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一片土地
2005-04-29蕊子
蕊 子
35年后的今天,只有在那次车祸的病榻上,他才不能不闭上充血的眼睛,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躺在异乡一个普通的医院病榻上,两处胸椎压缩性骨折和六处肋骨折断,已经让他失去了疼痛的知觉,从黑暗寒冷的深夜里醒来,听着窗外呼呼呜咽的风声,他伸开手去,又一次触摸到了死神冰冷的肌肤,这应该说是他第三次从死神的手里逃脱了。死神总是和他开着这类伤及生命的大玩笑。在朦胧的意识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土地,走在那条绿荫夹道的大街上,只有脚踏实地地走在那片土地上,他心里才是坦然的。他是一个标准的唯物论者,是在共和国的旗帜下长大,不相信所谓的宿命,而这时他却感到那片土地和他其实有着丝丝缕缕的牵连和一种冥冥中的缘分,他是生为那片土地而生,如果是死,他也是为那片土地而死了。
35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少年第一次要出远门,除了父母亲的叮咛,就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他要出远门的地方,就是那片土地。他义无返顾地走向那片土地,是因为在那片土地上有一个叫做“电机厂”的地方,正在规划建设中,需要一大的民工。那时,他就是民工中的一员。在那里他用一个十五岁少年稚嫩的双手,握着铁锨混迹在一群比自己大得多的男人中,和他们共同挖土垒墙搬石头,在男人们洋溢着汗味和烟味的热闹氛围里,他敞开一颗少年敏感的心,倾听到了惠及一生的社会课程。
那地方,应该说是这地方——山西省最南端的永济县(1994年撤县设市),从此成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驿站。
让他料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他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他在这里的头衔是:县委副书记、市长、市委书记。这一系列简单的头衔里,却包容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十五年,他把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五年,毫不吝惜地挥洒到了这片土地上,变成了这片土地上一茬茬丰收的庄稼,一条条宽敞平坦的道路;变成了农民们家里甘饴的山泉水,孤儿脸上幸福的微笑;变成了一片片碧绿的山林,一座座整洁漂亮的教学楼………他知道他这一生都和这片土地紧密相连,任凭什么东西也割舍不去。它成了他生命中一部分,和他的生命紧密地熔铸在一起,成了一个共同体。
他就是永济市现任市委书记潘和平。
火和水的历练
1995年3月7日中午,在这个依山傍河的永济小城,温煦的天空下,漂浮的柳絮杨花和以往的春天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市委机关大院里紫色的泡桐花正开烂漫,把枯燥的机关日子打扮得斑斓起来。刚宣布就任永济市市长的潘和平,脑子里转悠着他上任市长后的一系列工作安排,刚走进他的办公室里,电话就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他还来不及接听,办公室主任就急匆匆跑进来,说,中条山发生大火啦,地点在韩阳镇区域。听到这个消息,潘和平突然感到一份重量和职责咚地落到了他这个市长的肩头。和以往的副书记岗位不同的是,他现在是永济市42万人民的当家人,他肩负着全市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肩负着他们安居乐业的幸福。
火灾发生在韩阳镇的后山里,由于春季天干物燥,风势大,火也就不同寻常了。来到山下,他抬头看到碧绿的山峰后面腾起一团团浓烟,还有一个个从后山里走过来的灭火人。他们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不分颜色了,嘴唇干裂着。他们说,后山里的松树林着火了,火势很大,很难扑灭。沮丧的口气里充满了对火的畏惧。他好像没有听到,依然踏上了通往进山的小路,坚毅的面孔没有半点退缩。他对来救火的人们说,火再大也要把它扑灭,把损失尽可能降低到最低程度。救火人员中,有消防队员,有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也有附近的农民和工人,大家被他的话感动了,从山上下来的人来不及喝口水,就又转身上了山。
