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中国与阐释中国
2005-04-29李祖德
李祖德
一
对于当代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来说,立场与方法都不应该是最值得纠缠的。面对这个国家日新月异的改变,外在于我们日常的、本土的和最基本的生活经验的任何理论与话语,都不能很好地解释它当下的处境和遭遇。对于这个国家丰富驳杂的文化状况,我们只有静心地去观察,做出最基本的理解,给予更好的阐释。
作为90年代中国语文思想的参与者和见证人,张颐武先生始终关注着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和文化里发生的那些深刻的变化,以及那些变化是如何和在多大程度上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又是怎样在重塑我们的存在感、文化经验和日常生活经验。面对这些变化和这些变化为我们带来的焦虑,他关注的是在一个日渐全球化和市场化的国家、社会和时代里如何“理解中国”和“阐释中国”的问题。
90年代是中国社会、经济和文化全面转型的年代。如何应对转型期新的问题,是当时中国思想界面临的基本处境;如何“阐释中国”也构成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普遍而深刻的焦虑。对新的时代所出现的、有别于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社会文本和文学文本的阅读与阐释,是张颐武先生他们当时最基本的工作方式。对现代性、后现代、全球化、市场化、第三世界文化和中华性等问题的思考构成了他批评思想的基本线索。对于当代中国而言。现代性、后现代、全球化、市场化、第三世界文化等等这些术语绝非仅仅是一个知识型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西方理论的输入为我们构造的思想与言说的语境,而是当代中国面临的真实的境遇。这些境遇着实在改变了我们实在的生活。正如张颐武先生所言,后现代主义绝不仅仅是一种与我们无关的西方话语,而是渗透于我们语言/生存之中的活生生的实在。仔细解读张颐武先生的文学文化批评和思想批评,我们能够看到他批评思想的一些踪迹,从中隐约触摸到当代中国发生的那些变化和那些变化所留下来的思想痕迹。
二
对现代性的反思与超越是张颐武先生在90年代思想工作的重心所在。他们当时的工作语言就是后现代主义话语。对现代性的反思引出了一系列问题,那就是发现了当代中国所面临的全球化、市场化和第三世界的处境。问题意识的不断转换和批评策略的调整,正是出于对当代中国社会的深刻洞见。
现代性,作为一个术语,它产生得很早,但作为一种思想与理论资源,则更常用于西方后现代主义者们对于现代社会的反思。它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则开始于80年代后期。但是,现代性作为一种历史动力,则早在19世纪就已经注入到中国。19世纪处于半殖民、半封建社会的近代中国就已经陷入了现代性强大的历史逻辑和文化逻辑之中。诚然,现代性有多方面的含义;甚至在全球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着不同选择和可能性,正如阿瑞夫·德里克所说,“中国人与现代性的斗争体现在其历史人物的现代主义眼光中,体现在这种眼光所暴露出来的矛盾之中,这种眼光显示出中国人无法使自己从过去的沉重包袱中解脱出来;这场斗争被陷入在两种不同的现代性夹缝之中,其中,一种现代性是霸权主义的现实,另一种现代性则是一项解放事业。”[1]但是,不同的现代性正是欧洲所诞生的那个现代性所生发和开拓的。“在20世纪上半叶的几十年间,中国人跨入了一个广阔的文化和知识空间,这个空间是由欧洲两个世纪的现代化所开拓的;同时又把中国的文化局面抛入了动荡的旋涡中,当时中国人正试图寻找一种与他们选择的现代性范式相应的文化。”[2]因此,中国的这种现代性可以说是,“在中国语境中,它则有了新的独特的含义:(主要指丧失中心后被迫以西方现代性为参照系以便重建中心的启蒙与救亡工程)。”[3]
近现代中国的现代性选择可以说正是西方现99代性扩张的结果。现代性作为一种宏伟叙事,它依附于强大的技术、制度力量侵入另外的文化区域。现代性这样一种叙事,它假借自由和解放的名义,实际上是要进行资本和资本再生产的扩张。借助于这种叙事,西方资本主义连带输出它的文化、价值理念和意识形态。正如康德所说,理性的主体它为自身立法,现代性作为一种理性的主体,它就将自身的历史合法化。这种叙事以线性历史观和价值等级制描绘了一个一体化的世界图景。正是如此,现代性在建构自身的主体和理性的同时,也建构了自身之外无数的他者,它的逻辑就是要求将“他者”不断地“自我化”,以自身的标准来想象和改变“他者”。从这一套现代性叙事及其内在逻辑来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现代性自身这种强烈的普世欲望,和它内在的权力欲望。近现代中国以这种叙事来进行自身的“启蒙”与“救亡”工程,同时也就接受了现代性叙事所预设的等级制。因而,“‘现代性无疑是一个西方化的过程。这里有一个明显的文化等级制,西方被视为世界的中心,而中国已自居于‘他者位置,处于边缘。”[4]
