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骟
2005-04-29晨晖
晨 晖
还是年轻人头脑活,杀牛取卵。一时间马村鸡鸣狗吠猪啼牛吼羊跳圈。牲畜的哀鸣,搅得马村地鼠也不得安宁。那几日,天昏地暗,阴雨绵绵。蛋蛋爷就动了念头,挣扎着翻出阉刀。来送补品的商先生叫他卧床休息,蛋蛋爷说,我封得了阉刀,可封不住你们吃牛卵的嘴啊!
牛不及牛卵值钱。
马村就是这样。尽管马村人自己都转不过这道弯,情况的确如此。脑袋最通不过的要数蛋蛋爷。
年轻时,蛋蛋爷被人“老广老广”叫着,手里敲一面小锣,嘴里吆喝着“阉猪啰、骟牛啰”,走村过巷。有活干时,便从牲畜圈里弄出崽来,摸出一把闪着银辉的剃刀,对着脸一照,在膝上支棱两下,两只蚂蚁就在牲口崽肚上爬出一条细线,只见他右手两个指头伸进去,两颗蛋子挤了出来,血淋淋地扔进油渍渍的挎包里,随手抓一把泥土糊弄一下伤口,完事大吉。然后借主人炭火烧熟,那两球玩艺儿能香得几山几沟来味。他旁若无人地扔进嘴里,咂咂嘴,美得让人叫骂。就这样,蛋蛋爷的名字慢慢被人叫开了。
牲畜活得膘肥体壮,但体内的宝贝却成了蛋蛋爷的口中物,蛋蛋爷美滋滋的,可这种手艺在村人眼中却是一件背时活儿,常遭人唾弃,弄得每次回家,脱下衣服一拧,全是村人的“口水”。最倒霉的是找不到媳妇,找不到媳妇就被人看低,三朋四友躲着,他就这样鳏居着,直到皱纹爬上脸。后来,慢慢放下了阉刀,阉刀不再找牲口的茬儿,当镜子使,他有这习惯。就这么照着,打发清寒日子。
忽然有一天,这晦气的手艺却牛起来。那天,有个外地人找上门来,自称商先生,说话挺费劲,像女人生孩子。他手舞足蹈,蛋蛋爷听清了三句话,一是久仰他那手“缺德”手艺,二是恭请他操刀出山,第三句话让他枯萎的舌头忘了转动,说那鲜卵子论颗收,价钱比牛还贵。
而此时的蛋蛋爷对钱早没了兴趣,没了兴趣的东西犹如饱汉眼里的米饭,多两颗少两粒,关系不大——这次却动了心,他是村长,全村人碗里的内容,他得关心。
于是操刀。后来的事证明商先生的话是算数的。马村狠赚了一把,蛋蛋爷成了马村的福星,如今会这手活儿的在马村已找不到第二人了。同时,由于业务发展很好,商先生将在马村挂牌收购鲜牛卵。为了把牌子挂上去,商先生许诺为村委修一幢办公大楼,还要在马村实施“耳边风”工程:送村民一家一部手机。马村兴奋,几日不眠夜。
新修的村委大楼还未竣工,“南方鲜牛卵公司马村收购站”的牌子就挂了出来。商先生请蛋蛋爷意思意思。“意思”的意思是酒宴伺候,意思完了人就醉了。醉了的商先生向醉了的蛋蛋爷谈起了他的董事长商老先生,巧的是,商老先生早年就是马村人,当过支书。蛋蛋爷砰地一声擂翻了桌上的杯盘,眼冒凶光。商先生酒跑了一半,问蛋蛋爷怎么了?蛋蛋爷嗫嚅着嘴说,醉了。
那晚蛋蛋爷烙了一宿烧饼,牙齿咬得格格响,想起了年轻时的一幕。有一天他为人家阉猪崽,掏出剃刀照脸时,猛然间见一俊美姑娘腮红含笑地嵌进刀光中,望着自己。那容貌让人醉。当晚他就歇下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自己也犯糊涂。姑娘把他送到村口,相约来年再见。第二年桃花水涨起来时,他来到姑娘家,只有一些故事断片等着他。说有一日村支书趁姑娘不备时窜进家门,第二日姑娘在村外马尿沱跳了河。他去找村支书算账,被几个民兵五花大绑扔到了马尿沱边。以后,他每年都要来到马尿沱,呆上十天半月方才离去。后来,他隐姓埋名来马村,已是五年后的事。
蛋蛋爷见到商老先生,是因为商先生急着要见他。蛋蛋爷骂,你就是丧(商)钟?商钟骂你就是那穷光“蛋”?蛋蛋爷说你走得早,要不我就让你离不开马村。商钟说今天我是主动找你,蛋蛋爷说有屁就放。商钟摆阔地把他带到后花园,那里有头小牛犊被拴住四蹄,哀哀嚎叫,臀上有个血眼,殷红的血流嘀嘀嗒嗒掉到地上,商钟说你一刀下去把那卵子弄出来我好下酒。蛋蛋爷吼道,你还是娘养的吗?你要吃卵子干吗折腾牛?商老先生说,你没有听说吧,痛苦的时间越长,那玩意儿越有营养。告诉你吧,这血眼是十天前扎的。蛋蛋爷操刀上前,却被商钟拦住,说你得歇一宿,明天下刀,熬足了十天的货才是上等货。蛋蛋爷骂了句,见你娘的鬼去吧。说着便离开,商钟说如不合作,将取消马村的“耳边风”工程。蛋蛋爷说,你不吃饭也罢,没人着急。
蛋蛋爷来到村口,早已骂声一片。想到“耳边风”工程要泡汤,村人不能不急。大家聚到村口,查族簿似的一直把蛋蛋爷骂到祖宗十八代。在人群中瞧见打着手机的商先生,蛋蛋爷甩了甩头,在村人的口水中,蛋蛋爷往回走了。
回到商老先生处,抖索着拿起阉刀,但这一次,他却无论怎样也找不到那玩意儿。
马村村委大楼盖起来了,“耳边风”工程顺利实施,马村一时成为红旗村。
阉过的牛却不值钱,扔在坡上竟没人要,看着马尿沱边啃着庄稼的牛群,看着流过鲜血的猴子似的牛屁股,蛋蛋爷气得把兜里的手机扔进了河里。
蛋蛋爷很累,许多鲜牛卵等着他取,眼看体力有些不支,活儿却排到三个月后。蛋蛋爷倒下了,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西沟牛二死磨硬泡,为蛋蛋爷拎着吊瓶上路,因为,商先生等着要货。将小牛犊放倒,蛋蛋爷也倒下了,别说握阉刀,就是拿筷子也吃力。马村人才感到可怕起来。咋办?珍珠埋在牛肚里,徒叹奈何。还是年轻人头脑活,杀牛取卵。一时间马村鸡鸣狗吠猪啼牛吼羊跳圈。牲畜的哀鸣,搅得马村地鼠也不得安宁。那几日,天昏地暗,阴雨绵绵。蛋蛋爷就动了念头,挣扎着翻出阉刀。来送补品的商先生叫他卧床休息,蛋蛋爷说,我封得了阉刀,可封不住你们吃牛卵的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