燃烧的是一片生长多年的松树林,潘和平带着他的秘书来到了火灾第一线。离火还有几百米,他就强烈地感受到了大火炙热地烘烤着皮肤,脸上火辣辣地疼。3月的空气好像也让大火烤焦了,他听到了大火吞噬树林的声音,大火吞噬树木的撕裂声,残忍无情。他亲眼目睹着大火沿着地皮席卷过来,一棵棵高大墨绿的松树,转眼间就成了黑树桩子。风借火势,火助风威,一股强烈的气流飞旋着。根据风向,他站在离火场最近的一片高地,指挥着消防队员和机关干部。人们提醒他赶快离开,因为风随时都有可能把大火带过来。隔着一片浓烟火海,他看到另一片松树林正面临着被大火侵吞的危险,就飞跑过去指挥消防人员去扑救。刚刚离开,大火就吞没了那面山坡,他刚才站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火海,如果他迟走一分钟,人就会葬身火海的。他突然感到生命的偶然与珍贵,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和死神擦肩而过……
大火终于扑灭了,一个消防队员不幸牺牲,但那片松树林终于保住了。这时刚刚上任的他和所有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衣服褴褛。他们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一点东西了,一个消防队员把身上仅有的半个烧饼拿出来给了他,他接过去,掰了好几份送到队员们的手里。趁着暮色他带秘书又查看了几条山沟,看到一切都很安全后才放下心来。不幸的是他们迷路了,通向山下的路在夜色里已经辨别不清,在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一阵脚步声,是一个山里人的脚步声,坚定有力。
来人是个年轻的汉子。
汉子说,你真是我们的市长吗?
汉子说着,手里的手电筒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他不相信一个市长会到山里来和他们一同灭火。市长,离一个普通的山里人实在是太遥远了,那是坐着高级轿车不苟言笑的人物,是让一个普通的山里人仰视的人物。
秘书说,是我们新上任的市长,他叫潘和平。
汉子半信半疑地说,真是市长的话,这个路我给你们带定了。
就这样汉子走在前面,他和秘书走在后面。山路崎岖,很难行走,他只好在路边折了一根野生的树枝,拿在手里,跟着汉子向山下走去。
这个晚上,他和汉子一路聊着庄稼人的话题。汉子说,他准备建个养猪场,只是资金不够。
他说,我帮助你,你尽管来找就是了。
几年过去后的今天,他仍旧期望着这个汉子来找他,和汉子再一起说说他养猪的事。这个汉子始终没有找过他,他让韩阳镇的书记帮他打听,听说这个汉子没有养猪,他外出打工了。
这天他从山上下来后,已是黎明,清凉的春风含带着醉人的花香迎面扑来,挥扫去他身上的烟尘,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和平安谧。他站在山下的小路上,深深呼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老百姓看到他衣服褴褛,满脸烟火色,手里握的藤条棍和他的手粘胶在一起,棍子上净是血迹,那样子简直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他们很难相信这就是他们的新市长。
黄河边的许多人至今还记得1996年元月一个难忘的夜晚。这个晚上其实和所有的晚上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只是黄河。这天晚上的黄河在时隔半个多世纪后突然愤怒了,它悄无声息地漫出河堤,吞噬着河岸边的土地、房屋、堤坝、渡船……吞噬着庄稼人无数的希望。也就在这个夜半,潘和平枕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把他从熟睡中惊醒,他预感到一定发生什么重大事情了。他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他的手机号码,是他当上市长不久向全社会公开的,永济市里的任何一个老百姓都能拿起电话听到他亲切的声音,任何一个老百姓有了困难都能向他求救。他听到夜半电话里的声音是沙哑的,一个声音几乎是在嘶喊着说,潘市长,我的房子让大水淹了哇。他急切地问,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那个沙哑的声音说,潘市长我在黄河滩,现在的黄河滩到处都是水,你千万别来,等天亮了再来。