对于殖民地、半殖民地和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来说,寻求一种自我解放和发展的道路和模式是极其艰难的。在抗拒西方现代性的过程中,仍然会陷入西方现代性所预设的历史逻辑之中。如果说西方现代性是对西方古典传统的一次伟大的除魅的行动,那么现代性对于它的用边国家和地区来讲,也形成了另一种“魅”。无论是毛时代的社会主义实践还是自70年代末期开始的社会主义改革时代。我们都没有从根本上摆脱西方现代性的强烈之魅。工业化、市场化、现代化等等这些话语和想象为我们建构了一个虚幻的“主体”。诚然,我们并不能拒斥现代性中那些有价值的因素,诸如技术、制度等等。但是,这个虚幻“主体”自身的言说、思想和书写方式却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和改变。另一方面,中围的现代性思想者们也构筑了他们关于工业化、市场化,甚至社会民主的梦想。现代性在中国也同样建构了这样一套伟大叙事。
当中国社会进入了90年代,这套伟大叙事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置疑和挑战。置疑和挑战从根本上说不是来源于思想界和知识界本身话语转型,而是来源于当代中国社会的变革和转型。而对西方现代性隐含的霸权和中国现代性叙事的乏力,可以说。90年代一批严肃的后现代主义批评家是看到了当代中国特有的社会现实和文化境况。提出了自己的理解和批判。
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可以说已经呈现出一种后现代性。首先是中国社会内部的市场化改革,这场改革重组了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其次是全球资本的进入,极大地冲击了一个民族国家固有的自足的经济结构,被纳入到一个全球的资本再生产的过程当中。中国已经成为全球资本最为活跃的地区。市场化的进程,带来了财富的增长。刺激了中国人追求财富的梦想。国家的强盛正是现代性思想者们在80年代所梦想和寻唤的,这种梦想从90年代开始慢慢实现。然而,在市场化进程中,出现了多种可能和未曾料想到的结果。例如,资本和权力是在市场化的进程中形成了怎样一种关系,达成了怎样一种共谋/共识?社会财富在日渐增长,为什么社会却在日益贫困?市场化是否就一定能保障社会民主的实现?怎样解释这些变化,现代性的叙事显得尤为乏力。我们可以将这些问题理解为现代性的后果。现代性梦想的实现,同时也是现代性理想的破灭。这些后果,现代性能否依靠自身的思想资源做出更好的阐释批判现代性的后果,就必须反思现代性思想本身。这不能不说现代性思想资源在新的社会文化状况中已经日益枯竭。
另一方面,90年代兴起的大众文化和消费主义,塑造了当代中国人关于财富、资本、社会地位的“中国梦”。我们尽可将这种“中国梦”理解为一种新意识形态,但是大众文化、消费主义的世俗化力量已经消解了现代性关于社会的种种理想期待和假设。大众文化和消费主义并没有按照现代性所没想的那样带来一种理想性的、具有价值深度的文化形态和精神状态,反而加剧了现代性和启蒙思想者的思想危机和身份危机。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知识的命运的问题,可以说,“‘现代性的终结不是一个西方文化的问题,而是我们自身的语言/生存的产物。”[5]面对市场经济带来的多种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的制度安排下,民众也能对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做出一定的选择。这样,现代性原有的知识对象就渐渐脱离了现代性的思想视野和理论框架。正是如此,现代性的思想资源在新的社会结构里面已然失去了它的合法性和有效性。
因此,可以说,90年代中国社会呈现出来的后现代性并不需要所谓“后工业社会”作为生存基础。[6]它的生成乃是市场化和全球资本共同促就的。即便说现代性是一项未完成的事业,在20世纪前半期中国“启蒙”与“救亡”的历史命运中,“救亡”曾经中断了现代性的进程,那么90年代全球资本进入中国社会,是否就是又一次“历史的强行进入”[7]呢?只是,这一次“历史的强行进入”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们关于民族、国家、阶级甚至性别等等方面的认识。这就是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后现代状况,它的生成并不一定要沿袭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逻辑,并不一定要求有一个高度成熟的工业社会。这也是后现代性瓦解和超越现代性的地方,它也破坏了现代性的历史逻辑。
后现代主义批评家们关于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正是认识到90年代中国社会一些根本的改变。反思现代性,对当代中国语文思想的清理,必须依照现实的社会状况做出判断。怎样走出这种现代性。张颐武先生说:“首先,寻求对它的历史化,将它变为第三世界发展进程中的一个阶段,一个受到西方主体强烈支配的‘他者化阶段,这个阶段已随着‘后现代的多元文化和多重发展策略而趋于消失。”[8]“其次,将‘现代性视为一个在西方特定的空间中发生的文化并对第三世界的扩张的产物,它也随着西方价值的回归自身而被视为特定空间的产物,理想的‘现代性目标对于第三世界的文化来说已不再有绝对的支配性。‘空间的特异性也不会再以‘他者化的形态出现,而是多主体的众声喧哗,是新的空间位置的选择。”[9]正是张颐武先生后现代主义批评的基本意旨,也是我们反思现代性首先应该做的理论准备。
