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
2005-04-29曹明生
曹明生
仰望云天
试问蜗居在水泥森林里行色匆匆的城里人,你是否经常深情地去仰望头顶上的天空?可曾关心过天是否还蓝,云是否还白,西天可还是童年的斜阳晚霞?
抖落城市满身红尘,穿一身布衣草鞋,伫立在家乡的黄土地上,我是塬上一株普通的庄稼,痴痴地仰望云天。
初秋的黄土高原。地上,黄色的土地黄色的草木纯金一色;头顶,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纤尘不染;在天与地之间,朵朵白云悠闲地飘浮着。那云团是立体的,边沿分明,轻盈洁白,变化无穷。一会儿像一头卧牛反刍,一会儿像一支驼队远征……蓝天高深而莫测,大地坚实而厚重,白云悠然而自得,飘飘然遥不可及,又伸手可触,撩人遐思。
这是我童年的云?
这是我故乡的云?
离开山村进城生活了二十多年。细想起来,这二十多年间,大概还不曾像今天这样,独自一人闲坐在旷野深情地看一看蓝天和白云。这一发现令我心灵为之一震:是城市的天不蓝,是城市的云不美,还是自己的心灵蒙上了尘埃?
现代人居住在一个被称为“城市”的地方:所有的土地板结而坚硬,所有的草坪不长庄稼,所有的树木不结果实,所有的动物都被宠坏——不下蛋、不产奶、不下崽。没有高山流水,没有蛙鼓蝉鸣,只有冷峻的楼笋,流动的钢铁,疯狂的消费,并制造弥天的烟雾、堆山的垃圾……人如蝼蚁奔波在水泥森林中,头顶是灰蒙蒙的天井,地上是喧嚣的市井,哪里有蓝天、白云?又有谁会仰望天空,闲得无聊去看云?
久违了,蓝天,白云。
都市的摩登男女、新新人类们,有理由对蓝天白云不屑一顾,有理由对天旱雨涝不闻不问,有理由对四季交替无知无觉。他们坐在铁门铁窗的水泥壳里,有电视、电脑网络的“千里眼”,有手机、呼机的“顺风耳”,足不出户就可以把全球发生的事情“一网打尽”。可以把美国的蓝天、澳洲的白云、非洲的原始森林搬到自家尽情悦目赏心。当“酷毙了”“帅呆了”的都市男女沉溺在迪厅歌厅酒吧氧吧网吧尽情挥洒青春玩世界于股掌之上时,他们已经变成一群疯狂消费的饕餮,一只被粘在网上的可怜虫。管它窗外云卷云舒日朗风清,还是天地生锈日月无辉,更听不到也听不懂天籁之妙音。
当我拖着疲倦的身子,离开那座城市,回到久别的故乡,广袤的黄土地用她同样广阔的胸襟接纳了我。在这片熟透了的土地上,我低下头颅和高粱们站立成一样的风景,对黄土地一样地虔诚。在割倒的谷地,我也把自己割倒,任四肢平展在大地上,放成一个“大”字。仰卧在故乡的黄土地上,看碧空如洗,白云悠悠;闻泥土气息,野草芳香;听田鼠调情,秋虫绝唱……心里陶陶然自是醉了一般。只有身与心贴近了土地,才真切地感受到大地的厚重,天空的辽阔,自然的美好;才感觉找到了迷失的自己,找回了赤子的天真,一个真实的生命。
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在两千多年前就揭示出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天、地、人关糸,认为自然而然的生存状态才是最高的人生境界。在庄子看来,人“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似禾弟米之在大仓”,人与自然相比,微不足道。此时的我,不就是这莽莽黄土高原上的一棵小草、一只昆虫,这塬上一株普通的庄稼?