他没有等,他和司机来到了黄河滩,在距黄河还有几里的地方,他就感受到了黄河水刺骨的寒冷。黄河滩里到处都是水,油亮的黄河水在透明的夜色里哗啦啦地响着,间或夹杂着人们的叫喊和鸡狗们的惊叫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原来因为黄河提前解冻,上游的冰凌汹涌而来,大块的冰凌将河道堵塞,黄河大桥的桥洞没有了河水流经的通道,河水漫过了河堤,涌向韩阳、首阳一带的滩地,这些滩地里有几百个养鱼塘。村民们看到这些涌过来的水,就不顾一切地去保护他们的鱼塘,人和鱼塘都被困在一片茫茫看不到边的河水和冰凌中。这些人如果不及时抢救,就有可能让河水和冰凌吞没。站在寒风中的潘和平顿时感到了情况的紧急。
黎明中,他看到整个黄河滩一片狼藉,电线杆东倒西歪,一些没有让水淹死的鸡狗站在房子顶上,所有的房子都淹在水里了。浮冰一片叠着一片,像一片片鱼的鳞甲。在望远镜里,他看到水面上有几个人影挥舞着胳臂在求救,断断续续的呼叫声顺着早晨寒冷的水面飘过来。水里有冰,人过不去,船也过不去,想请空军的直升飞机来,又怕时间拖得太长,水里的人受不了。潘和平当机立断,选择了几个水性较好的公安人员,身上缠着绳子,冒险破冰划船过去,在望远镜里他看到一个个筋疲力尽的渔民终于被救上了船,心里才松了口气。
这些天里,他整天都在河堤上忙碌,视网膜发炎了,肠胃病也犯了,他还是不离开半步。由于视网膜发炎影响了视力,在一天晚上,他一脚踏进了水里,深不可测的水让他一阵慌乱,是司机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抢救了上来,如果司机的动作再迟一点,他就葬身在黄河水里了。他久久地站在到处蔓延的黄河水面前,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在这个不平静的夜里,他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那些天,他吃住在黄河边的指挥部里。一天,上初中的儿子正去学校时,看到好多抢险救灾的照片悬挂在大礼堂门前,看到了几天没有见的父亲。父亲消瘦多了,通红着一双眼睛,头发蓬乱地站在大水过后的一片乱河滩里,眉宇间是他熟悉的忧思。儿子毫不犹豫地把准备买课本的二十块钱投进了捐款箱里,又返回家向母亲要钱。母亲不解地问儿子,不是刚给了你二十块钱吗?你以为咱们家是大款家呀。儿子头一低,一串眼泪吧嗒吧嗒滴在地板上。他哽咽着说,他看见爸爸了,爸爸消瘦多了,他几乎都认不出他。他把买课本的钱全部捐献给了灾区,捐献给了灾区,就是捐献给了父亲。母亲还没有听儿子说完也哭了,心里涌动着深深的伤痛和强烈的牵挂。
这年正月初一,他是在抢险工地上度过的。站在寒风凛冽的大堤上,他拿手机给黄委领导们拜年并及时通报工地上的情况。正月十五元宵节,万家灯火庆团圆,他却和崔克信、牛英杰几位分管领导去郑州,利用节日向黄委领导汇报黄河治理情况,争取黄河上的筑堤项目。功夫不负有心人,黄委一次就解决了2500万元,省里配套2500万元,地县再筹几千万元。现在永济黄河岸边的城西堤下延工程、韩阳拐头坡、韩家庄的顶水堤都耸立起来了,像铜墙铁壁保护着滩区10万亩良田,守望着滩区人民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农村饮水的一次革命
这里曾是一片高氟水蹂躏过的土地,多少年来这片土地上演着同样的悲剧,轮回着同样的苦难。滋养着生命又摧残着生命的高氟水无异于个驱除不去的黑色恶魔,始终在这片土地上游荡着,一个个生命的花蕾过早地陨落在春的枝头,一个个还未衰老的身体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如今,这片土地上的风,依旧是风,雨依旧是雨,可水再也不是过去的高氟水了,取而代之的是甘甜如饴、符合国家标准的健康用水。
这一切都源于1998年,一个平凡却令人难忘的日子。
这是一个临近旧历年的一天,过年的脚步一天天地逼近着。潘和平市长要去栲栳镇、常青乡、张营乡等几个乡镇进行例行的春节扶贫慰问。这天,天空漂飞着零星的雪花,他在当地乡镇书记和村干部的引领下,来到了常青乡的西下村。他把一袋袋面粉和不多的扶贫款送到一户户村民家里后,又来到了西下村小学。正逢学生放学的时候,站在学校门口的潘和平突然被这样一副情景吸引了,他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跟在同学们的队伍后面,两手扶在脚面上,一点点地往前挪着。比她大一点的一个男孩用自行车来接她,同学们艰难地把她扶上了自行车的后座上后,小女孩生硬地笑了笑。他想,这小女孩一定是小儿麻痹后遗症,真可惜呵!
