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发,山村一道亮丽风景
2005-04-29程一钊
程一钊
昨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天气刚刚放睛,蛋黄色的阳光照在雪地上,仍然没有一丝暖意。然而嶷山角下的闫庄集镇上却是人来人往热气腾腾了。丁字大街,做生意的小商贩,已将柏油街面上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摆上了自己欲大赚一把的各色年货。沿街门店,自然也早将门口清扫一新,码起了自家富有特色的样货,为的是招徕顾客。
中午时分,我来到“海玲发廊”门前,门前排着几辆摩托车和自行车。望着那极不显眼的门店牌匾,我直奔店门走去。不料,撩开门帘,不大的屋子,两排座椅上竟坐满了人。
哎哟,就这么多人啊!我不由喊了一声,海玲师傅这才抬起头,望着镜中的我,惊喜地哦了声,是你呀,程老师!回来过年啊?我应和着,是啊!总不在家,特意留着头发回来找你收拾,没想到就这么多人!海玲的那口子,一边忙着手里的剪刀,一边抬头望我一眼,笑笑说,一过腊月十五就忙上了,天天这样。
此刻我才注意到,满屋坐的竟一色农家妇女。看那样子,有的已经过了一手,长长的头发湿润润地披散在左右两侧;有的满头夹着许多弯弯曲曲的卡子;有的戴顶叫什么红外线的帽子,似乎还有线连着电源插座;自然也有刚来不久,坐着排队等理发的。她们的目光共同关注着面前转椅上理发师忙碌的两只手。有的梳,有的洗,有的剪,有的正在油、漂染……
“海玲发廊”在这个小镇上还是比较出名的。过去就他俩口子,连东带掌。如今,一溜儿四张理发转椅,新增了两副生疏面孔的妙龄少女,她们也穿着白大褂,看样子是请来帮忙或者学徒的。
一个头发染了桔红色的小姑娘,刚刚扎好“马尾巴”,就笑嘻嘻地跳了起来。海玲歉意地笑笑,招呼那位刚刚腾出手来的高个姑娘,敏儿,给程老师找个座儿。一边忙着为另一位女士染发,一边头不抬地对我说,你先坐下,等会儿。
敏儿姑娘从里屋给我搬来个矮脚凳,我便坐在那两排座椅中间的尽头,边坐边连声道谢。退休后,移居县城,因为书柜不便移动,所以查找资料就有很多困难。本想很快理个发,好专心致志地翻一些急需的资料,没想到等理发的竟有这么多人。更让我奇怪的是,咋净一色女的?我望着座椅上一个个端坐的女同胞,有几个看面貌怕已40开外了。我有点不理解,这么大年岁了,咋还这么看重打扮?我为她们的观念新潮感到欣喜,可也难免疑虑重重。
这一景观在县城不足为奇,可这里是山村呀!她们每天不是锅台就是果园,打交道的不是土坷垃就是柴米油盐,修饰打扮得那么漂亮能维持多久?更不解的是,这一次或染或烫,少说也不得二三十元?一年要花多少钱啊?这一新奇景观引起我好奇探秘的心理,于是我便试探地微笑着寻找和她们攀谈的契机。
我问身边一位年岁稍大的女人,你是哪个村的?她说,张白村。哦!我知道张白是全县有名销果经纪村。全村70%的户都有人搞果品销售。这些年,果品市场不景气,种果树的没挣钱,当经纪引果客却全都发了财。怪不得她们讲究起打扮来了。可还有几位就在我的邻村,她们的来钱门路又是什么呢?
我问刚才那个女的,你今年多大岁数?她让我猜。我说45?她矜持地笑笑,54了!
