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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坏,也似一阵风

2005-04-29青潭砂

青年作家 2005年2期
关键词:桃花

青潭砂

在静寂之时,苏佳喜欢想些八卦的事情。她喜欢看自己的手相,她觉得自己手上的那条爱情线生得很美。主线并不长,就像天生在那里预示她的10年婚姻似的。她的爱情支线不少,有一条特别长,从她的少年时代出发,穿越她的事业线,直抵她生命线的末梢。

她常常冥想:会是谁呢?

有一天,答案显现。是一张少年的照片。

苏佳往母校寄了封信,找到曼妮。曼妮告诉她,石秀也在江城。

20年前,石秀不太在意苏佳。20年后,石秀主动打了电话,令苏佳意外。

两个人聊天非常愉快。只是在得知石秀已婚,他儿子比自己女儿大一岁时,苏佳心里颇为失落。浪漫女人都是盼望自己喜欢的男人未婚,在漫长的岁月等着自己,用痴情编织成一段才子佳人的动人童话。

石秀说,回来吧,这次同学会是专门为你召集的。

飞机要落下的时候,苏佳突然意识到,其实,除了“石秀=美少年”这个等式,一切都已荡然无存,岁月和千山万水,彻底洗白了有关石秀的记忆。而这个局面形成了新的悬念,令她又忧伤又兴奋。

只看一眼,苏佳就叫出曼妮的名字。她还是那么白净丰润,小凤眼还是似喜非喜,独特非凡。

曼妮旁边的男子,明目皓齿,短发青青,一件白色纯棉T恤,配一条米色六分裤,显得干净文雅,不说话,只腼腆地对苏佳笑笑。苏佳心里十分惊讶,世界上真有这样到了三十五六岁还显得如此年轻好看的男人吗?她的眼睛,被他发际边缘洁白的皮肤,被他皮肤上如四月春雨般清秀的汗滴迷住了。她不敢开口叫他,生怕自己叫错了。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苏佳都在努力把眼前的俊朗男人和石秀的名字重合到一起。

石秀家面积不大,一厅两卧,厨卫设施实用舒适。

苏佳小心翼翼地参观了一遍,然后在客厅沙发上轻轻坐下。

石秀说,桃花要你就住在家里,她说你一个人住外面,不放心。

苏佳觉得,自己不请自来找石秀怀旧,已经有点过分,再和桃花见面,那算什么呢?将心比心,她苏佳就做不到安之若素。她问石秀,这附近有没有旅馆?

石秀温和地笑笑,说,我跟桃花讲了你要来的事,她蛮欢迎你的。

苏佳感觉到石秀跟通电话时不一样,没有暧昧调皮,只有明朗,这反倒使她对桃花产生了好奇。

午后,室外,八月的骄阳,燃烧着空气和大地。

石秀劝苏佳休息一下,他要她睡在他和桃花的大床上,说,只有卧室安了空调,舒服凉快些。

苏佳累了,她乖乖地在石秀面前侧身躺下,眼看石秀帮她关窗开冷气退出去带上门,她闭上眼睛,任凭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觉,漫过每一寸肌肤。她在锦城,睡在单人床上,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孤单与自在。现在,她十分不自在,十分可怜自己。慢慢地,有恍惚的热泪,往枕头方向坠落下去。

桃花是个美人,个子比苏佳高,身材比苏佳苗条,面容比苏佳清丽,还比苏佳会说话。桃花拉着苏佳的手,一点也没有生疏感,说来了呀,吃了饭没有,就在这里住,方便,又节约钱,出去住就太见外了。她接过苏佳递过去的石榴红锦丝披肩,立刻披在了身上,扬着脖子问石秀,好不好看?苏佳都看呆了,觉得她娇媚可爱,比自己更富有女人味。

石秀红了脸,说,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桃花说,石秀,你招呼一下客人,洗个热水澡,好快点进卧室凉快凉快。说完闪进卧室,带上门。