城市,是人类文明成果的聚集地,是人类伟大的杰作。乡下人为成为城里人而做梦,城里人以拥有城市而得意,现代人以征服自然而自豪。人类自从直立行走后,其欲望就开始不断扩张膨胀。从农耕、游牧到工业化、城市化,城市像一头能量巨大的怪物,不断蚕食土地,鲸吞乡村,掠夺田园风光,把人挤压在狭小的四壁内,远离蓝天白云,远离自然山水……可从古至今人类渴望自然、回归自然的呼声一刻也没有停止,自然对人类的报复也始终没有中断,有时甚至是毁灭性的。让我们到古文明发源地看看吧,玛雅文明、尼罗河文明、楼兰文明留给人类的是什么?一些陶片、石块、废墟而已。当人类用石斧伐倒第一棵树走出森林时,人猿揖别,人类从此走向了文明;当人类砍掉地球上最后一棵树时,文明的大厦开始坍塌……
这是人类中心主义酿造的灾难。
一只山鹰凄厉的叫声把我从思考中唤醒。山鹰大概把我当作了猎物。当我睁开双眼,鹰已扶摇直上,融入蓝天。不见人间烟火,不闻市井喧嚣,天悠悠,地悠悠,白云悠悠,心亦悠悠。草在拼命生长,蝉在竭力嘶鸣,每一个生命都在以各自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时,我感觉到我的裤管里爬满了蚂蚁,胸脯上蚂蚱在自由地蹦达,还有一只蜥蜴从我的脖子里窜出,正在探头探脑地向我的脸部爬来。蜥蜴的腹贴在我的脸上,凉冰冰的,这时我才真切地感到它是冷血动物。我小时候玩过蜥蜴,但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对视过。眼皮下的蜥蜴很庞大,像一只爬行恐龙,三角形的头高昂着,嘴里吐着信子,自豪地把我踩在脚下。我感觉到了它的分量,也读懂它那蔑视的目光。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彼此无恶意,互相不惊扰,一任这头恐龙的变种在我面前示威,让所有小动物们爬满全身。我想,它们如此亲近我,大概是把我当作一株普通的庄稼,或是一只怪异的昆虫了。
其实在上古时期,只要是动物,大都可以称作虫。《大戴礼记·易本命》说:“有羽之虫三百六十,凤凰为其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看来,有羽毛的鸟是虫,有短毛的麒麟是虫,有甲壳的乌龟是虫,有鳞片的龙也是虫,甚至连人也被称作虫,是局部长毛的倮虫。而正宗的昆虫反到不在上述的虫类里。其实动物一直亲切地把人类当作与它们共享地球资源的同伴,古人也早已把动物与人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据说,美国法律对虐待动物的处罚是十分严厉的。《钓鱼法》规定,小虫、小虾不能作诱饵,不允许摧残幼小生命;钓到小鱼和怀孕雌鱼,要放回湖里;鱼钩不能有倒刺,怕取钩时扯破鱼唇,增加鱼的痛苦。《狩猎法》也有明文规定,允许打的猎物,只能打两枪,两枪未打死就放生,目的是减轻动物的痛苦……美国森林警察很神气,也铁面无情,对垂钓打猎者严格检查,发现问题,课以重罚。如钓到体长、体重不达规定的幼鱼或雌鱼未放生者,罚500美元。
古人与西方人如此善待动物,奉行生态伦理,可我们国人呢?
此时的我,多想成为一株天天守望土地与蓝天的庄稼,一只无忧无虑的昆虫。可惜这株庄稼、这只昆虫已离开土地多年,不知还能否在故乡的蓝天白云下,重新自由地生长?
进与退
一个人能积极进取,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固然很好,但如果能够懂得适时回头,善于退避,将是柳暗花明的又一番境界。佛教诗偈: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这首诗表现的是农民在稻田里弯腰插秧的情景。诗中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要认识自己,观照自己的本性,必须退步低头。回头的世界比向前的世界更辽阔,低头的天地比抬头的天地更宽广。唯有回头,放下,谦退,忍让,才能使我们进入真正逍遥适意的自由境界。
佛陀认为,人生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前进的世界,一个是回头的世界。如果能同时把握这两个世界——前进时勇往直前,回头时果断回头,人生则更臻于完美。然而,在一个物欲觉醒,灵魂昏睡的商品时代,众生在名利、欲望、虚荣心的驱使下,往往只知道向前行进。生存的压力,竞争的残酷,物质的诱惑,使人不断异化为金钱的奴隶,追名逐利的机器。人生,被沦为一场西绪弗斯式的苦役。很少有人能够回头看一看,身后还有一个回头的广阔空间。当他们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四处碰壁之后,无奈回头时,已经为生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悔之晚矣!