在走访了一个个贫困户后,令他奇怪的是所到贫困户家里都是残疾人,在巷头门前晒太阳的不是跛子就是瘸子,他的心顿时沉重了起来。他问身边的村干部,村里人是不是小时侯患小儿麻痹的多些?
村干部说,不是,是这里的水质不好。水里含氟量大,村人患的都是氟骨病。氟骨病是这里的地方病,其实说是病也不是病了。村干部和他来到村西的一眼井边,指着幽深的水井说,这井里的水,刮西风时是一个味儿,刮东风时又是一个味。他站在井边,从幽深阴凉的井里飘上来一丝丝奇怪的味道。这时正好有一个人来打水,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是浑浊的,看不到水桶的底色。
他问,你们平时喝的就是这样的水吗?
村民们一片沉默。这样的水,他们喝了一代又一代人。
他蹲下来嘴唇挨着水桶喝了一口,苦,涩,怪,这哪里是水呢?比药还难下咽,他当着村民的面还是把这口水艰难地咽了下去。正在这时,一个村民手里牵着一头黄牛走来。一个村民小声说,潘市长,这水连牛也不喝呢。
村民把牛牵了过来,那牛果然看了看桶里的水,把头掉开了。连牛也瞧不起的水,人怎么喝呢?村干部说,他们这里离尊村电灌站不远,尊村电灌站是提升黄河水浇地、解决农村农业条件的引黄工程,他们平时就吃尊村电灌站供水后退下来沉淀的黄河水,黄河水虽然不是饮用水,怎么说也比他们井里的水好。一年之中,浇地退水的水只能维护三四个月的吃水,其余日子他们就只能吃这怪味的井水了。
他听着,心里像压一块磨盘。这天,他还从水利局了解到在永济北部地区的栲栳、常青、张营、黄营等六个乡镇,有150个自然村1580万人,由于受当地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水资源的限制,长期受到缺水和高氟水的困扰,生活相当艰苦。这里的水含氟量一般在4mg/L8.1mg/L间,远远超过了国家规定的1mg/L饮用水标准。早在20世纪60年代,国家对地方病进行普查时,就高氟水对人体的严重危害,此后的历届县委和县政府(1994年改县设市),以及卫生、水利等职能部门,先后投资了数千万元,采取了多种措施防氟改水,投放防氟球、打防氟深井、药物过滤等等,均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高氟区的水质问题。群众依旧是因水而病,因病而穷,贫穷交加,氟中毒患者连年增加。据1999年不完全统计,该区域共有氟斑牙患者8万余人,轻度氟骨病患者2.2万人,重氟骨病患者1.2万人。当一个不明真相的外来人来到这片土地上时,看到一个个牙齿焦黄的大人或者孩子,看到一拐一跛或者低头弯腰的拄拐杖的行人,晃若是走进了一个异疆国土,看到的是另类人种。
冯营村的展雪琴,今年56岁。56岁在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今天,其实还未跨进老年的门坎,可56岁的展雪琴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风蚀残年的老人了。19岁那年她从陕西嫁过来,23岁她还沉浸在为人妻做人母的快乐中时,却不幸患上了氟骨病。从此以后,她笔挺的脊梁一日日弯曲了下去,头垂在胸前,虾一样地背负着苍天和沉重的生活。多少年来她看不到天空上的飞雪流云,看不到枝头上的红肥绿瘦,看不到飞鸟的剪剪双翼……看到的只是脚下深厚的永远不变的黄土地。几十年来,家里人为给她求医治病花费了大量的医疗费,家境举步维艰。
西下村的刘新宇,有过6年的军旅生涯,身体原来结实健壮,曾有过用一只胳膊夹一袋200斤小麦的壮举,被村里人传为美谈。刚从部队回来没有几年,就患上了氟骨病,双腿软弱无力,行走十分困难。他上太原,去西安,先后住过3次医院,花费数万元,可结果呢,胳膊下连两只双拐也架不住,他纵有满腹的壮志也流云一样去了。为了让后代能够喝上健康的水,他让儿子在自家的院落投资了千余元,修建了一个可容纳六七方水的集雨窑,遇到下雨天将窑里的水贮满,可北方的雨水越来越少了,他常常望天兴叹。
大敬村的温东龙,三十出头就左腿瘫痪,整天躺在床上,他看着妻子整天忙碌的身影,听着母亲的一声声常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一个累赘,几次爬到门口的水井边想一死了之,都让人救起……
氟骨病患者还在不断地年轻化,40岁到50岁的中年人,就占到氟骨病患者的50%以上,20岁到30岁的占到了30%以上,甚至六七岁的孩子牙齿就开始发黄脱落,这使许多年轻人美好的理想还来不及实现就夭折在摇篮中了。