当然,任何一种批评话语都有它自身的可能性和局限性。中国的后现代主义批评也并不一定能解释当代中国社会发生的所有现象。但是。基于自身的、本土的和最基本的文化经验应当是我们批评的出发点。任何批评都不能仅仅局限在知识的领域内进行操作。张颐武先生的后现代主义批评首先是考虑到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境况的变迁,在寻找新的批评方式的过程中,认识到现代性这一巨大的历史之魅,并对之做出了深刻的反思。
三
与反思现代性的后现代批评相联系的是针对第三世界文化境遇的后殖民批判理论。对于当代中国的第三世界文化境遇。由于受制于现代性一元叙事的支配,我们并未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问题。这一问题意识的觉醒,开始于80年代末。根据张颐武先生的解释,(直到80年代后期,)现代性话语变成了后现代性,各种边缘话语重新进入中国之后,我们才产生了第三世界意识。正是后现代性和全球化的发展。我们才清楚地看到自身在全球社会中的位置,才认识到我们以往的言说、书写和思考方式处于何种叙事框架之中。可以说对第三世界文化境遇的觉醒,也是反省现代性的一个思想结果。
就中国现当代文学而言,张颐武先生在《在边缘处追索》中反思了五四新文化时代和50年代之后的文学评价体系。在谈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时,他说:“(如五十年代以来)我们把现实主义变成了文学阐释的唯一
准则。把一个在西方文学史中特定阶段、特定时期出现的流派的限定性概念,化为一个类型学的、放之四海皆准的文本‘好‘坏的评价标准。”[10]“‘现实主义已被化为一个中心的主能指,它的意义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好的文学。这就不可避免地忽视了中国本土文学自身的特点和汉语语言传统不可替代的独特性。”[11]这一评价体系的确立,自然也会影响到中国本土的文学文化生产。这就是意味着为什么在毛时代进行社会主义的自我实践的过程中,当代中国文学仍然会处于一种第三世界的境遇之中。可以说,这种第三世界境遇也是由现代性造成的。反思现代性,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的第三世界处境,我们也只能由此站在第三世界的新的立足点上,从而展开我们的思考与批评。
关于第三世界文化理论,张颐武先生是这样阐述的:
首先,第三世界文化是一个空间的概念,在其中包含了经济、政治、文化的多重关系。它事实上是把东/西、南/北这样一些世界性的力量关系加以综合性的考察。
其次,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都是各自整体化的,但又不是完全稳固的。
第三,第一世界/第三世界文化上的二元对立并不总以冲突的形式出现,它也必然包含着二者相互交叉、渗透、融合以及互映互照而提供诸多的可能性。[12]
第三世界文化理论实际上旨在超越现代性叙事中的“西方中心主义”,并给予各种本土性的文学文化形态以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和空间,并试图建立起相应的评价体系。第三世界文化理论是一种带本土性和立场的文化批评理论,它基于第三世界民族/国家基本的生存境遇和言谈与书写环境而产生。它基于一种多主体问的“对话”立场,要求和第一世界文化形成一种交流和交换的文化领域和空间。“‘第三世界文化理论的精髓在于它所激发的种种交流与对话的可能性,它所展示的语言胜存领域的丰富性。”[13]
第三世界文化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强调了民族性和本土性这一类要素,但是它更为看重的是建立一个“对话”的场域和过程。我们很难将之理解为一种民族主义,更难以将之和某种国家意识形态和国家意志联系起来,它与民间的某些民族主义情绪也无关。所谓民族主义、民族原则这一类概念更多的是一个政治领域中的术语。张颐武先生和他的第三世界文化理论旨在走出西方现代性,抗拒第一世界对第三世界民族的身份指认,寻找自我的民族身份、民族文化记忆,理清本民族的文化认同关系,从而参与全球多元的文化“对话”。“‘第三世界文化绝不是一个封闭的东西,也绝不是如一些人可能误解的那种传统的所谓‘民族化观念,它包涵各种各样的对话、参与、参照,是‘多声部、‘无主题的。”[14]
这种对民族文化身份的自觉意识正是全球化和后现代刺激的结果。我们只有在面临全球化、和其他文化遭遇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我们自身的第三世界的边缘处境。民族、民族国家仍然是当今世界体系唯一“正确的”和“合法的”形式。在一个全球化的社会里,尽管资本和人口的流动也带来了我们个人生活的转变,民族身份、文化身份仍然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和决定一个人的生活和命运。第三世界文化理论和后殖民批判理论提醒我们在全球化时代的社会生活中,要保持一种必要的警醒。“‘第三世界文化,就提供了一种建构的可能性,不是唯一的可能,但是一种可能性。”[15]对于怎样阅读与批评当代中国社会和文化,在我们的文化生产与实践中怎样表达第三世界文化的经验和命运,这既提供了一种理论策略,也提供了一种可能。
四