清朝重臣曾国藩初入仕途,可谓官场得意,扶摇直上。可自从受命回湘办团练,出山五年,以儒家直取、法家强权的方式处世,虽一身正气却不能容于湘赣官场;对皇上忠心耿耿,却招来元老重臣的忌恨;时时秉公办事,却处处碰壁。事业受挫后,他归隐家乡荷叶塘养病,寻访山中道人指点迷津。丑道人说: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教他暂弃儒法之道,改行黄老之术。曾国藩隐居荷叶塘,静静品味《道德经》、《南华经》,终于大彻大悟:“大柔非柔,至刚无刚”。原来入世出世是相辅相成,互为补充的。一部《道德经》可五字概括:柔弱胜刚强。之后,他明用程朱之名分,暗效申韩之法势,杂用黄老之柔弱,再次出山,一举成功。在收复金陵,大乱平定,权高位重,功盖天下时,他又主动裁军,功成身退。晚年他的书房取名“求阙斋”,表明渴求人生缺憾,不求圆满。还有尧舜退位让国,千古留名;北魏文帝拓跋弘、清世祖顺治弃天下如敝屣,脱下黄袍披袈裟,那更是一种大彻大悟,真正体现了老子“功成,身退,天之道”的道家风范。其实,日月经天,昼出夜没;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开花落,生生不息。它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果实,很自然地退出了生命的行列,了无痕迹。这不正是自然界中的“天之道”?唯有人类才要贪图占有,追求永恒和不朽,这是多么的可悲。
一辆公共汽车从远处驶来,每个人都不顾一切往上挤已经满员的汽车。上车后回眸一看,谁知后面又有一辆空车驶来。当一个人在人生的旅途中,遭遇到坎坷挫折时,如果能抱持“忍一忍,天高地阔;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襟怀,眼前则是风清月明的天空;当一个人身处逆境,人生失意时,能想到“回头是岸”的古训,则何处不是光明无限的希望?
大丈夫来世,立身要高,处世须让,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古人云:天道忌盈,业不求满。有时退即是进,与就是得。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食。忍,是一种内刚外柔、不屈不挠的精神,是为了达到牺牲小我而完成大我、继而普渡众生之宏愿的体现。在老子那里,曲意保全或委曲求全是一种完美的处世做人之道。他认为:“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正是这种人生的辩证法,可使一个人在处世时曲中见全,枉中见直,洼中见盈,敝中见新,少中见得,从而在这两极中趋得避惑,求得圆满。基督教《圣经》中说:“你要爱你的仇敌”;孔子告诉弟子:要“以德报怨,无责于人”;佛陀的“天缘大慈”、“同体大悲”把人与天地万物等同视之,平等看待,这是人类未来意识的启蒙和觉醒。一个人要有厚德载物,雅量容人,心胸坦荡的修养和襟怀,才不失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如何才能做到知退一步,忍让三分,适时回头呢?佛陀认为,假如有人得到普天下一切财富,尚不如听闻一句佛法。他劝众生:迷途知返,顿悟即佛。老子教导我们说,“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他倡导人要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认为,唯有知足,方可谋道。君子谋道不谋食,正如颜回身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子路衣敝韫袍与狐貉者立而不耻,堪称深得知足三味。终日沉淫于声色犬马之人,是永远也不会理解此中之妙的。