西下村的张娟,18岁就去北京打工,在一家比较豪华的大酒店里做服务员,经理见她踏实精干,又长的一表人才,想把他提携为大堂经理,可她一张嘴说话,牙齿竟是极不规则、又黑又黄的氟斑牙,经理只好对她惋惜不已,另选她人了。美好的前途和她花季般的年龄交臂而过。她在电话里向她的父亲哭诉这一切时,父亲只是久久地沉默着,老泪纵横。父亲说,闺女,你别埋怨自己,怨就怨咱们的这片土地。
城子捋村是一个3000口人的大村庄,村里十多年来没有一个年轻人走进军营,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高高兴兴地报名参军去,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又沮丧地返回村里来,他们都没有通过体检这一关。
严重的氟中毒,使儿童的智力低下,能考上大中专学校的学生寥寥无几。
……
当地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脚,要想回头看,还得连轴转。幽默中蕴含着说不尽的悲苦。倾听着干部群众的述说,亲眼目睹着一个个被氟骨病折磨的患者和他们的破落家园,眼泪竟湿润了他的一双眼睛。他对群众们说,是我这个市长当的不称职呀!水,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再也不能让悲剧在我们的下一代人身上重演了。
在永济市常委会的记录本上,至今仍留下了一次次常委会关于解决饮水难题的讨论,留下了潘和平市长的声音。他说,在人类即将跨进21世纪的今天,城里人普遍追求生活的质量、生活品位不断提高的今天,我市北部地区10万群众却依然遭受着氟水的蹂躏,如果不从根本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无法向群众交代。会议决定成立“南水北调百村供水工程指挥部”。
刚开始他们决定从尊村电灌站供水。可是近几年来,由于黄河水离电灌站越来越远,电灌站已经不能供水浇地,几近废弃,他们为挽救自己的生计在黄河滩打了两眼深井也无济于事。潘和平想如果能把这两眼井里的水提供给周围村庄,既解决了职工的生计问题,又解决了村民的用水问题,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他当即就提出了这样的口号:给村民一口水喝,给电灌站职工一碗饭吃。后来经过化验,这里的水仍旧有着1.8mg%L含氟量,仍旧不符合国家饮用水的标准,只好放弃。
1998年11月,由永济市水利局牵头,完成了《南水北调百村集中供水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最后将水源地定位在中条山下的郭李村南的一个洪积扇上,水质化验后,完全符合国家饮用水的确标准。
2000年4月,潘和平市长掂着一份沉甸甸的《永济市南水北调百村集中供水工程初步设计报告》,深感其中的分量。这个报告里倾注了他多少的心血,多少个不眠之夜,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这是太原市水利勘测设计院和运城地区水利科技开发服务中心联合完成的,工程完成后可以解决120个村庄、15.8万人的吃水困难,工程总投资需要2280万元。
2000年4月15日,受水利部移民局局长唐传利的委托,水利部移民局范志辉处长、黄委移民局局长杨建设等领导,带领国家、省、地水利专家来到永济,对南水北调百村供水工程进行了审核论证。
2000年7月1日,潘和平不到六点钟就让司机把他拉到了中条山下的郭李村南。让他想不到的是工地周围也早早地来了许多的老百姓,一个五姓村的老人走了十几里路来到这里。老人问他,潘市长,真的要给我们引这里的甜水吗?哪需要多少钱?他说,大爷,就是再多的钱,我们也要给你们引水,我们还要把甜水引到你的家门口,你就在家里等着吧。老人说,潘市长,我从小就羡慕这里的甜水,能喝上甜水我们就你盖座庙哩。
也就在这一天,他亲手点燃了打井炸石的炮声,拉开了永济市南水北调工程的序幕。为了尽快完工,他发动政府机关和乡镇机关的干部挖渠掘沟义务劳动,在他的带领下,工程所到之处,干部群众都毫无怨言地投劳投工,全力配合。在这期间,他的老父亲却不幸因病住院了,做为父母亲的唯一一个儿子,他却很难在父亲病床前尽孝。