苏佳悄悄对石秀说,给你添麻烦了。石秀也悄声说,她人大大咧咧,其实心蛮好的。

苏佳的心柔软了一下,借着卫生间柔和的白炽灯光,她凑近他的脸,仔细看他那双明朗又含情的黑眼睛,对他说,石秀,桃花真有福气。

她伸手轻轻扳过他的肩,推他出去。关门的声音,锁匙扣住的声音,清脆而又忧伤。

桃花热情地招呼苏佳,说,水好不好,快进来凉快凉快,到床上来坐!苏佳隐藏住不自在的感觉,和桃花一起看电视。石秀移到床边的椅子上,侧过脸来看她们,那神情,似笑非笑,眉宇间含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银红气息,似喜还忧,十分可怜。

桃花拉过苏佳搁在漆头上的手,由衷地赞美道,你的手好美呀,这戒指好秀气呀。

这话让苏佳自然许多,她问她,你喜不喜欢?她对她说,送给你,你戴了一样好看!

桃花推辞道,这铂金的蛮贵的,怎么好意思呢。

苏佳孩子般大笑起来,拍一下桃花的手,说,上当了吧,是银子的,10元钱,我每年都要戴一两只,很适合我这种人,掉了也不可惜,新的时候还蛮耀眼,可以骗骗人,说是铂金的,哈哈哈哈。

桃花手里接过银戒指,目光却没有离开苏佳的脸,她对她说,仔细看你,觉得你蛮年轻的,像个小姑娘家,说话真好玩。

苏佳得意起来,说桃花戴戒指的手蛮别致的。

桃花朝石秀扬了扬戴戒指的手,问他,好不好看,是不是蛮别致的?

石秀对苏佳耸耸肩,说,你看她,就是这么不懂礼貌不讲客气。

苏佳立刻像桃花的姐姐一样,给石秀一顿好训。你怎么这样说呢,你倒是应该检讨一下自己,听我讲,女人是很好哄的,一只10元钱的戒指,就可以蛮开心了。

桃花眉开眼笑,拉住苏佳的手,说,我越看越觉得你漂亮,石秀就说你小时候蛮漂亮的。

苏佳也眉开眼笑,得意忘形,说,那不晓得他记得的是哪个女生了,我从小就不好看,又黑又丑,老师叫我跟他演《沙家浜》,我演沙奶奶,他演郭建光,戏结尾的地方,要做一个握手亮相的造型,要表现咱军民鱼水情,哎呦喂,你们家石秀,么样也不愿意跟我好好握手,害得这个节目只演了一次就撤了,你想想,我那时化老旦妆,额头粗粗的三道黑杠杠,两边眼角三条鱼尾纹,妈呀,把你们家石秀吓得呀,不停地流汗,不停地往后退。

两个女人放声大笑。

桃花坚持要苏佳跟他们两口子一起睡卧室。桃花说,天热,莫不好意思,大家都像亲人一样,睡一个房间没得么嘶,你还算来得巧呢,放暑假,小孩和保姆都不在,不然,这间小房子还要挤五个人呢。

苏佳不知深浅地答应了。她以为自己累了一天,会很快入睡,就没有吃安眠药,因为这样明天的脸色不会受药物影响,会好看一些。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眼见身边的桃花平静入睡,耳听她轻轻的甜酣,苏佳越想睡却越睡不着。石秀近在咫尺,黑暗使他的呼吸,变得比白天还温柔诱人。她细听从他那里传来的轻微的辗转反侧声,那声音把她升上了断头台,把她的邪念暴露在了月光下。一抹冷蓝色的火焰,艳丽得让她只求一死。

她想起床,去找她的安眠药,又怕惊动身边的人,结果大家都睡不安稳。

这个浪漫的女人,又爱上了石秀,她也爱桃花,她不愿自己伤害这两个人,不允许一时的不克制,破坏掉后半辈子的美好幻觉。

那个夜晚,苏佳只有一种选择,假装睡得很安稳,很死。

第二天早晨,苏佳听见石秀哑着嗓子对桃花说,去煮点稀饭,这个人好像病了,只吃得进稀饭。桃花也哑着嗓子说好。苏佳假装翻身,顺势用一只手遮住额头盖住眼。她的眼睛热辣辣地刺痛,是盐分太重的泪水涌了出来。

曼妮一上车,就大惊小怪地笑问苏佳,你是怎么搞的,脸色这么难看?昨天晚上跟石秀一起睡,动心了吧,失眠了吧?