啊!?……我疑惑地望着她那黑红的面庞,真的?一点也不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头发都快白完了。要不,我还不来这里哩。我望着她那一头漆黑闪亮的头发说,那你现在这头发是染的?她说,可不是。不染哪有这么黑呀!我只好顺着她说,是的,白发一染黑就年轻了。她笑着说,这是自己在骗自己。我说,不是骗。心理年轻了,精神就不会衰老。
我深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人。她们天生就是美的天使,美的化身。而且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头脸。头发是女人最显眼最能招人赏心悦目的部份。《红楼梦》第三回是这样描写王熙凤出场的:“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人们首先看到的是“头”,其次才是“项”和“身”。就连刘姥姥也不例外。第四十回,写贾母见了各色折枝菊花,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在鬓上。凤姐儿把盘中花给刘姥姥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众人笑她成了老妖精,她却开心地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索性作个老风流。”人人爱美,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只是富人有那种打扮装束的闲情逸致和资本,可以尽兴做美。穷人受经济困扰,无心或无力而为之。
面对目前农民的收入,我顾虑重重的就是,她们这烫、染、理、,这一年要花多少钱呀?我问那女人。她竟毫不在乎的说,钱倒没多少。一回10块钱,一月一回,一年才百十块钱,没意思。
啊!真没想到,一个50多岁的农村妇女,竟然对一年花一百多元理发油,不犯一点来回。我想,她的儿媳、闺女一定对头发的修饰也是很讲究的,而且她们肯定还是要烫、要拉,或者还要漂漂彩呀什么的。她们全家一年仅修饰头发得花多少钱啊!
我问那个头上夹着卡子烫发的年轻女子,你们烫一次发多少钱?她微笑着给我举起3个指头。我轻轻哦了声,暗想,这就是说,那个50多岁女人的一家几位女士,每年仅送往发廊的钱就得近千元呀!这对一个人均年收入才一两千元的山村农民来说,就差不多是一个人大半年的生活费呀!她们可也真够舍得!
女士们的头发整起来工序繁杂,不像男士的简单。看来轮到自己的时间尚早,于是便产生另到其它理发店看看的想法。
刚抬起屁股,一青年抱箱花股麻花,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他望着我身边等理发的青年女子说,怎么,还没轮上啊?女子斜他一眼没吭声。他怔了下,将麻花放女子身旁说,那你再等会儿,我先去修摩托。说着转身问海玲,漂染一下,葡萄紫,多少钱?海玲望那女子一眼笑笑,50。那青年立刻便从口袋掏出一张50元递了过去。海玲说,急啥?染毕再掏也不迟呀!那青年率直地说,迟早都得掏,早掏迟不掏,众人都望那青年笑。我偷偷瞥一眼那女子,她脸上竟一点表情也没有。望着那青年付了钱走出去,我心里不免产生些许疑虑。两口子一定是为染不染发闹了矛盾。可看样子,那男的挺大方的呀.嗨,如今这年轻人啊,真说不来!……
走出海玲发廊,过午的太阳,已是暖意融融了。街上人流熙来攘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我无心浏览街道两旁五光十色的各种年货,一心想着赶快到其它理发店里看看,能否很快理完好回家去。
上世纪50年代末期,甚至到60年代的初期,这个小镇上还一直只有那么一个塌鼻子老卫理发馆,就在镇西北角路南的一个小土屋里,和邮政所隔壁。我常常从家里顺着山脚一条蜿蜒小沟,来到这里取自订的报纸杂志。理发馆里只一把椅子一个脸盆架,相当简陋。那时候去那里理发的,除了村上几个剃光头的中老年人,就是街上那些乡、村、供销社、食品站的男性干部,这些人大都留着什么平板头、分头、大背头,他们是人面上人,得讲点仪容,要进理发馆修整。一般村里的年轻人和孩童,都是靠邻舍多少懂点理发技术的人帮忙推一推,哪里还舍得花那几毛钱进理发馆。因为风传那个姓卫的理发手艺还是在坐牢时学来的,所以走过他的门店,我的心里总有点忌讳和胆怯,所以顶多斜着向里偷瞟一眼,从来也未敢踏进去一脚。女人就更不用提,多少年来,即使10年前,咱乡下女人有几个进过理发店的?真没想到如今这么一个乡镇所在地的小镇,改革开放才几年,仅理发店竟一下子发展到六七家。什么“秀秀美容店”、“霞霞发艺中心”、“丽丽发廊”……店名都是那样的时髦,且五花八门。
我边走边想,过去母亲那一代妇女也真够可怜的,做小囡时,脑后扎两个羊角刷,大一点便编成了辫子。窈窕点的扎条大蒜辫,打在屁股蛋子上,就够时髦的了。一般的姑娘,出嫁前都是两根大辫子。直到出嫁那天,才能把长长的辫子打开,挽在脑后,卷成一个蒸馍样的发髻。尔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大蒸馍变成了小蒸馍,小蒸馍又变成鹅蛋,鹅蛋再变成鸭蛋、鸡蛋,而且一直用一种巴掌大的网络儿罩着,直到躺进棺材,都总是那么一种模式。要出门时,手心里吐口唾沫,在头发上抿一抿,心里就感觉亮堂多了。即使洗头发,也是用弯弯镰似的皂角砸碎在头上搓一搓。后来有了肥皂和洗衣粉,她们还要掂量掂量,在这两样中,选择一种省钱的使用。
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对女人的认识都是头发长见识短。那满头的长发哪里还用进理发店,大不了叫同伴用剪刀疏一疏。哪像现在的女孩子,洗头发还要用这个膏,那个液。据说用某种营养液洗一次,少则百八十,稍高级点的,就得二三百元!