为了筹集资金,他多次去太原、北京,多渠道、多途径、多层次向有关部门反映这里群众生产生活的实际情况和问题,很少有时间回家,眼底出血的老毛病有犯了,整天着急地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寻找资金,终于赢得了有关部门的支持和帮助。
经过了两年多的日夜奋战,这项工程终于彻底完成了。2001年9月16日,是人们难忘的一天。
这一天,已经是永济市市委书记的潘和平来到了栲栳镇西下村,他亲手拧开了刘新宇家的水龙头,水管里先是嘶嘶的喘息声,接着就喷溅出澈透明的山泉水来。甜水翻卷着洁白的浪花,浇灭了人们焦渴的眼神,浇开了人们脸上幸福的微笑。他们争相拿着水杯、大碗品尝着这做梦也喝不到的山泉水。刘新宇捧着一只大碗激动地说,潘书记,这哪儿是水呢?这是奶汁,是雨露呀!这天,刘新宇高兴地在他的水管边用红油漆写着:吃水不忘引水人。
这天,潘和平书记来到了东五姓村时,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等在村口。他一看到潘和平书记就双腿一屈跪了下来。老人泣不成声地说,在今天啥事都能上访,就是这水的事让我们不能上访,谁让我们的先人当年把村子扎在这么一个鬼地方。今天,想不到你真的把甜水送到了我们家里,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我早就和村里的乡亲们商量好了,大家准备集资给你们这些有功的人盖一座庙。潘和平书记连忙扶起了老人,他说,你们记着今天的水是共产党、人民政府给大家解决的,要感谢就感谢咱们的共产党和人民政府。
这项总投资2870余万元,涉及10余万高氟区群众生命之源的民心工程,规划打水井6眼,建设高压泵站2座,500方蓄水池4座,各种气阀门、泄水井等1100余处,几经穿越太风路和高速路,地埋下水管道370多公里……难度之大问题之多可想而知,其中主干支600余公里,总长度达到了2000公里以上……这项浩大的乡村集中供水工程,在永济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山西乃至全国的乡村供水史上也是罕见的。
在这片土地上,从此再也看不到了黄斑牙,不再出现氟骨病。它和共和国所有的土地一样,同样能哺育出卓越的军人、大学生,哺育出靓丽的大堂经理、时装模特儿……健康的水,向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们打开一扇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如果用一只红铅笔,把一条条的管道连接起来,这连接起来的管道就无异于一条条鲜红的血脉,让这片土地更加地鲜活而充满生机。
经济结构的耀升
2005年4月20日,一阵锣鼓声由远而近地进了永济市委大门。这种现象对每一个在市委工作的人来说已屡见不鲜。各种报喜的都有,学生考上了大学来报喜,公安部门破获了案件来报喜,农民的庄稼丰收了来报喜,学校教学楼建成了来报喜……隔三差五锣鼓声就会在市委大院里响起。这次来报喜的是于乡镇的支部书记郭管管。听到了锣鼓声,正在办公室里办公的潘和平放下手里的文件,赶忙走了出来。郭管管见到他快步迎了上去。他喜欢这个洗马村的老支部书记。几年来,他带领群众大搞大棚蔬菜种植,在周边的县市影响很大。原来郭管管他们种植的蔬菜被国家评为无公害产品,来自全国的蔬菜定单雪片一样飞来。
这个好消息完全在潘和平的意料之中,播种和收获往往都是紧密相连的。从他1995年上任市长伊始,到2005年整整十个年头,他提出的把永济建设成为山西南部的绿色食品基地和轻工旅游城市的宏伟目标,到今天终于实现了。人说十年磨一剑,他用十年的时间建设了一片崭新的土地。
这个话题应该从1996年5月的一天说起。这天,山西省原省长孙文盛来永济市视察,省长的突然到来让秘书科的人先慌了手脚,给省长汇报工作的材料是当务之急。在宾馆会议室里,省长一行人坐定后,潘和平翻了翻秘书科刚送来的材料,材料根本没有说出他该要说的话。他把材料放在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向省长一行人汇报永济市的农业、工业、经济调整等情况。接着,他开始谈自己的思路,他说,把永济市建设成为山西南部的绿色食品基地和轻工旅游城市是他从1995年3月上任以来思考最多的问题,他的这个思路已经成熟,正准备实施。