苏佳苦笑。石秀解围,说,哪里,是我老婆晚上错牙齿,害她没休息好。

曼妮坏笑道,错牙齿,那是么毛病呢?是牙齿还是……

苏佳打断曼妮的调侃,说,不怪桃花,怪我自己神经衰弱,又忘了吃安眠药,哎,今天晚上你可得提醒我,不能再忘了。我现在想养养神,曼妮,我们换个位子吧?

迷迷糊糊中,苏佳又听见了那个问题。刚下飞机,曼妮问她,你爱人呢,你们是么样爱上的,你现在还爱不爱他,他还爱不爱你呢?见苏佳避而不答,曼妮向石秀飞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我猜得没错吧,她有问题!可是现在曼妮又在问石秀了,哎,你们是么样爱上的,现在你还爱不爱她,她还爱不爱你呢?

同学会在楚玉家举行,苏佳说她记得楚玉。众人一致表示怀疑,都说你走了她才来,怎么可能?

楚玉穿了一条宝姿新款吊带裙,洋红色,十分抢眼。她的脸光洁滋润,身材瘦削声音沙哑,神态落落大方。苏佳觉得似曾相识,不用问也知道她,心比天高不肯服输,就像是留在小石城的自己。

楚玉的夫君小伟举杯对苏佳说,来来来,为你忘了我记得她,干一杯!

夜里,苏佳吃了三颗舒乐安定,在睡过去之前,她听见曼妮又在问楚玉和小伟了,你们是么样相爱的呢,现在你们还爱不爱呢,你还爱不爱他,你还爱不爱她呢?楚玉没有做声,小伟说,我们两个,如果不结婚,会相当好,会爱到下辈子去。

这句话,苏佳也曾经说过。她一下子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楚玉也心疼小伟了。

再回到江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桃花也来接她了,她拉着她的手,左一个苏佳右一个苏佳地叫着,说我们好想你呦。石秀在一旁看着苏佳笑。苏佳突然好想大哭一场。

石秀请了一位从小石城来的好朋友,四个人去一家台湾餐馆。那朋友叫桃花嫂子,说嫂子这么漂亮,应该经常出来玩嗄。石秀笑,说,以后就是要她出来,学学应酬,她人太笨了,目中无人,晓得的事情又少,想她帮忙都帮不上,这样下去不行。

苏佳又像桃花的姐姐,责怪道,不许这么说话!每个人性格爱好不一样,不会应酬又不是什么大罪。桃花高兴道,就是!你看你在这里他都不给我面子,平时就更欺负我了。你为我说话,我今天就为你练习一下待客之道,告诉我,你想吃么嘶,我帮你点。

石秀的朋友说,你真了不起,他们两个都宠你。

苏佳忘形地回应道,是啊,我好幸福,他们对我这么好。

石秀跟苏佳跳舞的时候叹道,真没有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苏佳说,你忘了吗,当年哪个的掌声得得最多?就是本人金嗓子呀!他嘿嘿笑,不说话,只是手上使了点劲,把她搂紧了一点。她娇媚地逗他,说,这个动作做晚了20年!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种甜蜜地恨人的表情,令苏佳魂飞魄散。苏佳转过脸,寻找桃花。桃花正看着她和石秀,她冲她天真一笑,好像她们是好姐妹一样。苏佳心里又恐惧又好奇:这个女人呵,到底是天真无邪还是装疯卖傻?

彼时彼刻,同样的感慨同时闪过桃花的脑海,这个女人!和石秀眉来眼去,美丽又甜蜜,她究竟是天真无邪还是装疯卖傻?

晚上三个人聊天时桃花谈起了石秀,说,苏佳你可能看高了他呢,你以为他温柔老实,其实,他性格蛮怪的,结婚前的故事就不可思议,好了几年的女朋友,一句话不合,就把人家的鼻梁打骨折了,就这样,人家还是要他。我不是那种女伢,我不会那么惨还哭着求他,但我也不计较他和别的女人来往,一方面是相信他,另一方面他也晓得我的原则。我脾气有时候不好,可为了他,我还是在努力调整自己,改了好多。石秀你说,是不是这样?

