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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

2005-04-29罗春会

青年作家 2005年2期
关键词:朱红桂香姨夫

罗春会

姨家大老表家旺要结婚了,老妈给我打电话说:”二斗,你老表家旺定在五一结婚,你到时一放假就回来。把你媳妇也带上。”

人家姑娘现在和我基本算是定点,没结婚只能是女朋友,叫我妈一下子变成了媳妇。我说:“妈,五一放假我们单位组织旅游,都和兰英说好了一块去。有你跟我爹就行了,干吗还要我回去?”

老妈说:“二斗,你真是不懂事,今年不旅游明年还可以去的嘛,而你老表结婚就只有这一次。你姐结婚时你姨和你姨夫领着他们的红柳来时的样子你忘记了?”

这我倒是很清楚,我姐秋菊结婚,我姨和姨夫带着他们的女儿红柳来我家,当时我们都觉得姨姨和姨夫不是来贺喜的,而是中了状元到我家来夸官亮宝。因为红柳刚刚考上大学,特别是我姨夫简直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仿佛是他考上了大学。我看见我姐自惭形秽,当然了,她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相比之下倍感失落,最后还嫁了个农民,就像自己矮了一大截,心里很难过,老大的不痛快。那时我是寺坡乡灯山寺小学的一个教师,文化程度叫朋友说是大本,可文凭连半块砖都够不上,心情可想而知。虽说心情不好,但总是自家过事,有一个上大学的亲戚来我们家,大家也荣耀,就没往心里去。可老妈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似乎是受了侮辱而耿耿于怀。

过了仅仅三年,我就从一个小学教师变成了上洛县委办公室一名书记的铁杆秘书。回想当教师的那些年头,谁还把我们家当一回事,把我当一回事。我妈得了病,需要动手术,得将近二千元钱。我爹跑遍了所有的亲戚一分钱也没借到,不得已只好把三头还没有长大的猪廉价处理,才卖了七百块钱。可我姨家一分钱也没有帮忙,剩余那些钱硬是拖欠在医院,我爹找人说好话答应一回去就想办法,最终还是用我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在两年时间里一点一点还清的。

还有我的婚事,当小学教师那几年里没让我妈我爹少操心。说一个,人家一听是老师,马上就偃旗息鼓,连对方的中间人一听都说:“怕没门。女方发了话,说要是当教师的就免提。”这事没下七八起,提的姑娘足有一个加强班,而且还都是农村姑娘。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贫不择妻,好歹说了—个,人长得好坏美丑姑且不论,我和我妈我爹都没挑剔,可人家却挑三拣四。媒人陪着来看的时候,姑娘及她娘嫌我家没砖瓦房,说现在还是土墙房子咋住人,太没前程。硬是算了。

我姐结婚后不久我就被调到县委办公室,许多人都说这小子要走红运了。其实我并不是突然走运,是我的老师荣华富调入县委当了县委办公室主任,一步登天,他一上任就调我去了县委。老师一直看好我的才华,说我必成大器。随之而来的是那些以前不愿意的农村女子有好几个想重打鼓另升堂,悄悄邀媒人来说合,结果愣是叫我妈一一打了回去。我妈不客气地说:“过去她们都看不上我家二斗,嫌我家穷,现在就不嫌了,真是势利眼。可是现在我们家二斗也看不上她们了。”而且还有几个在乡下工作的白领女子,这些女子过去也是连我正眼瞧都不瞧一眼的。当然我妈说这就要看二斗的意思,我说我现在暂时不考虑。当时我心里想,奶奶的,现在扯平了。

刚刚过完年,就有一门亲事,不但有好工作,人又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对方是一领导——其实就是我的领导、我的恩师、我的高中老师、办公室主任荣华富的千金荣兰英。并不用相亲,兰英听他爸爸我的领导的话。当时我都不相信我真是有福气,交了桃花运。

我妈觉得我姨和姨夫在我姐秋菊结婚时的表现有伤情面,而且拿的礼物也让她特别不好受。记得当时我妈说:“好歹我总是她姐么!我女子结婚,就给拿这样的礼物?可知我在娘家是怎样地对她好?什么我都让着她,代她受过,好衣服叫我妈给她。这都是小事,以前她家没粮食,我们还老帮忙。现在好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姐妹是一棵树上的花,兄弟是一条蔓上的瓜,这是人一辈子的重要亲戚!”姨家拿的是什么呢?我记得是一条单薄的床单,大概也就值十二三块钱。我妈还说:“就那十几块钱的东西还大模大样的。她真不嫌丢人!”