他的这种提法不是没有根据的。他是在大量地分析了永济的地理、气候、土壤和做了大量的调研后得出的结论。潘和平是1976年从山西大学毕业的,毕业后一直从事农村经济管理与调研工作,他曾大量阅读了几乎所有的农村经济管理的论著,研究中国农民、中国农业和中国的农村问题始终是他的爱好和追求,从他发表的论文结集出版的《潘和平农村经济文集》里,就能看到他思索火花的闪耀,看到他对农民和农村问题的独到见解。他的论文成果曾经上报中央,作为《送阅件》,有的中央农研室还发了简报。上任市长后,市长这个宽阔的平台给他提供了用武之地。他也深知一个决策者的重要。一个决策者往往决定着一方老百姓的幸福安定。他喜欢唐宋八大散文家之一的苏轼,他爱他的散文,也同样爱他的崇高人格。一个人的生命如烟如雾地让时间过滤后,留下来的往往是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景仰。这样的决策者往往要有一颗高尚无私的爱民之心。当他面对着省长提出自己的决策后,立即得到了孙文盛省长的肯定。
孙文盛省长离开永济后,还专门给当时的地委留下了一封信,肯定了他的工作思路。
几年后,永济在绿色食品基地方面,发展了芦笋、畜牧、肉鸡、林果、食用菌、水产养殖六大产业,全市出口创汇达2573万美元,仅芦笋一项就创汇1400万美元。在旅游上,他提出了现代的经营方式,大胆推行股份集资,多渠道开发旅游资源的思路,出台了十多条的扶持旅游开发的优惠政策,坚持“谁投资、谁管理、谁受益”的发展原则。
今天的永济市,已经完成了从传统农业走向现代农业,并实现了从粮棉基地向绿色食品基地和轻工旅游城市的城市转化过程,全市有12个农副产品通过国家检测认证,4个产品被国家认证为绿色食品,14个产品被国家认证为无公害产品,认证量高居山西省前列。最近,又被评为国家级的食品加工行业的百强县。
打造中国的优秀旅游城市,加快旅游资源的开发,使鹳雀楼、普救寺、蒲津渡铁牛等旅游景点知名度也日益提高,普救寺被评为4a级国家景区,鹳雀楼被列为山西省十大景区之一,五老峰被授予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和国家森林公园。全年接待人数80万人次,旅游基本收入不下千万元,综合收入超过了5000万元。2004年元月,永济市被授予了“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的称号。
2004年,潘和平又进一步深化和完善了永济市结构调整的目标和定位,提出了“努力实现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把永济市建设成山西南部绿色食品基地和园林式工贸旅游城市”的目标。
建立一个美好的和谐社会,是他这个市委书记的追求,也是我们共同的追求。
在病榻上……
2003年9月30日下午,刚在省委党校学习完,潘和平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往回赶。市里正准备召开常委会,研究讨论乡村道路建设的问题。9月天里,外面正飘着小雨,车里的温度却有点高,他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司机正专心地开着车,前面路上的一汪水出现在车灯下。司机刹车不及,冲向高速公路的护栏上,坐在后面的潘和平只觉得一声巨响,把他从睡梦里惊醒过来,接着,他只觉得身体球一样抛了出去,胸前一阵疼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临汾市的人民医院。两天后,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胸前只是折断了几根肋骨,这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能在大难中拣来一条命,心里还是一阵庆幸。他出车祸的消息不胫而走。