石秀搓起了手,尴尬地回道,怎么说起这些,怎么诉起苦来了?呃,我出去抽烟,顺便把电风扇弄一下,好久没用,好像坏了。

苏佳对桃花说今晚想住隔壁房间。她说,我自己都讨厌自己,神经衰弱,麻烦。

桃花说,这回委屈你了,以后会搬家,条件会更好,你再来,就会住得更舒服些了。

苏佳只觉得心惊肉跳。

看见石秀跪在地板上擦凉席,汗水从额头脸颊滑落到凉席上面,苏佳心里万分后悔没有坚持住到旅馆去。

桃花和石秀上班了,苏佳查看地图,准备先去古琴台看看,中午到船上吃饭。她一直想再去坐坐轮船,看看江岸的风景,回味水上航行的慢悠悠的情调。同学们都忙,都觉得她的这个愿望不可思议,她只好自己悄悄去实现了。

临出门,接到石秀打来的电话,说只有明天早上的机票了,问她怎么办。

苏佳的计划全被打乱了。她清楚自己,早些离开,意味着早些解脱。而这,也是对石秀和桃花有真情有体贴。

尽管如此去想了,但苏佳并没有轻易放过自己和石秀,她重重地喊了一声,石秀!石秀问,有么事?苏佳垂死挣扎般地说,求你,下午请假。

石秀还是那句话,我尽量。

中午石秀回来,他让苏佳换衣服出去吃饭。苏佳说,没胃口,何必白花钱。石秀没办法,只好去查看冰箱。苏佳说,你真会做菜呀,那桃花真有福哇。

她从小也不喜欢做家务事,比较粗心,我就想她能改改,把家打理好。

我看她蛮像我的,大概很难改了,只有你辛苦一点吧,能者多劳嘛。

这怎么行呢,一个家庭,最好是男主外女主内,优化组合统筹安排……

哎,石秀,你怎么这么像我孩子的爹呀,快莫说了,菜听了都不好吃了。

这是么比喻呀,不说这些,那做么嘶呢?

你炒菜,我看你。

我有么看头?

你,很帅,还像小时候那样腼腆,爱脸红,爱出汗,心肠好,体贴人,是我喜欢的类型。

是跟你先生一个类型吧?

现在是前夫了。我总是这样,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生活。

怎么会这样呢,桃花分析你跟你先生闹矛盾了,一时生气离家出走,其实,何必离婚呢,夫妻之间有事好商量嘛,你们真的离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对,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他伤我太多太深了。

唉,也许,他并不故意伤你,他是太爱你了。我猜,你对他要求完美,你们女人对男人总是要求太高,他忙事业你们嫌他没有时间陪你们,他忙家务你又嫌他窝囊。其实,本来没有什么的,女人应该温柔,温柔体贴一点,男人在外面奔波,是很累很累的,而且,男人做什么,也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苏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石秀一下子显得疲惫不堪,他劝苏佳放下碗筷,先进里屋休息。

苏佳推着浑身无力的石秀进了卧室,命令他躺上床,她关窗户开冷气,然后悄悄退出来。

她没有关门。

洗完碗筷,苏佳去客房取毛巾,路过石秀门口,看见他侧身向门口躺着,一只手枕在脸下,一只手屈在胸前,睁着眼睛,那眼神像婴儿,无辜又无助,令苏佳的心,像闷在海底深处的珊瑚,缓慢地,坚守阵地,徒劳地,盼望暗流。

苏佳洗了把冷水脸,把自己暗藏的心思想了一想,还是拿自己没有办法,想变坏,很困难。她决定顺其自然,她要石秀做决定。苏佳心里明白,他和她距离遥远。她看他,还是雾里看花。她犹豫地闪过石秀的门口,回到客房的单人床上。她睡不着,眼看窗外,铁栅栏,随风摇曳的树枝,她自己的目光,一切总是如此,风马牛不相及。

