,爱情竟渐成了无踪影,一年的时间很多东西都在悄然质变,宴妮想不到的是,爱情也变了,无声无息淡化在两个人心里。
小康电话里问:宴妮,你还爱他么?宴妮想了想,不能说不爱,说了只能疯了另一个人,便顺口说:怎么会不爱呢?我们一直很好的。小康就不语了。
然后是都米的电话:宴妮,你这个傻子,苏杨从北京带回了什么你知道吗?宴妮快快说了:你胡说什么,我表妹嘛。都米哼哼冷笑:真是想不到谎言可以这样编,宴妮,你到底要遮掩什么?
宴妮扣了电话,所谓幸福是一张脸,自己没命的替它化妆打扮给别人看。
几年恋爱三年婚姻,难道经不起一年的分离?关于一些事实,不必亲眼目睹亦可以想到,多年前宴妮就习惯了从容不迫的气质而不肯狼狈。
夜里,苏杨突兀问:小康是谁?宴妮说:一个小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好不好?苏杨一脸的了然。宴妮悄悄落了泪,自己擦掉。苏杨爬起来走了,连搪塞的理由都不肯给。
7
日子如水流逝。不热不冷,不尴不尬。
半个月后的一天,宴妮接到电话,小康出事了。
警察是根据小康口袋里的一封信找到宴妮的,大而结实的牛皮纸信封,写着宴妮的名字,拆开,落出来几张照片,是苏杨和一个女孩子的。
据警察讲,这些日子,他骑摩托车挎着相机跟踪一个叫苏杨的男人,追车时被迎面而来的集装箱车吞没了。他不过想证明苏宁有了新欢而已。宴妮掀开白色的单子,凝视着他宁静惨白的脸笑笑:你这个傻孩子,我都明白了他,你又何苦去证明具体。
转身,泪潸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