又是后来姐姐有了小孩过十天,过周岁,姨姨和姨夫在给我小外甥的礼物上还是不青不红的,我妈就准备以牙还牙。

我妈说:“急啥哩!家旺还要结婚,红柳还要结婚,亲戚家谁还能免了没个红白喜事,桂香老拿凉开水待我,我当然不会用红糖水给她喝。”

我老爹是个本分人,并非锱铢必较。可当时老爹也是觉得挑担子(连襟)一家太不给他面子了,行事总是让人瞧他不起,还有他的小姨子做事处处在指头脸上发挥,重要的事情他们一家又没有一次是大大方方的。所以现在我妈不但要我回去,而且还要带女朋友。想起过去心里真个不是滋味,我就满口答应,把原定去旅游的事情取消了。

我带着兰英一到家,我妈的兴奋是没法用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进村的半路上遇到了村长朱红才,朱红才一见我赶紧从裤包里摸烟,拿出一看是没有炮筒的两头白的红公主,抽烟的人给这烟起了个外号叫“红婆娘”,白公主叫“白婆娘”。朱红才又急急地把“红婆娘”装进裤包,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还没有启开封口的硬盒过滤嘴“白婆娘”急急地拆开双手递给我,说:“仰秘书回来了,刚才我还见你妈在村口等你呢。”我们离开村长朱红才往家走,兰英笑着说:“你们村长真有意思,叫你仰秘书。”我说:“你可不知道朱红才过去见了我们一家可没有现在对我们这样客气的,连理都不理。现在可是客气得很,我家有什么困难,他非常利索地就给解决了。这将来可是能用得着我的地方,所以就早早地送人情呢。假如我还是一个穷教书匠,他才不会那么恭敬。一个村子的人,再想巴结人也不是这样的巴结。”而朱红才后来叫我妈来对我说村里有人找他的麻烦,想让我帮忙在上面给他摆平。我没理他那一壶,我也不领他的人情,我不理朱红才那一壶他也不敢对我家怎么样。我讨厌他贪得无厌,他想用对我家的好处来让我为虎作伥,他作梦去。当然朱红才后来被处理了。

过去是媳妇伺候婆婆,现在世事颠了个倒,成了婆婆伺候媳妇。兰英也很懂事,对我爹我妈都格外孝顺。安顿好儿媳妇,我妈就对我说:“二斗,你姐结婚时,你姨和姨夫把她女子领来眼气咱家,拿的礼物也不像样子。现在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算给我和你爹争了气,让你姨和你姨夫也知道知道我们家也不是孬种。”我说:“妈,你就别跟我姨和姨夫一般见识。”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特别支持她的见解。

这次家旺结婚,红柳肯定也会回来,我带上漂亮的女朋友兰英是让她也开开眼界,就是想叫她别太得意。我对我妈说:“礼物都准备好了没有?”我妈说:“准备好了,吃一包子,还一卷子。你姐结婚时他们拿的是一个廉价的床单,我和你爹商量了准备给他们拿一条同样质量的床单。谁敬咱一尺咱就敬谁一丈,她把我这个姐都不当人,又叫我咋做人?”

我基本同意我妈的主张。可是我老爹还是有些不同意,说:“你何必与桂香较真,你是她姐,咱这样做,显得与他们没有啥区别!”

我妈说:“现在各过各的日子,他们日子不好的时候我们照顾他们是我当姐的应该的,可他们好过了却拿他们的能耐来刺激我们的伤疤,我可不想受她的气。你甭管,事情由我安排。”

我爹说不动我妈,只好由她折腾。其实提起过去我老爹何尝不是一肚子的气。

家旺结婚的这一天叫披红,在女方则叫填箱。我妈、我爹、我和女朋友兰英以及姐姐、姐夫、外甥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向姨家进发。我妈问我姐给老表拿的啥?姐姐说:“当初我姨给我的是什么东西,现在我也用一样的礼数待他。我给他扯了一条裤子布料。”我妈说行了。

一到姨姨家,姨姨和姨夫,还有家旺、红柳都出来迎接我们。姨姨和姨夫接我们带的礼物,家旺和红柳则来接我和女朋友兰英。家旺一脸的羡慕,说:“看老表的媳妇漂亮得简直和电影演员差不多。”我打趣他说:“明天你就把新媳妇请到家了,可不要吃在碗里看在锅里。”兰英不好意思说话,而红柳则拿出大学生的派头和兰英交流,我不清楚她跟兰英都说些什么。

院子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没有宾主。帮忙的人各干各的,我发现那些人对我们的到来很感兴趣,眼光特别照顾我的女朋友,我听到有人说:“你看人家多漂亮啊,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好多人都向我妈问起我的工作和我女朋友是什么地方人等等,他们所表现的举动令我妈非常满足。吃饭时兰英对我说:“你表妹说你以前没有哪一个姑娘看得上呢!”她还问我上的是什么大学?”我问她:“你怎么回答的?”兰英说:“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我说我上的是北京经济大学,现在在税务局上班!气她个半死!”我说:“回答得好,真是我们仰家的好媳妇,无师自通,没过门就知道帮自己家的忙。姨姨一家人就是要这样对付。”