相传清乾隆皇帝游江南,站在苏州金山寺,只见大江上船来船往,就问一老和尚:“老僧在这里住几年了?”老和尚说:“住几十年了。”又问:“你看到每天来往的船有多少?”老和尚手捻法珠回答:“只有两只。”乾隆帝听后不解,“这是何意?”老和尚说:“人生只有两只船,一只为名,一只为利。”乾隆帝点头深以为然。老僧讲了这样一个譬喻:蜜蜂天天飞来飞去采花粉酿蜜,辛辛苦苦酿成蜜做为幼蜂的饲料。结果盗蜜的人用烟火熏灼,把蜜蜂统统驱离蜂巢,偷去蜂蜜,杀尽蜂卵,毁掉蜂巢。蜜蜂酿蜜遭祸,蚌为珠剖玉,象因齿焚身,这些与人类积财招患,又有什么两样呢?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而,“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即使拥有皇帝恩赐铜山、可以自己铸钱的邓通,不也最终还是被饿死了吗?人心没尽,欲望无穷,是人之天性。如不守住灵魂,净化心灵,一味沉论,就会永不知满足:愈有愈想有,愈多愈想多,得陇望蜀,贪多务得,烦恼与痛苦也就由此而生。
不知足者,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也是一个痛苦之人,不会有幸福与快乐可言。而安贫乐道之士,他们虽只是布衣粝食,然内心则清净愉悦,是精神上的富翁。
佛陀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生存的智慧
年过不惑从未打针输液自认为健商颇高的我,在今年初春的一天,忽染病住进了医院。
这天早晨起床后,感觉左耳不适,用手揪揪耳朵,挖一挖耳孔,依然一片混沌。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从此失聪进入残疾人行列,遂想到贝多芬那双愤怒的眼睛,想到耳挂助听器的聋人们那一脸茫然。
妻说耳朵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急性耳聋不可拖延时间。上班后我即赶到医院找到耳科专家,老专家首先用手捻一捻左耳边的头发,我无反应。再用仪器测试听力,结果是“左耳听力严重下降”。专家问我近日是否工作劳累休息不好?我说正是。年初会多,天天熬夜看材料,身心疲惫。专家当即满有把握地作出诊断:“神经性急性耳聋,劳累过度,神经衰弱所致。”他说这是又一种现代时髦病,幸好及时来院治疗,如久拖不治就会长期耳聋。“好好休息几天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生命是不能透支的……”
住进医院,照例是打针输液。第一次躺在病榻上,虽天天要经受从未体验过的切肤之痛,但耳不闻市井喧嚣,倒也清静自在。自嘲是“体验生活”吧。有人说,现代人享受幸福的东西太多,而幸福感却越来越少了,常常不知自己是谁,活得质量如何。应该经常去三种地方看看:一是到医院看看,感到自己还有健康的身体;二是到监狱里看看,感到自己还是自由人;三是到火葬场看看,感到自己还幸福地活着。可我们常常为一身俗务、半纸功名而疲于奔命,有谁愿意承认明天将面对医院、监狱、火葬场呢?而今自己终于透支生命,健康告急,这值吗?拥有健康而不去珍惜,失去健康才懂得健康的价值,此时已经付出了代价。
病闲无聊,思考人生,偶翻旧书,读到清代李模李密庵先生的一首《半字歌》,忽如渴饮半瓢甘泉,病得一剂良药。《半字歌》这样写道:“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半耕半读半经廛,半士半姻民眷。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衾裳半素半轻鲜,肴馔半丰半俭。童仆半能半拙,妻儿半朴半贤。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这是对中国中庸哲学、佛道精神的最好诠释,这是对人生的参透,对生命的大彻大悟!
自从老庄发出“道法自然”、“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呼喊后,人类在不断征服自然的同时,也开始了回归自然的历程,但可悲的是,人类却越走越远,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直到今天,地球上几乎找不到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人类的征服欲、人类对物质的依赖与追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
这是一个物欲觉醒,灵魂昏睡的世纪;这是一个网络生存,虚拟人生的世界;这是一个刺激欲望,疯狂消费的时代。从“口腹自役”到“心为形役”,被“物役”太久的人类终于走向物化、异化。现在有多少人从对天地万物的悲悯中怀着超然豁达的道家情怀,去真正关心过人生的归宿,生命的意义?