医院的院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病房,院长说,永济一个叫做南苏的村子,老百姓把电话打到了他院长办,他们要来看望他们的潘书记。潘和平断然拒绝了。这么远的路,这样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不方便。几天后老百姓还是来了,他们给他带来了鸡蛋,带来了奶粉,带来了他们的关爱。一个在运城做生意的永济人,听说他病了,提着一罐鸡汤和一只鸡来到他运城的家里,妻子问来人叫啥名字,有啥事情?来人只是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听说潘书记病了,提点东西给他补补身子。妻子又问,你叫啥名字?他说了声,咱永济人。妻子看着走远了的“永济人”心里为他感到高兴。
躺在病榻上的他让一股温暖的情意包裹着。一天,他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是山东一家医院来的,是马运鹏。马运鹏哽咽着说,潘书记,听说你病了,是真的吗?你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永济人民有了你,是我们永济人的福气呀。这个马运鹏是他一手扶出去了,他是他放飞得一只鸟儿,不管他飞得多远,飞的多高,他都记着这个家乡的父母官。原来,在1997年9月的一天,潘书记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一颠一拐地推门进来。男孩子红肿着一双眼睛,展开手里的入学通知书,诉说他让山东的一个大学录取了,学校得知他是残疾人时,不让他入学。潘和平听完,为这个学生感到愤愤不平,他立即责成市招办的同志了解该学生的报考条件,答复是医科类的学校可以接受残疾人,马运鹏符合条件,该学校却有意刁难,他亲自和该校磋商,毫无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如果放弃的话,就放弃了一个残疾人的前途。他很快以政府红头文件的形式函告该校应维护残疾人权益,解决其入学问题。最后,马运鹏终于被该校录取了,现在在山东的一家大医院里工作。
一个叫张婵的女孩也来了,她不再是那个十二岁的女孩了。她学校已经毕业,在临村幼儿园教书。几年前,他去清华乡下乡时,看到路边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站在学校的门口,眼里含着渴望的眼泪。村干部告诉他,这个女孩叫张婵,十二岁。父亲去世,母亲出走,和她七十多岁的祖母生活在一起,失去生活能力的祖母,是无论如何也供不起她上学了。潘和平就立即打电话责成团市委,联系张婵到希望小学读书。没过几天,张婵的学校就联系好了,是大同的一所希望小学,当时,他正好他去大同开会,就去张婵家亲自接上张婵,把她送到了学校。他临走时,张婵站在学校的门口,汪着一对泪眼喊了他一声:叔叔。张婵初中毕业后,中考没有考好。他知道张婵的情况后,又让教育部门免费将她送到了离家不远的于乡幼师读书学习,现在张婵已经毕业,成了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
……
潘和平从他36岁来到这片土地,到今年已经整整十五个年头了。这十五年是他不断完善和升华的年龄,在这片土地上他无怨无悔地耕耘的十五年,汗水和心血都没有白费。十五年来,永济市的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财政收入由1994年的4000万元,增长到1.9548亿元,净增1.5亿万元;农民人均收入由500元增加到2955元,净增2400多元;城市实现了统一供水、统一供热、统一污水处理;农村里村村通了电话、通了油路、通了自来水、通了闭路电视。出现了社会稳定、政治安定、经济建设健康发展良好的人居生活环境。
1998年,潘和平曾在中宣部、国家人事部开展的“人民满意的公务员”评比活动中,被荣记一等功,是山西省唯一受表彰的先进个人。他还被国家科技部表彰为“全国科教兴县先进个人”,多次受到运城市委、市政的各种表彰。
做为一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十五年来,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完全融入了这片土地。清晨或者暮日,当他挽着妻子的手走在平坦的绿荫道上,当他把自己融入普通的老百姓的行列里时,他看着这片土地上人们脸上的笑,看着这片土地上他亲手织就的安康与和谐,他对自己说:一个人,这些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