石秀就在隔壁,安安静静。而她的心灵,喧嚣浮躁,把她送回童年的沮丧处境。现在,桃花不在现场,她却依然如故。她可以肯定,假如她主动去找石秀要爱情,可能会得到他的怜悯;可是,这也就再一次证明,石秀是绝对不会主动的!这就是她和他的命运。

她的心为手中骗人的爱情线嘤嘤哭泣。

在那个盛夏的季节,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苏佳也只能和石秀一样,任凭金子一样的时光,不动声色地,毫无怜悯心地,悄然溜走。

一缕阳光,逗留在苏佳的脸上。一抹热,一抹酥痒。她抬手去摸,它又不在了。

她心里一惊,猛地起身,下床,走向隔壁门口。

石秀已经起床,声音欢快明亮,问她:

想喝点么嘶?

我想听音乐。

你要听啥子音乐嘛?

慢节奏的,抒情的。

好,有一张黑管CD,第二支曲子,BRIGHT EYES,明亮的眼睛,你肯定喜欢。

苏佳听了一遍,说,就是它了,按重复键。

石秀照做了,笑着问苏佳,还有什么指示?

苏佳走到石秀面前,娇声命令道,请我跳舞!

轻轻起舞。一二三。3秒钟的片刻,苏佳就失控了,她把自己的头,轻轻靠在石秀的肩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宁,如同上了岸的鱼,又回到碧玉清潭的底部,凉沁沁的石头和沙子,宁静又友爱地接待了她的身心。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是一个可以慢慢听见心跳声的世界,自己的,石秀的心跳,融到了一起,分不清彼此。石秀的手指,喜悦又平和,握住她的手指。呵,还有他们的气息,淡淡的,温馨的,仿佛一团梦,汇聚到一起。

那音乐,那吹奏木管乐器的男人的嘴唇,是那么的温柔多情,小心翼翼,欢娱又忧伤。

那音乐,那带动旋律运行的男人的气息,总是在小小的任性放纵之后,回到规定的节奏,哀而不伤,从容不迫,陪伴着她和他,轻轻飘摇在时空之外。

石秀伸手,轻轻抬起苏佳的脸,柔声问,你是么样?苏佳抬起头,目光正撞上石秀棱角分明的嘴唇,慢慢接近自己柔软无边的爱情欲望。她闭上了眼睛。迷醉。

这是必须的仪式,短暂,能量巨大,一下子就释放完聚积了几天的压力。

自然地结束一个释放所有压力的亲吻过后,两个人都笑起来。

石秀搂住她的肩,轻轻抚摩她的脸,温柔地对她,也是对自己说,我们只能做朋友,你明不明白?她点点头,双手环搂住他的腰,把脸低埋进他的胸膛,对他,也对自己说,就这样,你和我跳一次舞,很舒服。就这样,谢谢你!

石秀叹口气,用双臂紧紧抱了一下苏佳。

苏佳又逗石秀了,她深深地吸闻着他身体的香气,调皮地说,啊,这个爱干净的男人!这种香!真想能收藏一辈子都不忘记啊!

石秀笑道,莫说傻话了好不好,让人听了蛮难过的。

苏佳也笑,好了,石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石秀深深地吸一口气,轻轻地吹向苏佳的头发。他浓浓严严地围住她,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声,谢谢你!

苏佳松开石秀,她理好头发,在床边坐下,说,我们说说话吧。

石秀坐在苏佳身边,又傻傻地说,我这个人缺点蛮多的,你接触多了就知道了,不值得你喜欢。

苏佳明白他怕她误会怕她痴情,就装做没心没肺地说,我又不和你结婚,你紧张什么?

石秀说,你不会误解我吧。苏佳叹气,伸手摸了摸他的短发,说,你莫怕,我不会要你做出格的事的。听了这话,他放松了些,又调皮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万一我控制不住呢?她脸色一变,严肃地说,我能控制住!他冲她一笑,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看出来了,你蛮犟的。苏佳又笑嘻嘻更正他说,应该说是蛮浪漫的。她拉过他的手,绵绵地握住。

石秀,我要的,就是现在这样,有一点时间,握一下你的手,看着你,你让着我,宽容我的任性原谅我的坏。

你这些年都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人?你还这么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告诉我,锦城有没有目标?