全球化、市场化、后现代性、第三世界文化构成了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基本生活形式。这不是出于知识和理论的考量,而是当代中国的社会生活为我们提出的某本问题。张颐武先生的思想批评和文化批评正是把握住了当代中国社会文化的变迁,作出了自己的阐释。我们的文化体验也逐渐地一再证实他的阐释的有效性。随着当代中国社会文化的变迁,他的批评工作也会随着问题意识的转换而有新的发现。
正是全球化和后现代性这样的文化境遇,当代中国社会蕴含着丰富和复杂的变化因素、发展动力和可能性。随着这个国家的成长,我们又会面临新的文化遭遇,如何理解中国和阐释中国,始终是当代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的一个重要职责。对于处于身份焦虑、全球知识流动与生产的困境中的当代中国知识分子而言,这也是重新塑造自我,寻找自身历史位置的机遇。告别现代中国充满悲情的被“他者化”的历史阶段,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应该能够找到属于自己历史使命的思想工作。
注释:
[1]阿瑞夫·德里克:《现代主义和反现代主义——毛泽东的马克思主义》,邓正来译,见萧廷中主编《在历史的天平上》,第219—220页,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年版。
[2]阿瑞夫·德里克:《现代主义和反现代主义——毛泽东的马克思主义》,邓正来译,见萧廷中主编《在历史的天平上》,第219页,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年版。
[3]张颐武等:《从“现代性”到“中华性”——新知识型的探寻》,见罗岗、倪文尖编:《90年代思想文选》(第一卷),第234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着重号为原文所加。
[4]张颐武:《“现代性”的终结——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见罗岗、倪文尖编:《90年代思想文选》(第一卷),第224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5]张颐武:《“现代性”的终结——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见罗岗、倪文尖编:《90年代思想文选》(第一卷),第231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6]另有一些学者认为,在90年代中国大众文化的生产过程中体现出来批量生产、复制性、商业性、消费性等特点已经具有“后工业社会”的性质。
[7]关于这一说法,思想界曾经有这样一种理解,即是把20世纪中国的历史理解为一个追求现代性的进程,在这个进程当中,“救亡”的民族解放事业被理解为是对现代化历史进程的一种中断,即所谓“历史的强行进入”。另外一种理解认为,“救亡”也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一项工程,对于殖民地、半殖民地和后发展国家和地区来讲尤其如是。
[8]张颐武:《“现代性”的终结——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见罗岗、倪文尖编:《90年代思想文选》(第一卷),第230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9]张颐武:《“现代性”的终结——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见罗岗、倪文尖编:《90年代思想文选》(第一卷),第230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10]张颐武:《在边缘处追索——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文学》,第5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11]张颐武:《在边缘处追索——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文学》,第5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12]张颐武:《在边缘处追索——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文学》,第13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13]张颐武:《在边缘处追索——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文学》,第20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14]张颐武:《在边缘处追索——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文学》,第180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15]张颐武:《在边缘处追索——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文学》,第180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