我们刚刚来时姨姨和姨夫还是晴朗天气,这会儿成了多云转阴。我跑到账房一一去看,发现礼物不少,但是没有一件是上档次的东西,不是两张纸似的被罩,就是几尺廉价的布料,或者是降价的过时衣服堆了一大堆,还有枕巾什么的。按说家旺结婚亲戚都是姨姨娘家人和姨夫本家,但却没有一份礼物让人是满意的,这大概是姨姨一家人丢出去的都是一分钱的水,所以换不回三分钱的醋。我听我舅母在人背后对我妈说:“桂香还不高兴,平时对别人总是舍不得,啬得连出一分钱都心疼,凭啥叫人家给她拿好东西!”但我妈却是稀泥抹光墙,事情只在家里说,轻易不露真面目。她对舅母说:“她妗子,桂香就是喔号人,你别跟他往心里去。”

不过总是自己儿子的结婚大事,好歹是喜事情,姨姨和姨夫还得装出笑颜。我妈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但心里对我姨姨和我姨夫很有意见,她让我姨伤了心。我老爹是老好人,前前后后地帮忙,就像是我在结婚。

第二天新媳妇回来的时候,姨姨一见新媳妇娘家陪的东西不好,脸上老大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她拉过我妈说:“姐,你看媳妇娘家真是丢先人,我给了五千块彩礼钱,连个电视都不陪女子,真让人寒碜!也不怕人笑话。”我妈说:“桂香,你就不要计较了,人家把女子养大也不容易,人都给了咱,还要什么呢?你也不要只看在陪嫁上,人人都是一样的,要互相体谅!”姨姨看了我妈一眼没吭声。

姨姨姨夫一整天都阴沉沉地霜着脸,我妈则大大地高兴了一天。回去的路上,我妈说:“假如桂香平时注意亲戚关系,也不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将心比心,她两口子光知道收礼,不知道还礼,光看别人给他们的东西不好,咋没看见他们给别人拿的是什么东西?平时都没人,到了有事的时候哪有情呢?人情人情有人才有情。人都说争人不争礼,但人都还是拿礼看人,没有礼物,人有啥来头?还不是凉水一大盆寡而无味。即使人不去,送上重重的一份东西,谁不高兴?说透了礼物的轻重是最重要的,我把啥事情都看透了。”

走到半道,兰英突然说:“二斗,我的发卡忘在姨姨家的柜子上了,就是你去西安给我买的那只。”我说算了,兰英不允,说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能丢了呢?我和兰英刚刚到姨姨家门口,就听到耍新媳妇的吵闹声。我还听到姨姨在和姨夫说话:“你看,这是我姐给我拿的东西,好意思拿得出手!你看,这是我哥给外甥结婚陪的东西!你看看,唉!没一件让人满意的东西,忙了几天,收了一堆破烂。不拿我还不气,一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我就气得牙疼!”

我听姨夫说:“你就甭着气啦!想一想咱又给别人送了啥值钱的礼物,人都不是傻子,不会收了你的银子反而给你送金子!”

还算姨夫知道一点情理。

可姨夫又说:“今天东西我都不稀奇,我就看你姐和你姐夫把二斗叫回来,虽然是给我们壮脸面,充门面。可我还是觉得你姐他们叫二斗来,是献花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气我们,还叫二斗媳妇也回来。我看今天不是给家旺结婚,而是给二斗订婚。你没看你姐得意的样子有多疯?”

这基本是事实,也是我妈的本意。可我听了不舒服,只好在外面故意大声地叫:“姨姨,兰英把发卡遗在你们家了!”我不想让姨姨和姨夫知道我和兰英在外面听到了他们说我妈的不是,所以一进门满面笑容地说:“姨姨,姨夫,我和兰英来取发卡。”姨姨惊得慌忙笑着说:“在哪儿,在哪儿?”兰英说:“在柜子上。”说着就走到柜子边拿起她的发卡。

过了七个月,即次年的正月,我和兰英结婚了。结婚那天,村长送了我家很重一份礼,还有许多亲戚和非亲戚都来送了厚礼。

姨姨和姨夫送了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床单。打开一看令我妈和我老爹大吃一惊,原来里面除了有一张“扶桂香”的红纸条外,还有一张“扶秋香”的红纸条,“扶秋香”是我妈的名字。

我妈说:“这是五月家旺结婚时,咱们送去的单子。纸条是账房写的,现在又回来了。”

我一听不觉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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