直到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前升起,之后一次次的妇女解放,剪发头才在农村兴起。记得母亲的晚年,为了梳洗方便,也将那鸡蛋样的发卷削剪成了齐耳短发……
走着想着,冷不防,鞋摊前几个姑娘的秀发,在我眼前展现出一道亮丽的风景。她们正在精神专注地挑选着一种女式皮鞋。那五彩斑斓的秀发,犹如长短不一的彩绸。看样子都是刚刚走出美发亭的。一位高挑个头的窈窕女郎,脑后是瀑布样的枣红色秀发,孔雀展屏似地诱人;中等个头的是一头波浪式的烫发。另两位,一个像扇面,齐肩至背中,垂帘似地亮丽;一个雀儿窝似地蓬在头上。无论哪一个,都是那样地漂亮、撩人。我伫立凝望,她们正在帮一位伙伴试一双高筒皮靴。有的侧着脸,有的弯腰弓着背。一位弓背的,头发披撒垂吊在脸上,她扬起头,猛向后一甩,用手捋向耳后,露出那粉嫩如花的脸蛋。遗憾的是,还未看清她那靓丽的姿容,我就被后边的人流卷挟着向前拥去……
出乎意料的是,离开杂货区,来到销售成衣、布疋、鞋帽、化妆品的地段,便完全成了女士们的天地。那五彩缤纷的头型和发式,更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各个摊点前的美景。暗暗慨叹,这哪里是集市,简直像一座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大花圃。确切点说,更像是出自大手笔的一帧春色满园的巨幅油画。
此刻,不远处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妇,突然扑入眼帘。她,挽顶高高的发髻,蛋清色西服,配双浅褐色高跟皮鞋,胸脯直挺,款款地走了过来。在这万花丛中,她多像一株鹤立鸡群的白牡丹。那气质那风韵,给人一种典雅矜持,浑然天成的感觉。我认识,她是南庄秦老二家儿媳妇,在乡办果汁厂当会计。
望着她,我两眼发直。要不是隔壁惠莲嫂妯娌俩的一声嗨,我还真的会沉溺在那种陶醉中误了正事哩。
她撇着嘴骂了我一句老不降钱。我尴尬地笑笑说,你们也来办年货?惠莲嫂所答非所问地打趣说,怎么,还想再来回洞房花烛?我光笑不说话。她无不慨叹地嗤一声,揶揄说,嘿,等下辈吧!说着妯娌俩就嘻笑着走了过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和那乌黑发亮的齐耳短发,我忽然想起,惠莲嫂也早白了头呀,她一定也是刚刚染过的。真没想到,纯朴厚道的惠莲嫂如今也讲究起仪容美来了!我很后悔,刚才没来及针锋相对地回击她几句。
匆匆来到“霞霞发艺中心”,出乎意料,这里也是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而且也都是清一色的女同胞。形势跟海玲发廊没什么两样。当下我就退了出来。因为我是海玲的老主顾,所以还是去那里等吧!海玲发廊里椅子上又换了一茬人,可那个烫发的姑娘,头上的夹子不知啥时又换了“拉直夹”。望着那姑娘,我不自觉地啊一声。可能海玲意识到我的眼神,忙抱歉地边拉边解释说,她还有一道拉直工序。你家离这里很近,明天背集人少再理,可以吗?有什么办法?我只好笑笑应允着退了出来……
积雪消融。路旁的田里已花了地皮,青绿的麦苗显现出来,吐露着蓬勃生机。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难以平静,想的很多,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