苏佳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讨厌,跟我妈的话一样,莫说了,男人婆婆妈妈的不好。

石秀重重地叹气,温柔地问她道,那,你要我么样呢?

苏佳凝视他纯善的眼睛,看到他剑眉微蹙,眉宇间,一抹淡淡的愁云挥之不去。她心里很柔软,告诉他,就这样,被动,被我握住手,陪我消磨一段时光。只是同情我也好,我也会当宝贝一样珍惜。

石秀蹲下身子,看着她,翻手出来握住她的手。她别过脸去,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憔悴。他对她说,以后要多注意身体,吃好一点。她把眼泪忍了又忍,她不想一塌糊涂无法收拾,她心里的时间刻度已所剩不多,她只微笑点头,表示听他的话。

在桃花回来之前,苏佳换下了身上那件浅粉色真丝睡裙,收进一只保鲜袋,藏进她的旅行箱。这也是一个仪式,表示她把石秀,又放回了记忆。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想起了村上春树的四月物语,以一句“从前,有一个地方,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开始,再以一句“你不觉得很悲哀吗”为结束的爱情故事,其实是非常甜美的。在人间,就有这样悲哀的甜美存在。

苏佳知道,离别前的这个夜晚,最为难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应对,即使不能皆大欢喜,至少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她知道,她的责任最大。

那天也巧,三个人正好进了一家打“样板戏”招牌的饭馆,门楣上写着毛主席语录:“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室内墙上是“红海洋”,配上白描样板戏里的人物形象,服务员都穿样板戏服,喇叭里滚动播放《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的唱段。

石秀笑,怎么这么巧,我还真的忘记唱戏的事了。

桃花起身去了服务台。

石秀问苏佳,她搞么事去了?

苏佳掩嘴而笑,大概搞恶作剧吧,你小心一点。

一会儿,桃花带一个化老旦妆的年轻女孩回来了。苏佳捂着嘴大笑,石秀也笑,说怎么找个这么丑的人来点菜,败胃口。

这时,喇叭里响起了郭建光的唱腔。

苏佳对桃花说,人好奇怪,经历一样的事,却不会一样记得。

桃花说,那是你记性好,石秀从来就是个马大哈,你记得他,真不晓得他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石秀没说什么,他的脸色变了些,他点菜吃菜的样子,也跟往常截然不同,无故寻仇觅恨,没事惹是生非。因为凉拌皮蛋豆腐里沾了一点生肉,他对那个老旦女孩大发脾气,训得人家哭哭啼啼。

苏佳知道,石秀的忍耐极限到了,她又害怕又心疼,不敢多嘴,等他发作。

桃花对她说,看见了吧。这个人也是有脾气的,莫惹他,惹发火了蛮吓人。

桃花也暂时放过石秀,又对苏佳说,以后常来玩吧,就当亲戚走动,你这个人蛮好的,心肠好,说话蛮有趣,我真喜欢听你讲话呢。

将心比心,苏佳能够了解,桃花的忍耐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她极力调动女人的本能智慧,花言巧语道,还来你们家呀?那,恐怕该再等个20年去了,等我们老了再见面,一定比现在还好玩。她觉得,桃花听得出来她的意思,她在向她保证,不会再来骚扰石秀。

苏佳告诉桃花,相机里的胶卷还有二十多张,晚上她们两个把它照完算了。桃花说好。

那个晚上,苏佳穿上桃花的裙子,踮起脚尖勉强和桃花一般高的样子。两个放着清醒装糊涂的女人,冲着石秀手上的闪光灯,做出温柔热情与冰雪冷酷交替变换的表情,天真又老练地,营造欢乐融洽的气氛,令石秀感觉安慰。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忙前忙后,也是很努力很尽心,想要三个人都高高兴兴。

苏佳的安排,是混时间的最自然方式。二十几张胶卷,一个多小时,缓和了桃花的心理极限,至少延缓了她发作的时间。

桃花提议说,哎,苏佳,你和石秀也合个影,留个纪念嘛。

苏佳惊讶地看了看桃花,又看了看石秀,桃花在那里坏笑,石秀脸红地僵在那里。

看石秀的样子,他这辈子是绝对不会主动的,他不想留下他和她的感情痕迹。苏佳说,算了吧,我已经要了你们的全家福了。

桃花又坏笑道,喂,石秀,你看我和苏佳,这么漂亮,又这么亲热,你心里是么样想的呢?