人生中有许多矛盾体,总是存在着相对立的两个方面。大到进与退、得与失、出与入、悲与欢、是与非;小到工作与休息,奋斗与消遣,理智与放达,谨慎与潇洒。处理好这一对矛盾,就是人生的艺术,生存的智慧。儒家主张修、齐、治、平,积极进取,建功立业。而道家认为,进就是退,得就是失,满就是损——明月满圆之际,就是开始走向缺损晦暗之时。如何调和儒、道这一对矛盾,有人提出“儒道互补,逆向守恒”。这就是半字哲学中的妙处。儒道互补、居中守半就得到了幸福人生。
闫锡山一生信奉中的哲学,实践“中”的哲学,把“中”推向了极致。他说:“‘中是不偏、不过、不不及,不偏是部位的定点,不过、不不及是程度的定点,‘中的本质是个一,不是单纯的一,是二而一,是二的平衡。”他认为人的日常生活,食得不多不少,穿得不冷不热,住得不大不小,用得不吝不奢,行得不快不慢,这就是“中”。“中”是万事万象的成就律,万事得“中”则成,失“中”即毁。
庄子领学生游山,到一伐木场,见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遂问树下休息的伐木者:“要砍掉这棵大树吗?”伐木者说:“没用处,不砍。”庄子对学生笑说:“因为没有用,所以不挨刀。这棵树命好,能活满天年了。”庄子下山在一友人家中投宿。友人吩咐童仆杀鸡待客。童仆请示:“两只公鸡一只爱叫,一只不爱叫,杀哪一只?”友人说:“爱叫的有用,夜晚能防贼,就杀那只不爱叫的吧。”翌日返回漆园途中,有学生问老师:“昨天山上那棵大树,因为无用而不挨刀,昨晚山下那只公鸡因为没用而挨了刀。有用无用都可能挨刀,老师站在哪一边呀?”庄子忍不住笑了,说:“一边是有用,一边是无用,两边都站不得,只好站中间了。那我庄周就站在有用无用之间吧——从有用那边看我是无用,从无用那边看我是有用。”庄子认为,站在中间有时也活得很累。要想活得轻松愉悦,彻底解脱,只有驾乘双翼,一翼修道,一翼修德,顺应自然,随风漂泊,忽上忽下,能进能退,与万物和谐相处,这样就逃出了有用无用的范畴。没有荣誉,也不被谴谪,就是快乐的人生。他告诫弟子们:可以安身立命的,只有修道养德。
从老庄的自然人生,到陶潜的“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从“竹林七贤”的放达潇洒,到李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李模的《半字歌》到弘一法师的进与退,先哲圣贤们总是在芸芸众生中率先参透人生,继而享受人生,成为世代尊崇的“半佛半仙”。
俗人往往为名利所累,说到底是为不断膨胀的欲望所累。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是人的天性,没有欲望,就没有人类的发展进步。美国俄亥俄大学的学者做出一项研究结果,提出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由15种基本的欲望和价值观所控制。就是好奇心、荣誉感、食欲、性欲、独立意识、社会声望、家庭、厌恶、复仇、恐惧、社交、力量、秩序、运动、公民权。正是这些有别于动物的基本欲望,构成了一个永难填平的巨大“欲壑”,使人类不断走向深渊。而从人类发展史来看,人类的欲望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而不断膨胀的。在这方面,今人不如古人。孔子对学生颜回说:“颜回呀,你家贫地位低,为啥不去做官?”颜回说:“不愿当官。我城外有农田五十亩,天天吃干饭,够了;城内有桑麻园十亩,年年穿丝麻,够了;家中有琴一张,弦歌自娱,够了;心头有老师传授的道理,悠哉乐哉,够了。啥都满足了,何苦还要去做官?”。孔子闻之反省自己,感慨地说:“你的想法真好。我相信,知足的人不悬念于利禄,自得的人不恐慌于失败,养德的人不惭愧于低位。这三句话我烂熟于心,就是做不到。看到你做到了,我深受教益呢。”颜回的做人境界超过了他的老师。与此相对照,我们是怎样对待生命的?整天追名于朝,逐利于市,在残酷竞争中满足不断膨胀的欲望,在无休止的俗务应酬中,消磨了时间,消耗了身体,浪费了生命,直到生命终了之时,幡然醒悟,已悔之晚矣。
无色透明的液体在一滴一滴流入体内,失聪的左耳也在一天一天清亮起来。身疾易治,心病难医。病榻上的思考犹在耳旁,可明天走出医院,还要投入到那周而复始的紧张工作中。面对红尘万丈,苦海无边,我能做到李模的居中守半,达到颜回的做人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