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虫
2005-04-29石鸣
石 鸣
不能说这只甲虫没有目的,也不能说它有明确的目的——比如将去何方。
这是一只红色的甲虫,很小,我先是发现了一点鲜艳的红,然后发现了这红色的拥有者。午后的阳光下,它在桌面上仿佛是闲庭信步,又仿佛是在急匆匆地奔赴某个既定的地点。我正处于午后的慵倦中,闲来无事,便想逗一逗这小小的赶路者。
俯下身,轻轻向它吹口气。甲虫敏锐地感知到了这突袭的风(它感受到的是微风呢还是狂风?),警觉地停顿下来——也许它的头在一瞬间抬起,且用眼睛迅疾地扫向四周,寻找风的来源。然而,也许它实在太小,也许动作实在太快,我看见的只是停顿的静止。甲虫停下来,不过仅仅是短短的一两秒,然后又循着先前的方向启足前行。
待它走出一指的距离,我又吹一口气,甲虫又停下来,又走;再吹一口气,情况复然。我搞不清楚,那一次次短促的停顿,到底是愕然、惊惧,还是沉静?抑或它过于渺小的身躯,根本无法对风形成阻力,因而也就无法真正对风有所体味?
但不管怎样,甲虫选择了不停地前行,这一点让我很感兴趣,也勾起了我换个法子试试的念头。
这一次,我把它小心翼翼捉起来,放进双手握就的狭小(对甲虫而言也许是阔大)空间里,使劲摇晃着。想像它已该头昏脑胀难辨东西了吧,松开手,却见它在掌心安然地躺着——经历了这样一场磨难,还能平静以对,让人惊异。
我把它放回桌面。我想知道它接下来的行动。
甲虫显然已遗忘或淡漠了它先前走过的路,它迟疑(也许是观察以作判断)地兜了几个圈子后,最后在某个不想兜圈子的瞬间起步前行,且毫不犹豫地走下去——而这和它先前的路几乎是南辕北辙的。
甲虫并不是聪明的,它不会明确自己要去的方向,也不会从走过的路中去复原先前的目标,它只是一味地前行而已。而我却不敢鄙视它,不敢轻眼瞧它,因为我分明看见,它向着每个方向行进的步伐,都是那样的安稳和充实,没有对未知的疑虑和担心,哪怕等待它的是一些莫名的苦难。它不停地前行、前行,待到生命走完了,走过的路,便成了其生命的明证。我想,虫如果有思想,虫的路便是它们的思想。虫们并不在乎其它的虫对于明证的肯定,这在某种程度上倒更接近一位伟人说过的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我突然有些茫然于刚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了。我有什么理由去那样对待一个平静的生命呢?
我不知道甲虫是从何处而来的。也许是随风而来,也许是随阳光而来,就像人的诞生,充满了偶然,也潜藏着深深的必然。我想起了法国著名画家高更的—幅画来。在那幅呕心沥血的巨画里,画家用炫目和森暗的色调,发出了对生命的追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将向何处去?”
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它震撼人心的力量曾使我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凉意,它的追问也就此久久地萦绕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将向何处去?
现在,或许小甲虫能帮我们作一个简单却接近真实的回答;
我们从源头来,我们在走着,我们将到前方去。