石秀讪笑道,瞎说些么话,我会有么嘶想不想的。

苏佳想帮石秀,她求桃花说,算了吧,今天就饶了他吧,他明天要起早,你明天也要上班,不如我们两个快点照完相,大家都早点休息,好不好?

桃花坏上了瘾,还笑着问石秀,舍不得苏佳吧,我都舍不得她呢,这么好的一个人,说话又好玩,她一走,我们又变回沉闷了,是不是,石秀?

苏佳一时有点恍惚。苏佳离开卧室,背对桃花扪心道了一声:“对不起。”

候机楼外面,有清凉的晨风吹过,苏佳和石秀站在树下。

苏佳认真说,好好跟桃花相处,说话注意一点分寸,桃花蛮厉害的,你小心一点,不然,你搞不过她的。

石秀笑了,说,你喜欢当姐姐,放心,我可能搞不过你,但肯定能搞定桃花,这点自信我还有。

她细看眼前的石秀,清秀的短发青色的头皮干净的发际,似乎完好地保持着美少年的天生模样,一直呆在这里,等她来欣赏。他愉快的神情,她还可以尽情地享受20分钟。她抓紧时间看他,心里奇怪,这个男人的眼睛怎么能够跟20年前一样,如此幽深清澈?

但是石秀开始看表了。这个动作的意思是,石秀是这样一个男人,一面照顾着她的任性撒娇,一面又在考虑怎样尽量上班不迟到的事。

苏佳爱他这样的矛盾与辛苦,这种爱,使她体贴他,叫她提前去过安检,叫她提前跟他告别。

苏佳伸手,拉过石秀的手,握住。她从他幽深的黑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柔情似水,说,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不能像这样握住你的手了。她别过脸,望向一棵大树的浓荫处。这样离别的滋味,她要细细体会。

石秀偏过脑袋去看苏佳的眼睛,又那样多情地无事生非地问道,你是么样?你要我么样呢?

苏佳没作声。

金子一样的时光,不动声色地毫无怜悯心地流逝,并且一去不回。

7点20分,苏佳放开石秀的手,拎了行李,去过安检通道。

他匆匆跑向路边,扬起手臂叫出租车,俊秀的脸上热汗氤氲,眉宇间的焦急挥之不去;打到车后,他再看看表,见时间还早,方才靠向椅背,为既能够好好地送走她又能够准时上班而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情景,历历在目,她心中不觉一软,泪水滚滚而落。

多年以后,某天午后5点钟的光景,苏佳路过一家音像店,听到一段曲子,定住了脚步。

BRIGHT ETES,明亮的眼睛,你肯定喜欢。

石秀,请我跳舞!

那音乐,那个吹奏单簧管的男人的嘴唇,还是那么的轻柔温和,小心翼翼,欢娱又忧伤。

那音乐,那带动旋律运行的男人气息,还是那样,总在小小的任性安全的放纵之后,自觉自愿地回到被规定了的节奏中去,那么的优雅,不留痕迹,哀而不伤。

回到她一个人的居所,她放那张碟,选择第二首,再按下重复键。

CD洁白的封面上,一只木制乐器,修长,亚光黑,镶着银色的金属键子,看上去清洁精致优雅,跟那个男人很相配。真的,它跟石秀的清秀容颜和骨感手指蛮相配的。小时候,石秀就选择了这样乐器,还为它做过音乐梦。梦断以后,它被束之高阁。也许,他还会想起它。也许,他再也不会去碰它。

她没有开灯,只有柔和的音乐,偶尔爆发一些明亮的音色,陪伴她的回忆。

她歪倒在沙发上,举起自己的右手。视线之内,没有爱情线,只有透明的玻璃,犹如夜空。

她自言自语:现在,你老实了吧?石秀,我老了,这是一件好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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